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正是好眠夜。
王瓏萬萬沒想到,在這樣適合睡覺的晚上,他竟然還會迎來訪客。
王瓏打開院門時,原本還有些怨氣。
結果開門一見是佘褚和晏清,原本還有些迷瞪的眼睛即刻睜大,像是怕彆人發現一樣,連忙推著兩人趕緊進了他的屋子——尤其是當他隔壁的屋子裡傳出了聲音,有人問:“王兄,是誰來訪?”
王瓏扯著嗓子答:“沒誰,隻是巡夜的!”
說完後,他抓緊關門,生怕下一秒隔壁的戎溥就會推開門,瞧見他的客人。
佘褚和晏清被推進屋,面面相覷。
還是晏清先開了口,他說:“王瓏,我覺得我和占姑娘,尚且未到不能見人的地步。”
王瓏聽到這話差點翻了個白眼。
他真想指著晏清問——“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隔壁的是我表妹未婚夫!你和她一起,能大搖大擺嗎?”——可瞥見佘褚不太妙的表情,他聰明機警的將這些廢話都吞下了。
王瓏請兩人坐下:“表妹,你和晏清這麼晚來我這裡,是發生了什麼急事嗎?”
“——難道和白天出現的那隻大鳥有關?”
在王瓏樸素的人族價值觀裡,深更半夜到他人寢室做客,肯定得是十萬火急的事。可他沒想到,坐在他面前,其實沒有一個算是真正的人族。
來自晝夜不分,白天瘋狂、夜晚更瘋狂的思幽的佘褚說:“來給你送點水果。”
出自天界穹蒼仙域學府,自幼行事坦蕩從不蠅營狗苟的晏清說:“那隻鳥是我的寵物。我陪占姑娘來送水果。”
王瓏:“……”
他不能理解:“是什麼很重要的水果嗎?必須今晚送?”
佘褚聞言不那麼隱秘地瞥了王瓏一眼,陰陽怪氣道:“誰知道呢,可能是為了新鮮吧。畢竟瑤君也覺得需要今晚送。”
晏清聽出了佘褚的不高興,他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不說話。
王瓏聽不懂,他看著籃子的果子,挨個數著,數到最後,雙目發亮地驚歎道:“哇,真的是靈果哎!有幾l個我在赤城都沒吃到過幾l次,也難怪表妹你趕著來送我,謝謝!”
說罷,王瓏竟然真的去找了碟子要出門洗水果,還是佘褚叫住了他,他才停下手中活計。
王瓏:“——你們帶了這麼多來,不就是為了找我洗水果嗎?彆擔心,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好的。”
佘褚:“……”佘褚對這次王瓏表現出的驚人眼力見,一時竟無言以對!
晏清倒是很會順著話講,他客氣道:“謝謝,我喜歡萘果。”
王瓏“哦”了一聲,從桌上盒子裡翻出了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真去替晏清削蘋果了。
佘褚忍不住捂著腦袋歎氣。
王瓏不在,她也不和晏清繞圈子了。
反正她和晏清的那點關係,暴露在詹文瑾眼裡,也早就洗不清了
。最多也就是從有點關係變成關係甚好——她本來目的就是要和晏清搞好關係,雖然現在的情況有點意外——意外就是他們隻是看起來關係啊!
她還沒騙到晏清,隻怕就要先多競爭對手了!
佘褚瞅著這位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麼的話事人,幽幽說:“瑤君,你真是為了送藥才選在這個時候來找我嗎?”
晏清忽然被問中核心,一時語塞。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實話道:“不,我尋到小青時便想來了,隻是師叔忽然喚我,待我得空,已然是這個時候了。”
佘褚:“……我不是問你忙不忙,算了。”
她止不住歎氣。
晏清側首凝視著她,忍不住再次翹起嘴角,他說:“我可以明天再送。但我今天想再見你一次。”
佘褚:“……?”
