晏清一番剖心自解,反倒讓佘褚不好意思。

王姬琰看向這邊的眼神已經不能用“探究”來形容，她像是確定了什麼猜測，再看向晏清的時候眼裡帶了點篤定。摩侯柔黎本就對晏清不喜,他這番真心表白,看在摩侯柔黎的眼裡，更是狐狸精說狐狸話，明演著要騙人。

摩侯柔黎的咬牙切齒,王姬琰淡定如僧。

北囂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弄明白,處在狀況外。

唯有烏陵行，在晏清說完這段話，他態度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從先前與晏清稱兄道弟,一下變得目光警惕,神情敵對。

“你解釋這麼多做什麼。”他雙手抱胸，冷冷拉開佘褚，隔開兩人，微挑著眼尾試探著晏清,“阿褚沒那麼多功夫關心你師弟，也沒有那麼小氣。這點小事你完全沒有必要說這麼多。”

晏清不以為然。

他據實道：“古往今來，多少玉碎鏡破,都是緣起誤會。我與七殺尊相逢恨晚，惟願情誼長長久久，怎可將誤會作小事,徒增麻煩呢？”

烏陵行聽完後，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他有好幾次和佘褚吵架，就是因為誤會。

然而再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他對佘褚表現都太過親近了,這樣的親近令他感覺到不舒服，會讓他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戰。

所以烏陵行並沒有理會晏清的話，他隻是拉住佘褚的手腕，大步向明宮而去，將晏清拋在腦後。

“現下什麼也沒有早點找到靈虛環更著緊，阿褚，彆和他在這兒浪費時間了，我們進殿裡去。”

佘褚被烏陵行拉著一路向前，隻好回頭向晏清露出抱歉的表情，晏清對此並不介意，相反，他還叫上了北囂、王姬琰，跟了上去。

摩侯柔黎驚喜於烏陵行終於察覺到晏清心懷鬼胎，隻想跟著他們一起，故而早早抬步，將另二人留在了後頭。

王姬琰腿腳不快，晏清為了等她，隻能落在了後頭。

人族的帝姬見狀，感到古怪。她與晏清雖不算熟，卻也聽過關於他足夠多的傳言。這些傳言裡沒有一條是說他善體人意、性情溫良的。

在天、人兩界。瑤君晏清的形象一向是與高山雪蓮鏈接在一起的，他們的共同點都是難以接近且性冷。

王姬琰不止一次在天界的宴會中瞧見聖湖女仙鼓起勇氣想要與這位仙君親近，可這位仙君就像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般，一句話也沒有接過，即便看起來君子端方，然而實際上能精準避開對方每一句暗藏的示好，比天邊的雲朵還要遙遠疏離。

她曾經以為，這是由於晏清生性冷漠，不愛與人交際的緣故。可如今在看他解釋地這利落勁，足以見的他在天界克己複禮、持方疏離，不是因為他不識人心、不善交際的緣故的，而正是因為他太識人心、太善言辭，這才主動免去了一些他沒興趣、也不在意的麻煩。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被誤會“性子冷清”這麼多年也沒多說一句，哪怕被太

子昊當做“人形武器”也不辯解的瑤君大人，竟然也會上趕著向心上人解釋行為，謙卑地張口就道歉呢？

是的。當然是心上人。

王姬琰眼睛又不瞎，當然看得出晏清對待佘褚的不同。她甚至還敢肯定，晏清之所以會停下腳步等她，和她人族帝姬的關係不大，更多的應該是他看出來佘褚想保她。

眼看即將踏進明宮，晏清適時提醒：“台階。”

王姬琰瞧見了被自己忽視的半透明玉階，晏清的提醒幫她避免了踉蹌。她想了想，知恩圖報，乾脆告訴晏清：“瑤君，您喜歡七殺尊吧。”

晏清前行地步伐微頓了一瞬，他回頭看了王姬琰一眼，平靜問：“帝姬為何這麼問？”

