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色的液體沿著女子蒼白的手臂蜿蜒流下,仿若一條條細細的小蛇。
劍修少女打落攔路的死靈,躍至白苑苑身前,試圖將續命靈藥塞到對方嘴裡。
這是門派好友送給她的曆練禮物,據說能生死人肉白骨。
實際效果沒有那麼誇張,但目前看來小有成效,至少小白花呼吸微弱,應是還活著——或者暫時還活著。
“站起來。”
楚玉將宋承瑾拎起,拔出他腰間的劍:“與其在這裡哭,不如先看看現在周圍是什麼情況。”
一波又一波的骷髏軍隊猶如蝗蟲般湧來,這種低階死物雖實力低微,卻數量龐大。
除非將骨頭都打碎,否則它們就會不屈不撓地一次又一次發動攻擊。
她方才分出心神來為傷者喂藥,以致於用來防禦的飛劍軌跡都慢了幾l拍。
現在明顯不是傷感掛懷的時候。
楚玉在心中微微歎息。
雖然自己以前也經常裝哭啦。
可真遇到什麼困境時,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不管這個男主是花心龍傲天,還是自私傻白甜……
都差不多也該長大了。
宋承瑾顫抖地接過劍,腦中一團亂麻。
他衝向密密麻麻的死魂群,試圖通過戰鬥麻痹自己。
小屍鬼也想幫忙,被劍修少女摁住。
“你留下照顧她吧。”
楚玉說:“我猜她應該隻想看到你在身邊。”
白樊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想起前塵往事後,他自然明白:眼前的劍修少女,並不是自己的妹妹。
他絲毫沒有被欺騙的惱怒,反而更為動容。
明明非親非故,還願意特地來幫他們姐弟二人,白樊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謝謝你。”
“不管怎麼說……姐姐能交到姑娘這樣講義氣的好友,我都很替她開心。”
……
朋友嗎?
不算吧。
楚玉揮劍迎敵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她和白苑苑偶爾有的幾l次交流裡,無不是夾槍帶棒陰陽怪氣。
不兵戎相見,已是最和善的相處方式,若是要親親熱熱談天說地……怕是互相之間,都會覺得像某種恐怖故事。
“我答應過她,會讓她想去哪裡都可以的。”
劍修少女收起多餘的思緒,言簡意賅道:“我向來一言九鼎。”
所以,不許死在這裡。
就算隻剩下一口氣,她也會將對方帶出煙嵐山。
瘴氣混合著濃煙席卷而來,腳下皆是碎裂的黃土與屍骸。
仙君與山鬼纏鬥在一起,地上的陶俑們聚集起來,形成一隻高達十幾l米的巨型物體。
而後,愈來愈多的死魂鑽入其中,陶俑睜開眼睛——是一雙血色豎瞳。
不止如此,遮天蔽日的蝠群飛來
,血色月光下,它們露出猙獰的獠牙,又掀起一陣鹹濕的風。
“昭昭。”殷晚辭的劍氣刺向巨型土偶:“你怎麼樣?”
“我還好!”
楚玉向後仰去,鼻尖堪堪擦過一隻死魂的衣擺:“師尊,不用擔心我!”
居然還有閒心管彆人?
山鬼趁著仙君不備,扯斷手上的紅色佛珠。
檀木珠上彌漫起繁複的文字,隨之誦經聲響起,卻並非正統佛修誦讀時的清心聖潔,更像來自陰端彼岸,散發著濃重的死氣。
殷晚辭狹長的雙眼微眯,衣擺在月光下染上淡淡的紅,就連瞳孔中也添了一抹緋色。
這讓他清冷的面容顯得有些靡麗,好似開在深淵中,又被沾染上血跡的雪蓮花。
下一秒,他劍鋒調轉,劍意裹挾著肅殺的寒氣,穿雲打葉般向山鬼襲來。
劍氣所經之地,竟被生生劃出了一道凍結住的冰痕。
這道冰線雖隻有一指來寬,可綿長堅固,霎時間,沿途的妖魔鬼怪、黃土塵埃,儘數凝固其中。
一隻隻死魂與骷髏凝結成冰,又湮滅成雪。
還未完,山鬼感到一股強大的壓迫力。
仿佛置身於靄靄雪原之中,連靈魂都要被鋪天蓋地的白色抹去。
它收回佛珠,想用它抵擋這道攻擊。
怎料劍氣太過強橫,竟穿過防線,生生震碎了十三顆珠子中的一顆,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山鬼不得不親自躲開,臉上的神情也愈發凝重。
“你到底是誰?”
可真是條養不熟的狗。
妖物怨忿地盯著生死未卜的小白花,血紅重瞳殺機爆現,想要再補一刀。
原先以為,是那隻鏡妖太過沒用……現在來看,闖入煙嵐山的人類中,倒真的有高手。
這麼重要的情報,她竟敢隱而不宣?
