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第 225 章 瑪克(三)(1 / 1)

瑪埃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來的, 他隻依稀的記得自己病了很長一段時間,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日出和日落。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的耳邊時不時的會響起另外一個聲音, 有時候明明前一秒本子上還沒有字, 後一秒上面就出現了稀奇古怪的問題和主意。

最初他無疑是恐懼的, 可當他將這件事告訴父母的時候,迎來的卻是父母狂喜的表情, 他們讓他彆怕,說那是他的哥哥納森, 他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團聚了。

可是……瑪埃爾茫然地問道:“閣樓上的是誰呢?”

“你是從哪裡知道的?”父母頓時變了臉色, 他還看到母親的眼珠往上翻了一下, 裡面充滿了憤恨、厭惡與恐懼。

瑪埃爾支支吾吾地沒敢說他偷溜了進去,他靈光一現, 想到父母剛才的話,小聲說道:“是哥哥說的。”

“那是一個占據了你哥哥身體的魔鬼!”好在父母並未懷疑他的說法, 父親還埋怨地看了母親一眼,斬釘截鐵地說道,“你的病肯定也是它詛咒的!”

“都怪我。”母親想要摸他的頭, 卻在他下意識的躲避中,有點尷尬地縮回了手, “是我忘記將門給鎖上了。”

是這樣嗎?以瑪埃爾當時的年齡, 他並不理解這一切,在父母的阻撓下, 他並沒有去上學——或者說這個封閉、愚昧的小鎮真的有能真正意義上被稱之為“學校”的東西嗎?所以他相信了他們的說辭。父母激動地抱住他滔滔不絕, 從他們顛三倒四的敘述中,瑪埃爾勉強拚湊出了經過:

這個小鎮每個懷孕的人都會去找牧師賜福,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夠聰慧又健康, 他們自然也不例外,結果牧師一看他們,頓時大驚失色,滿臉凝重地說著他昨天得到了神啟,有一隻魔鬼逃到了人間,而現在,他發現這隻魔鬼投身到了你們的孩子身上。

他們一聽,害怕極了,跪地乞求牧師幫忙,牧師一開始推三阻四,後來看在他們“信仰純粹”的份上,勉強同意了下來,然後費了很大力氣來布置驅邪儀式,最終氣喘籲籲地告訴他們,說是驅邪儀式失敗了,但他已經用力量將魔鬼封印住了,你們的孩子會平安降生的。

他們於是興高采烈、千恩萬謝地回去了,幾個月後,他們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和一隻“魔鬼”,他們嚇壞了,父親當即就想要殺死它,可又擔心這會有什麼影響,於是又去找牧師,驚懼地問道,你不是說魔鬼已經被封印了嗎?

牧師顯然也很意外,他在看過了兩個孩子後,驚慌地表示魔鬼的力量比他想的還要強,幸好它現在被困在了這具軀體裡,隻要不殺了它,它就永遠都不會跑出來。

“可是我的另一個孩子呢?他被魔鬼吞食了嗎?”母親問道。

“當然沒有,雙生子是特殊的,他們的靈魂居住在了同一具身體裡。”牧師的眼珠轉了轉,指了指那個健康的男孩說道,“你們要時時呼喚他的名字,當所有人都認為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時,他就會醒過來。”

“那我的孩子與魔鬼一同降生,會受到影響嗎?”

“當然,如果你們感到他被魔鬼所影響,就向神祈禱吧,神會為你們降下恩澤的。”

於是他們將“魔鬼”鎖在閣樓,混亂瑪埃爾和周圍所有人的認知……當然,在他們看來這並不是混淆,而是事實。而今日,他們終於獲得了一個“好”消息,他們被魔鬼占據了身體的孩子納森,在瑪埃爾的身上醒來了。

聽起來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稍微好過了一點的日子隻持續了幾天,可能是長久以來與“魔鬼”相伴的精神壓力,以及突如其來願望達成的狂喜的刺激,讓他們原本就不正常的精神愈發癲狂:他們頻繁地叫著“瑪埃爾”和“納森”的名字,可能上一秒他們還在桌子上好好地吃飯,下一秒就用叉子摩擦著餐碟,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他們經常在夢中驚醒,在夜裡於房子中遊蕩,用指甲剮蹭著木門,以致指甲外翻,不平整的木刺紮進肉裡,在上面留下血痕。