原本已經在思考她在成為詹文瑾主要提防目標後,要如何不顯痕跡地獲得府生名額,忽而被晏清一句拋出,怔在了原地。
晏清卻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甚至伸出一手撐著下顎,扭頭盯著佘褚。
“你知道的,我很看好你,不出意外,隻要你當選府生,就會成為我的左膀右臂。”
佘褚:“……”謝謝,我並不那麼想現在就知道我日後要打什麼工。
晏清說:“但你看起來比起我,仍然更偏向丹霄宮。我是希望你能長久地留在庚子學府的,不僅是我個人的需要,還是出於對你的好意。”
“岐覆舟是個信奉利益至上的人。”他直言道,“你跟著他,難免有一日也會被他擺上棋盤利用。”
佘褚聽到這裡,心裡想的是:岐覆舟那點事,還用得著你和我說?
她開口卻是:“我也與瑤君說了,我心裡有數。”
晏清聽到這裡,很自然地點了點頭。
他換了個姿勢,看起來有些懶洋洋的。他說:“對,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決定今晚就來給你送藥。”
“聶爾師弟說得好,沒有不擇良木而棲的人才,隻有不夠努力的主君。”
“我來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告訴你,我邀請你的心很真摯,至少絕對比岐覆舟真誠。”
佘褚聽晏清三句話不離岐覆舟,就知道交界城岐覆舟還是來壞了。
岐覆舟對她越看重,晏清反而覺得有危機,會認為她隻想來庚子學府混混資曆,不是真心想給他乾——雖然她本來確實也沒打算給他好好乾——想要儘可能地籠絡她一下。
佘褚一方面覺得,晏清也太敏銳了。她自認和岐覆舟還是保持距離的,也能被他看出其中不同。另一方面,她又有點受用。看啊,還是有不少人欣賞她辦事的能力的,烏陵行整天嫌她管的太多——嘿,晏清隻怕她不管呢!
為此,佘褚輕咳了一聲。
彆院裡是沒有明珠照輝的,即便是王瓏和戎薄所住的屋子,也是用燭火照明。
燭火的光跳動在佘褚的臉上,將她熏地溫暖又親切,晏清靜靜地看著,竟然感
受到了一點的愜意。他似乎能就這麼看著燭光後的佘褚,直到閉上他的眼睛。
她溫和與晏清說:“我沒有要離開庚子學府的意思。”至少沒把你騙走前不走。
“我更不會為丹霄宮賣力。”這是肯定的,誰家攤子誰自己收拾。
“我之所以競選府生,就是為了你。”她肯定道,“否則我參加考校乾什麼呢?你不是也清楚我的誠意嘛。”
晏清聽見那句“就是為了你”,不知為何心臟有微抽的悸動感。
他以為是自己坐姿不正確,默默又端正坐好。
佘褚隻以為自己話說得還不夠漂亮,她伸手握住了晏清擱在桌上的手,語重心長:“瑤君,我是真心與你做朋友,你看不出來嗎?”
晏清視線落在她的手背上,感受到自她掌心傳來的熱度。
他有點想抽開,可瞧見佘褚真摯的神情,又覺得抽開可能會被翻臉。
他於是默默反握住了佘褚的手——和他總是泛著冷意的指尖不同,她的手指溫暖而柔軟。
隻是——
晏清摸到了她掌心的厚繭,他忍不住微微挑眉。
佘褚未有所覺,她握著晏清的手差點就把目的直接崩他臉上,她虛假道:“我哥哥也想和你交朋友呢!不瞞你說,我之所以最終會上庚子學府,都是他勸我。”
“他說瑤君你是天界此輩中的翹楚,不僅容貌卓群,修為更是旁人難忘項背。若不是他限製於家中規訓,隻恨不能是他親自來見你。”
佘褚終於將烏陵行引出來!
她正要為自己歡呼,忽見晏清眨了眨眼。
他握著佘褚的手,含著笑意看向佘褚,問道:“你哥哥覺得我是個中翹楚,那你呢,你怎麼看?”
佘褚:“……”
佘褚有一瞬間差點要被晏清的笑容蠱惑,脫口而出一句“我自然覺得你最漂亮”。好在她及時收神,正色道:“我自然願意替我哥哥做你的朋友。”
晏清聽後不置可否。
佘褚反而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
晏清看了看空了的掌心,慢聲道:“好,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為了岐覆舟來這庚子學府。”
佘褚斬釘截鐵:“誰為岐覆舟來誰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晏清:“……”
他慢慢道:“倒也不用發這麼毒的誓。”
佘褚噯了一聲,客氣道:“這不氣氛到了嘛。”
晏清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佘褚覺得他老這麼笑不好,便站起來問:“王瓏削個水果怎麼這麼久,他不會切到手指了吧?”