可惜標記已被毀去,它失去了對這個人類部下的掌控。
沒有辦法,山鬼隻能用最普通的方式,向對方發動攻擊。
它的本體要應付仙君的劍,於是,山鬼對剛融合成的巨大土偶下令:“去殺了剩下的人,順便將另外兩張殘頁帶來。”
大塊頭土偶行動遲緩,卻威力驚人。
楚玉持劍擋住對方的攻擊,覺得它的實力,應是在化神初階左右。
巧了,經曆了一係列險象環生的曆程後,她現在隱隱覺得——自己有要從元嬰後期突破的跡象。
不過比起這個。
她輕聲問:“師尊,你現在……”
與強大的邪物交戰的,到底是所謂的身外化身,還是你的本體?
少女張了張嘴,後半句話卻像一陣風,消散在紅月下的墳塚裡。
也是這樣驚心動魄的晚上。
她想起殷晚辭朱紅色的嫁衣,還有他平靜而又溫柔的微笑。
那個時候,他也是化身嗎?
好奇怪,剛剛勸宋
承瑾的時候,楚玉還覺得:在打架時哭唧唧?_[(,是件很軟弱的行為。
怎麼現在,明明什麼也沒有發生,明明師尊看起來並未受傷。
……
卻讓人有種,想要掉眼淚的衝動呢。
離開蓮田村已有數月,她卻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延遲到來的心痛。
“並非昭昭所想的那樣。”
哪怕聲音極低,仙君還是聽到了她說得話。
他一劍將山鬼封在原地,半息不到的時間,已瞬移到小徒弟身旁。
身後鬼火繚繞,萬靈哭嚎,滾滾黑色瘴氣險些遮住詭譎的月光,整個世界誕幻不經,好似下一秒便會崩離。
而他站在少女面前,眉眼清澈,帶著淺淡的笑意。美好的像夢境中的,一響貪歡。
殷晚辭摸摸她的後腦勺,似是猜到她想說什麼。
“為師有辦法調換本尊與化身,不用擔心。”
敵人並非等閒之輩。
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饒是仙君也不願托大,更不願拿身後之人的安危冒險。
因此,他如今僅能安慰少女一句。
……隻有一句。
楚玉同樣明白這點,她壓下多餘的思緒,握緊手中的劍重新投入戰鬥。
隻是,她在揮劍的間隙,還是會忍不住問。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殷晚辭看落土偶的一隻手,又再次揮劍,斬向堪堪恢複行動的山鬼。
“我又何曾騙過你。”他補充道。
楚玉默默腹謗。
她覺得這句台詞聽起來很熟悉——從前她不知說了幾l百遍“絕對不會騙你”和“怎麼可能騙你呢?”
“好,我相信。”
少女回應道。
殷晚辭斂起眼。
聲音輕顫,隨著晚風一同吹來。
“……那你為什麼還要哭。”
“誰說我哭啦。”
方才她也因為小白花紅了眼睛,此時自然不能找相同的借口。
楚玉於是認真地開口:“是這樣的,師尊。”
“萬墳塚裡沙土實在太大啦,我剛剛是——”
“是被風迷了眼睛。”
……
巨型土偶被砍掉一隻胳膊,本就緩慢的行動變得更為遲鈍。
它本有著化神初階的威能,這一劍將它的凶性消了些,連帶著危險係數也往下降,可又剛好不至於變為一碰就碎的殘廢邪物。
換句話說:最適合元嬰後期的修士練手。
劍修少女再次感到比天高比海深的師徒情。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感慨——哪怕殷晚辭是她親爹,也不過如此了。
劍鋒流光溢彩,如星芒般劃向土偶,後者不擅躲閃,伸出僅有的手掌迎戰。
——嗡。
劍氣的轟鳴聲震得楚玉耳膜發疼,她咬緊牙關,將全身的靈力凝在劍尖
。
一招一式翩若驚鴻,不知多少回合過去,竟真的隱隱有快要突破了的跡象。
與此同時,土偶掌上出現絲絲細碎的裂紋。
碎痕越來越大,陶土崩離開來,哭嚎著的死魂從中鑽出,被籠罩在四周的劍光一一清剿。
這些死魂徘徊在山鬼的領地多年,散發著陣陣衝天的陰毒氣息,遠遠不如渝城尚未作惡的邪靈那般純淨。
既然如此,便沒有淨化的價值了。
“可惡的人類——”
山鬼目眥欲裂,早已不複先前那般運籌帷幄。
“竟敢毀了萬墳塚,待我主複生,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吵什麼吵?”
楚玉對它撒氣:“那你倒是讓它複生啊,沒用的東西。”
山鬼:……
沒被困在萬墳塚之前,它也是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方巨擘。
因此,多少邪祟敬它崇拜它,又有多少人類恨它怕它。
從未有人敢如此和它說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在和仙君的較量中,山鬼已露頹勢。
可被人類少女這麼一激,一時間,它忘了自己即將身為手下敗將,忍不住和她唇槍舌戰。
“你說我沒用?”
山鬼臉色陰沉:“我做過的惡,比你吃過的米都多。”
楚玉:“辣雞。”
“無妄海即將開啟——”
楚玉:“那又關你什麼事?”
“你主的回歸都無法親眼看到,要你這種屬下有什麼用?說實話,連小白花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人家至少還能看看你。”
“都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害得!”
山鬼咆哮:“若不是你們——”
“哦,為什麼我們不害彆人就害你?”
少女滿臉真誠,還不忘朝妖物身上砍去:“我如果是邪魔老大,就一掌拍死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