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第 224 章 瑪克(二)(1 / 1)

“瑪克!”神院度猝不及防間被推得向後踉蹌了一下, 他看到瑪克用力地卡住自己的脖子,胸膛起伏著, 面上卻表現出了近乎窒息的模樣, 反應極快地上前扯下了瑪克的手臂,將他抱在了自己的懷裡,“瑪克,深呼吸!庫斯塔!”

伴隨著跑動的聲音, 聽到聲音的庫斯塔猛地推開了門, 在看到瑪克的樣子後, 她來不及想更多, 目標明確地直衝樓下而去。

“瑪克,我在這裡,彆怕。”神院度轉向瑪克,他能夠感受到瑪克在不受控製地發抖和掙紮, 他控製著瑪克的行動,不斷地、耐心地重複著安慰的話,“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瑪克的額頭冒出冷汗, 他的意識一片混沌,眼前仿佛被劃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部分, 以一種扭曲的樣子呈現在了他的面前。他似乎聽到有人在跟他說話,但是落到他耳中全都變成了意義不明的嘈雜的噪音。

他想要逃離卻根本動彈不得, 瑪克感到有什麼強行撬開了自己的牙關,將什麼苦澀的東西懟了進來,他的胃裡痙攣著想要嘔吐,本能地一口咬了下去,血腥味登時充滿了他的口腔。

“雅文邑!”庫斯塔急得團團轉,神院度的睫毛顫了顫, 忍耐地呼出一口氣。他沒有去管手上傳來的劇痛,用另一隻手耐心地撫摸著瑪克的脊背,儘力平穩著自己的聲音,在瑪克耳邊輕聲說道,“彆看,瑪克,那都是假的。”

“雅文邑大人……”瑪克顫抖著鬆開了嘴,嘴裡發出了無意識的呢喃,像是潛意識中的求救,妄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我,瑪克。”而神院度也回應了他的請求,他沾血的手撫上瑪克的側臉,拇指抹過他微紅的眼眶,“沒有什麼好怕的,我就在這裡,就在你的面前。”

瑪克睜大眼睛,他似乎真的聽到了神院度的聲音,他的喉嚨滾動著,像是在往下吞咽著自己的崩潰與恐懼,身體試探著向前,手臂緩慢地抬起,指尖觸碰到了神院度後背的衣服,然後用力地收攏,將臉埋在了神院度的肩頭:“雅文邑大人。”

神院度沒有出聲,隻是安慰般地摸著他的頭發,然後略微偏頭朝庫斯塔使了個眼色。

庫斯塔略微鬆了口氣,這就代表沒事了,隻是……庫斯塔指了指神院度的手,向他投以了詢問的眼神。

小聲點。神院度點了點頭,然後無聲地用口型示意道,庫斯塔表示明白,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間,順帶著關上了門,房間裡一時間隻剩下了瑪克喘息的聲音。

瑪克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夕陽的光照在他的眼睛裡,過於明亮的光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避。

發生了什麼?我……瑪克茫然地想道,他感覺自己的記憶好像缺失了一塊,無論他怎樣回想,都隻能模糊地想起自己似乎看到了神院度坐在床邊,然後……然後……

“清醒過來了嗎?”

“雅文邑大人?”瑪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鬆開了手,“我這是……”

話未說完,瑪克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他的手指顫了顫,然後緩緩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後知後覺地品嘗到了殘留在舌頭上的血腥味。

血?怎麼回事?我……瑪克的心臟狂跳,他的眼神一點一點向下滑落,看到了神院度手上一片刺目的猩紅。

是我……我乾了什麼?我都乾了什麼?!瑪克看向了鏡子,他看到了鏡子中狼狽的自己,以及面頰上的那一抹血痕,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隨後升起的是巨大的恐慌和自我厭惡。

“雅文邑大人,請您等我一下!”瑪克用力地想要用手背擦去臉上的血跡,他手忙腳亂地從床上爬起,但他實在已經筋疲力儘了,在踩在地面的那一刻腳下一軟,膝蓋重重地落地發出“咚”的一聲。然而他就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從地上爬起來,向著門口跑去,期間不小心碰翻了衣架,聲音顫抖到語無倫次地說道,“我馬上……馬上就幫您……”

“等等,瑪克,庫斯塔已經……”神院度沒來得及阻止,就見瑪克衝了出去,正在上樓的庫斯塔眼前一花,就看見瑪克出現在她眼前,她剛想開口,就被扯得一個踉蹌,然後一低頭就發現手裡的醫療箱不見了蹤影。