說著,她起身推門,想要找王瓏。
結果門剛開,就聽王瓏喊:“彆——”
佘褚已經把門打開了。
門外正站著捧著水果的王瓏,還有一臉趣味、顯然是特意來看熱鬨的戎溥。
戎溥瞧見了佘褚,雙目一亮。
他笑著與王瓏說:“我以為是誰,
原來是玉娘來尋你。表妹找表哥天經地義,你瞞著我做什麼?”
王瓏有苦說不出。
他以眼神示意佘褚趕緊關門。
佘褚起先不明所以,再瞧見了屋內晏清後恍然大悟!
戎溥是想娶她的啊!
詹文瑾認定她走後門就算了,她最多掀起學子一起反對她成為府生。
戎溥就不一樣了,要是讓她知道她和晏清交情匪淺還得了?他不得覺得她這個未婚妻特彆能耐,特彆適合履行婚約啊?
這可千萬不行!
佘褚啪得一下關上了門,攔住了戎溥所有探究的視線。
晏清好奇問:“門外是誰?”
佘褚道:“你就當是個過路的。”
說罷,她檢查了這屋子有沒有其他的窗戶,找到後即刻招呼晏清從窗戶裡跳出去。
在庚子學府向來正大光明,甚至半夜來找姑娘都不帶遮掩(雖然也沒其他人發現)的晏清看著窗戶沉默了。
佘褚道:“知道委屈你了,可是門外是我對頭,我們的關係讓他知道會很麻煩。”
晏清剛要開口,佘褚攔住他:“彆問,當我是朋友就走一回,我欠你個人情。”
晏清:“……”
晏清默默走到窗戶邊,要跳出去前,還是說完了他想說的話:“王瓏給我削的萘果——”
佘褚:“……你去我院子裡等,我拿給你。”
晏清沒有彆的牽掛了。他推開窗戶,長袖一拂便消失在了佘褚眼前。
確定晏清走了,佘褚才走了出來。
她直接從王瓏手裡拿走了處理好的水果,和王瓏說:“剩下的留給你,這些我拿走了。”
王瓏“哦”了一聲。
倒是戎溥沒那麼好打發,他笑盈盈道:“玉娘手裡拿著的好像不是兩人份啊。”
佘褚維持標準笑容答:“我吃得多。”
戎溥:“……”
他不放棄,賭氣道:“你不留下陪皇孫殿下一起用了嗎?”
佘褚詫異道:“不啊,我隻是不會處理水果,專門來拜托表哥而已。”她遺憾道:“世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王瓏這回反應很快,他說:“對啊!我表妹從不做這點小事的,你有意見嗎?”
戎溥掃了眼那盤子裡顯然不是彆院中的水果,倒也沒有繼續追問,他雙手抱胸,看著佘褚的眼裡儘是笑意。
他說:“沒有,下次有這種事,你找我嘛。”
“不止是削水果,洗衣做飯我都會。”戎溥道,“玉娘喜歡的話,我甚至還會紮燈籠,像青鸞一樣的燈籠我也會。”
佘褚:“……”
戎溥一下將姿態放得這麼低,她反而倒不會答了。
她隻好意思意思謝過了戎溥,帶著她的水果趕緊走。
隻有戎溥仍是笑盈盈的,他還和佘褚揮手道彆:“明天見,玉娘!”
隻能慶幸此時也是夜間,彆院裡已沒
有他人走動。
她回去後,晏清就等在院中。
詹文瑾那邊燈未熄滅,卻仍然閉門緊鎖。
佘褚在心中感佩了下詹文瑾的守禮程度,將水果塞給了晏清,催促道:“好了,快走。”
晏清:“……”
晏清本來該走了,他卻多問了句:“他是誰?”