然而他們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時而清醒,時而發瘋,有一次,瑪埃爾早上醒來的時候,一打開門就看到他的母親站在門口,一雙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從臉上擠出來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像是努力想要表達她的親切,但臉上的肌肉卻抽搐痙攣著,讓人從心裡感受到了惡寒。

這讓瑪埃爾感到了極大的精神壓力,這實在是一個過於偏僻的小鎮,沒有人能說出這是因為什麼。牧師一見事態不妙,就大肆宣揚這家人被魔鬼附身,這個小鎮裡的所有人都是“神”的信徒,牧師作為能與“神”溝通的代表,自然有著極大的威望,以至於所有人都對此深信不疑,人人開始對他們避而不及,瑪埃爾也越來越不願意出門,越來越沉默,他將自己鎖在屋子裡,隻跟自己的“哥哥”說著話。

“爸爸媽媽真的被魔鬼附身了嗎?”瑪埃爾迷茫地問道,所有人都是這樣說的,到最後連他甚至都有些動搖了。

[這你該自己判斷。]納森滿不在乎地說道,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會怎樣,[還是說你真的覺得閣樓上的是一隻“魔鬼”?]

在父母說你聽到的聲音是你的哥哥之後,瑪埃爾突然發現自己能夠看到納森的身影了,所以他一開始並未懷疑父母的話,也對牧師深信不疑,可是最近發生的事讓他逐漸產生了動搖,或許是天才與瘋子隻有一線之隔,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卻因為有限的知識,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聽著外面什麼東西被扔到地上砸碎的聲音,最終下定了決心:“我要再上去看看。”

納森沒有反對他的決定,說出來可能不太相信,表面情緒豐富的納森比之大多數時候都是面無表情的瑪埃爾,他才是實際做主的那一個。於是瑪埃爾等了兩天的時間,終於等到了父母兩人都睡著的時候,他偷偷拿到了閣樓的鑰匙,懷著一顆忐忑的心再一次踏上了閣樓的樓梯。

閣樓裡很黑,沒有燈,也沒有聲音,瑪埃爾小心翼翼地上著樓梯,不停地打量著四周,有點緊張也有點不安,畢竟他要面對的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恐慌的“魔鬼”,但直至他踏入了閣樓,都什麼也沒有發生。瑪埃爾茫然地站在那裡,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他緩緩地低下頭,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小小的身影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

瑪埃爾蹲下身,他觸碰到了凸出的骨頭和沒有一絲熱度的身體,他在恍惚間想起,他的父母好像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到閣樓上來了,早已動搖的觀念在一夕之間坍塌。

“他根本就不是魔鬼是不是?”瑪埃爾聲音乾澀地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

“怎麼會有被餓死的魔鬼呢?”瑪埃爾用手觸碰著他畸形的手掌——或者那不該稱之為手掌,而是一個沒有五指的肉球,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悲慟,“他隻是生病了是嗎?你真的是納森,是我的哥哥嗎?”

[你覺得我是什麼?]

“或許現在隻是我做的一個夢,或許你才是那個魔鬼。”瑪埃爾低聲說道,“在他死掉之後,你跑了出來,現在的一切都是你的所作所為,你在報複我們。”

[彆自欺欺人了,瑪埃爾。]與他一模一樣的身影站在他的身邊,納森不知是憐憫還是怎樣地看著他,[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我是納森……]

瑪埃爾像是無法理解他的話,他想要去抓納森的手,卻從空氣中穿過,他沒由來的感覺到了窒息。他想要讓納森閉嘴,可即使他堵住耳朵,聲音也像是從心底升起一樣,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我也是你。]

瑪埃爾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眼前的世界好像被蒙上了一層薄紗,變得不再清晰。他機械性地抱起這個孩子小小的身軀——輕得就好像一隻瘦弱的貓,在房屋的後院刨了一個小小的土坑,像是在埋葬一隻沒能蛻變成蝴蝶的蛹,仔仔細細地捧著土覆蓋在了上面,直至看不出一點痕跡。

[真可憐啊。]與他相同的身影出現在了身邊,納森低頭看著這個簡陋的墳墓,臉上是一如既往的羞澀而又靦腆的笑容,不知是在說“自己”還是瑪埃爾,[現在你要做什麼呢?]

“騙子。”瑪埃爾抬起頭,銀灰色的眼睛裡倒映的世界似乎變得光怪陸離,黑色的怪物趴在窗戶上露出了獰笑,血肉在地面上流動,不知名的小花長出了尖利的牙齒,汲取著血肉作為營養,“全都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