王姬琰心道你還真把我當瞎子嗎？

她面上還是客客氣氣說：“瑤君對待七殺尊太過親昵，不像是對朋友，倒像是對愛人。”

晏清停下了腳步。

他像是第一次思考兩人之間的關係，饒有興致地站在原地仔細回想了王姬琰的這句話，直到王姬琰察覺到他的停步，走到了他的前面，不得不回頭看向他。

晏清迎上王姬琰的視線，虛心求教：“對愛人該是什麼樣的？”

思幽眾人已經進了明宮。

明宮之外，王姬琰愕然於晏清的問題。

她沒想到晏清都做的如此明顯到位了，實際上竟然還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王姬琰看了看已經進入明宮、瞧不見背影的佘褚，心想，兩人之間身份隔著天地，一個處理不好，很難說不會不會重現當年烏氏與漣嫣公主的悲劇。另外，雖說晏清等了她，但真論選合作對象、對她幫助更大的還是佘褚。

加上她摸不準佘褚對待晏清到底是什麼態度，萬一她隻是覺得新鮮，想要放縱一下人生呢？

王姬琰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

然而晏清等著回答，這位穹蒼瑤君也不是吃素的，王姬琰思考片刻後，微笑回答：“每個人喜愛的方式不一樣，選擇就會不一樣。這個問題隻能自己去找，旁人是答不出的。”

晏清恍然大悟。

他問北囂：“你對詹文瑾如何？”

北囂不知道怎麼突然問向他，他期期艾艾，耳根發紅，下意識道：“怎、怎麼忽然提起詹小姐。她自然很好很厲害。”

晏清了然，他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終於找了個合適的機會讓自己坦然認證了自己的內心，他告訴王姬琰：“在我眼裡，她也一樣。”

這句話看似沒有回答他與王姬琰先前溝通的問題，可王姬琰聽了卻露出驚愕來。

她沒辦法否認晏清的話。

確實，在心有所愛的人眼裡，心愛的人什麼都是好的。縱然你深知她非完人，可喜愛之下，你會連同她的缺點都覺得可愛。

晏清覺得自己早該認識到這點了。

他希望佘褚能夠回到庚子學府，心意的共同還不夠，他還想要兩人能長長久久與他相伴——這樣願景，和結契有

什麼區彆？

他雖然未曾體會過，但也在庚子學府見了足夠多。

聖湖仙女說心喜於他，想要相贈香囊聊表思念。他覺得麻煩，卻轉頭將自己母親留下的香囊贈予了佘褚，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思念。

在他學了所有喜愛著他的人對待他的好，並想要將其加倍給於佘褚的時候；在他罔顧規則一次次行在她的身邊，並總是不自覺露出微笑的時候；在他見景如念人，見萬物皆是她的時候——晏清覺得自己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他隻是忘了要點明。可這也不能怪他，他沒有經驗，大概率也沒有下次，所以也沒辦法改了。

晏清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佘褚在明宮久久等不到他們進來，不得折回，瞧著門外道：“晏清？你們怎麼不進來？”

姿容絕世的天界神君便露出一抹笑，他單手提袍，向王姬琰稍許點頭示意後，拾級而上：“這就來。”

王姬琰看著態度自洽，飛快就接受了自己愛上思幽尊者的晏清，不由陷入懷疑：這窗戶紙到底算我點破的，還是他自己拿我當借口點破的。

明宮之內，烏陵行早已等的不耐煩。

作為帝鈞天安眠處，明宮內部修建的富麗堂皇，目測長度約有百丈，縱深更不用論了。

一行人安全無恙地進了明宮前殿，與先前行走甬道遇見危險不同。明宮前殿顯得要過於空曠安全了。

長明燈點在殿內兩側，穹頂上正是象征偉帝的麒麟擎天踏雲。麒麟踏雲之下，擺放著前殿唯一突兀的物品，那是一面碧綠色的、等身高的照衣鏡。

佘褚走進仔細看了看，發現鏡面是用整塊不知名的玉石打造成的，人影投在其上，就像投在水面。鏡面如此，鏡框更是奢侈，她伸手了摸了摸，發現鏡礦用的是靈石——準確地說，是采用了巨大的一塊靈石，挖空其心，在其中嵌入整塊的玉質鏡面，可謂奢華。