佘褚起先還覺得這問題莫名,反應過來後,才明白晏清說得是戎溥。
晏清修為高超,即便他走了,戎溥和她的對話應當也被聽了清楚。
佘褚覺得戎溥這事等岐覆舟來了也要暴雷,乾脆承認道:“未婚夫。”
晏清聞言眉頭微微蹙起。
佘褚緊接著就道:“在走退婚流程了。”
晏清眉頭又慢慢鬆開。
他想了想,怕佘褚誤會,補充道:“不是說不可以有未婚夫,隻是你剛入學府,正是學業修煉的關鍵期,不宜耽於俗事。”
佘褚:“……”你這話說的比長老院還扒皮,長老院還知道要讓烏陵行成親呢,隻是對象不許他選。
晏清得了自己要的,守禮與佘褚告辭。
佘褚看著他終於走了,卻覺得頭更痛了。
她重重歎氣——天知道她這幾l天歎得起比在思幽還多——關門休息了。
晏清端著處理好的水果回了後山,果然,聶爾還在。
借著後山的月光,聶爾在編一本書。
晏清走近看了一眼,說:“《五行概要》?”
聶爾見是晏清回來了,笑了笑,說:“對。我今日與那些候選生交流,發現有不少出自偏遠州部的孩子對五行了解甚少,而這些在庚子學府都是基礎,講學們未必會細講。我編一本概要來,他們聽講學說課時,也更好理解,不至於落下同學太多。”
晏清聞言頷首。他說:“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說。”
聶爾笑著謝過了晏清,他看見晏清帶回的水果,好奇道:“占師妹不喜歡這些嗎?”
晏清道:“不,這是她處理好送我的。”
聶爾“啊”了一聲,他放下筆,對晏清笑道:“看來此行收獲頗豐,占師妹在你和丹霄宮中,選了你了?”
晏清:“應該是。”
聶耳見晏清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
要知道最初晏清找到他,托他幫兩個人登記入學時,他有多驚訝。即便後來問清楚,知道他是欣賞占氏郡主的能力,希望對方能留下幫他,他也驚到了。
畢竟晏清這麼多年對待師妹師姐們的態度,與對待師弟師兄如出一轍。應君和都因此感慨過晏清有一顆世上最持中之心,萬事不能擾。
就這樣平等地漠視所有人的晏清,忽然間開口說他很看好一個人,聶耳也難免要想歪。
等到今日下午,晏清問他要如何才能討得一個姑娘喜歡時,聶耳已經有種“果然如此”的預感成真感,反而沒那麼驚訝了。
所以當晏清說出
:“我今晚想見見她。”這句完全忽略了時間地點場合的話後,聶耳幾l乎可以肯定——晏清對這位師妹有好感。
他的師父連景曾因晏清的“持中”一度懷疑過他的“性彆”。
連景覺得晏清就沒有性彆,這世上隻有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存在才兩邊都不喜歡。
對此,應君和擔心過,顧清笙擔心過,聶耳自然也擔心過。
但是隨著時日漸久,應君和開始覺得“兒孫自有兒孫福”,顧清笙開始認為“難怪晏清不心動世上沒有配得上他的”,隻剩下聶耳還在憂慮好友的情感問題。
他不懷疑晏清性彆,他懷疑晏清是不是情感上有毛病。
如今晏清終於表現出正常,聶耳哪有不順勢而為的道理。所以他也一並忽視了時間地點場合,甚至還鼓勵了晏清去送藥。
從結果來看,決策非常正確。
他就從沒有見過晏清願意吃萘果以外水果。
見著晏清捏著一片丹桃,猶豫片刻還是吃了下去。聶耳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好奇問:“你就沒和她再聊聊彆的嗎?這些水果,一起吃完不是更好嗎?”
晏清聞言,語氣微頓。
他說:“本來是。但出了意外。”
聶耳:“什麼意外?”
晏清道:“她未婚夫來了。”
聶耳:“……?”
聶耳:“!”
他深吸一口氣,不敢置信道:“占郡主有未婚夫!?”
晏清同樣表達了些許不快:“是個愣頭青,占浮玉說她會退婚。”
“我記得你喜歡紅珠果,這些留給你。”
聶耳:“……”現在是說紅珠果的時候嗎?現在的問題不是——
瑤君啊!
你三百多年不開竅,怎麼剛有了點苗頭,就選了難度這麼大的?
那句“你是不是離間了彆人的感情”聶耳實在問不出口。
他歎氣,看向已回身替他尋找可用典籍的好友,卻仍是笑了笑。
晏清不懂這些,他總還是要幫忙的。
回頭還是去問問人族的師弟,一般婚約要多久能退完吧,可彆耽誤了瑤君心動。
這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