“……完了。”庫斯塔目瞪口呆地看著瑪克的背影,痛苦又糾結地拽了拽頭發,喃喃自語道,“這下瑪克要恨不得撞牆了。”

“雅文邑大人!”瑪克確實很想撞牆,他跪在神院度面前,與他粗暴地掀開醫療箱,從中翻找出消毒用品的動作相比,他堪稱輕柔地捧起了神院度受傷的手,“馬上就好,我……”

“冷靜一點,瑪克。”一隻手落在了他的頭頂,瑪克的動作靜止在了原地,“我以前受過的傷可比這重多了。”

“這怎麼能一樣?如果不是我的話……”

“這不是你的錯。”

“這怎麼不是我的錯?!”瑪克猛地抬起頭來,提高了聲音,他看著神院度的眼睛,情緒激烈地反駁道,“您根本不該因為我而收到任何傷害!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

“所以呢?”神院度平靜地看著瑪克,“所以我就應該眼睜睜地看著你傷害自己,看著你一個人挺過痛苦?你是不是還打算如果哪一天覺得自己真的挺不下去了,就去找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結束自己的生命,最好一絲痕跡都不要留下?”

瑪克看著那一片深藍中自己狼狽的倒影,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神院度緩和下聲音,輕聲問道:“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瑪克。你想要離開我嗎?”

“……抱歉。”瑪克緩緩地低下了頭,他閉上眼,隻敢用額頭輕輕觸碰著神院度的手背,小心地避開了上面的傷口,“抱歉,雅文邑大人。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我隻是……我隻是……”

“隻是有些害怕。”瑪克斷斷續續地說道,將自己所有怯懦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神院度的面前,“如果有哪天我變得不再像我了,如果有哪天我再也派不上用場,隻能成為您的累贅,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認不出您來……”

“你都在想些什麼?”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嗎?”瑪克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恐慌的,隻不過被他掩飾得很好,他恐懼去想象未來,但所有的不安,好像都在這次發病中被引爆,“您知道我有家族遺傳性的精神障礙,我的父母早就瘋掉了,而且我還是近親結合的產物,這副身體裡不知道還隱藏著什麼沒有出現的隱患,如果哪天……”

瑪克咬緊牙關,像是一個看著即將倒塌的城堡而不知道該怎樣去修補的孩子,一向挺直的脊背如同被一個龐然大物壓得彎折,在十字路口前不知所措:“這樣的姿態,怎麼能站在您的面前呢?”

瑪克不敢去想那是一副怎樣的樣子,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他的父母和彆人不一樣:每次出門的時候,他們會要求他表現出陰沉、少言或者是羞澀、愛笑的樣子,名字也是變來變去的,前者他們稱呼他為瑪埃爾,而後者稱之為納森,如果他哪次沒有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回家之後就是好一頓打罵,同時歇斯底裡地喊著“魔鬼占據了我的孩子的身體”。

後來發展到,即使是在家中,當他們叫到對應的名字的時候,他都必須表現出相符合的樣子,不然就又是一頓折磨,就好像……這個家裡有著兩個孩子一樣。

他曾經問過誰是瑪埃爾,誰又是納森,父母的回答是他就是瑪埃爾,而納森是他哥哥的名字。

可是這裡沒有哥哥啊。他茫然地回答道,每當這個時候,他的父母就會變了臉色,蠻橫而又不容置疑地逼迫他跪在神像前不準起來,直至他承認自己的錯誤為止——他的父母每天都會抽出至少半天的時間用來禱告,同時要求他也要這樣做,他的膝蓋每日都是青腫的。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麼,而且還有一件古怪的事情,他的房間頂上就是閣樓,閣樓上時不時會發出異響,他的父親抑或母親上去後就會消停一陣子,然後再度響起來,不分時間,讓他整日整夜地睡不好覺。

但他根本不敢提起這件事,因為每次閣樓出現響動的時候,父母的表情都讓他感到毛骨悚然,每當這個時候他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可這也引發了他的疑惑,閣樓上到底有什麼?為什麼他們會這樣充滿厭惡、仇恨與恐懼呢?

後來的某一天,可能是一時疏忽,母親從閣樓出來的時候忘記了落鎖,於是他就趁著兩人出門的時候,偷偷地溜了上去,結果他所看到的畫面成為了他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的主角。

他看到了自己。

一個骨瘦如柴的,比自己小了一圈的,依稀能夠辨認出與自己有著同一張臉的畸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