“小心。”

佘褚的手還沒摸上這靈石框多久，就被烏陵行拉了回來。

他皺著眉，面帶責怪道：“這殿裡空蕩蕩的，就隻放了這面鏡子，誰知道裡頭有什麼東西，你這樣隨便去摸，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烏陵行強調：“這種事交給我來做就好，你要查探什麼？你吩咐，我執行。”

佘褚啞然，烏陵行固執不肯退讓，她也隻好配合。

她仔細觀察了鏡子，確定應當沒有什麼特彆的咒法後，才和烏陵行道：“我剛剛摸了鏡框，好像是整塊靈石雕琢的。這樣大的靈石應該能提供不少靈力，你仔細觀察鏡面，看看有沒有什麼陣法的紋路。”

烏陵行聞言，即刻仔細去看。

然而他不擅長這些，剛看了一會兒就迷迷糊糊，也答不出佘褚要的話。

晏清見狀，主動道：“那還是讓我來吧。”

他走到另一邊觀察起這面鏡子，又伸手小心地試了試鏡框邊緣。可這鏡子畢竟是六萬年的產物，晏清擅長陣法，也是現如今的陣法，這渾然一體的東西還真讓

他犯了難，一時站在鏡前也答不出來。

王姬琰：“我剛才在四周看了看，沒有其他的通路，想必這鏡子應該就是前殿的機關。瑤君，如果不從陣法來看，但從咒語來看，這鏡子上有咒文嗎？”

晏清沒有回答。

王姬琰忍不住皺眉，佘褚則是直接兩步上前，抓住了晏清的肩膀。

晏清仍是低眉溫和的模樣，可他凝在鏡面上的眼睛卻失了光。佘褚同樣去看烏陵行，烏陵行也是一樣。

這兩人中招了！

佘褚意識到這鏡子有古怪，不能久視，懊惱自己沒有更早發現。

眼見王姬琰也想上前來，佘褚大聲道：“彆靠近！”

她不敢多看鏡面，側過臉告訴王姬琰：“這鏡子似乎有引魂的功效，晏清和烏陵行都中招了。”

王姬琰聞言愕然，這兩個可是他們一行中武力值最高的，原本以為帝陵中沒有任何能威脅到他們——萬萬沒想到，帝鈞天竟然還準備了攻擊精神類的法器，大大方方擺在明宮前殿，等著他們。

王姬琰是人族，修為更弱。她即刻連遠觀都不做，背過身軀，問佘褚：“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佘褚先前在白銀城處理過鏡面引魂的案件，知道再怎樣厲害的引魂，隻要解開夢境就能擊破。

在場的人當中隻有她有經驗，所以她當機立斷道：“我進去把他們兩帶出來。摩侯，帝陵中危險，你護著帝姬。”

摩侯柔黎知道厲害，一口答應。

佘褚又吩咐北囂：“北囂，精神類的法器影響不到你。如果我一炷香後還是沒能將他們帶出來，你就帶著鏡子和我們一起先撤。”

北囂頷首：“好的師姐，你一切小心。”

見眾人配合，佘褚也就放了心。

她重新看向鏡面，觀察了晏清和烏陵行視線所在的方向，也看了過去。

不一會兒，一股眩暈感襲來，不等她反應過來抵抗，再一瞬，她已經從鈞天帝陵到了熱鬨的人族街道。

佘褚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向前方看去。

然而還不等她將人族熱鬨的街景儘收眼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遠至近。

烏陵行穿著人族的衣袍，一頭烏發半挽成髻。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戾氣及不耐，有的隻有基於身份實力的矜傲。

佘褚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烏陵行，一時不由怔住。

而將惡鬼面具掀開至頭上的烏陵行卻不等她發呆，他將手中的糖畫遞給她，挑眉道：“發什麼呆呢？是你答應要陪我來見神族第一美人的，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