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白樊便發現原本拉著手的妹妹和妹夫同時放開了對方。
他感到有些古怪:“你們為何是這般反應?”
白樊有火蓮加持,並不是那種普通的低階屍鬼。
他能夠長時間保留自己的神誌,但若是陷入困惑之中,仍舊有幾率失去意識。
眼看對方身上開始蔓延出絲絲縷縷的黑氣,連眼瞳也漸漸變得純黑,為了不打草驚蛇,楚玉提出一個相當放肆大膽的建議。
“師尊,我們要不要配合一下?”
她重新轉過頭小聲道,還拉了拉殷晚辭的衣袖。
煙嵐山的月光與外界不同,碧青色光輝將四周的草木照得比外界妖異,猶如迷幻的幽穀仙山。
幽光同樣灑在仙君側臉,他容色淡淡,整個人透著漱冰濯雪般的空靜,隻有睫毛微不可聞地動了動,像是在詫異耳旁聽到的話語。
話音剛落,楚玉心中湧現出莫名的怯意。
在眾人面前,師尊一向清冷而又高不可攀。
哪怕對自己有諸多例外,也終究是朵欺霜賽雪的高嶺之花。
假裝道侶便罷,若是真的還要有實質性的接觸……
她開始退縮了。
可觸及到對方淺色的瞳孔,和平靜的視線,她又覺得:似乎也不算什麼特彆重要的事情。
有話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何況,隻是權宜之計罷了——對,就是這樣。
師尊都這麼淡定,她這個做徒弟的,怎麼能拖後腿呢!
她足足做了三息的心理建設,踮起腳尖,雙唇飛快地在殷晚辭臉上點了一下。
明明像是碰了一塊冷玉,臉頰卻奇怪地有些發紅。
這個吻一觸即逝,猶如蜻蜓點水,楚玉平複了一下心中緊張的心跳,慌忙偏過頭,不想看對方的反應。
“好像有一點效果。”
她沒話找話:“師尊你看,白樊異變的速度好像——”
“誒?”
楚玉定睛望去,沒忍住抬高了聲調。
這隻屍鬼起初的確停止了異變,但時間格外短暫。
剛過不到兩息,他再次朝著混沌死靈的方向發展。
看著對方不斷變黑的爪子,以及黑中透著血紅的雙眸,楚玉猜測:他是覺得自己和師尊這對夫妻裝得不過關。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她破罐破摔地想。
自己和仙君,本來就是純潔的師徒關係呀。
楚玉快速想了很多東西,實際上從她提議開始,到親了一下臉頰,再到現在發現親臉無效……也僅僅隻過了幾息時間。
手腕猝然被握住,隨之整個人倒向一個微涼的懷裡。
她忘了還在回避對方的視線,下意識抬起頭,對上他微微斂起的眼。
離得太近,甚至能看清殷晚辭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視線順著少女澄澈的黑色瞳孔下移,
停在她的唇上。
擁抱的姿勢太過熟悉,讓人記起某個花香混著酒氣的夜晚。
殷晚辭的眸子黯淡了一瞬。
下一刻,他俯下身,吻上了懷中人的嘴唇。
……
回過神時,這個吻已然落了下來。
最早還是一觸即離的試探,而後他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向上抬,帶著雪鬆般的凜冽氣息,卻意外顯得灼熱。
少女的眼睛睜大了些,鼻尖貼在殷晚辭沒有一絲瑕疵的側臉。
仍舊是稍稍發冷的觸感,嘴唇卻比皮膚還要更加柔軟。
她的腦袋被動地仰起,感覺到類似失重的眩暈,連身體也有些僵硬。
殷晚辭那雙疏淡的眼中染上了些彆的情緒。
似乎是察覺到了小徒弟的不安,他的另一隻手由摟住她的腰,改為遮住她的眼睛。
黑暗裡的感官仿佛再次被放大了數十倍,唯一的支撐點消失後,她向後倒去,又下意識地抓住對方的衣袍。
……
距離變得稍遠了些。
深埋在心中的回憶傾瀉而出。
殷晚辭依稀記得:那天晚上,她好像是非常主動地,勾住他的脖頸。
因為對象是自己,所以便不一樣嗎?
他薄唇輕輕揚起,在接吻的同時極淺地笑出聲,從喉嚨裡發出微微的氣音,像被大雪摩忖著的砂礫。
而後力道重了些,仿佛這樣,便能讓她清清楚楚地記住自己。
她嘗到凜冽的風雪氣息——除此之外,仙君方才不知為何受了傷,唇角的血尚未完全拭去,還殘留著淡淡的鐵鏽味。
鏡湖旁水汽升騰,少女的指尖按在殷晚辭純白色衣袍上,略微有些戰栗。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分開。
空氣裡彌漫著詭異的沉默。
楚玉意識還未回籠,怔怔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剛剛是不是……
“看來你們的確是夫妻。”
非常神奇,三人中率先恢複清醒的,居然是屍鬼君。
白樊眼神逐漸清明。
看來他並未被初次見面之人的花言巧語所蒙蔽——能做出這般親密的舉動,一定是妹妹的夫婿。
她果真沒有騙自己!白樊如是想著,不禁融入了“兄長”這個角色。
“你叫什麼名字?”
他愧疚地歎息:“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記得,我……唉。”
“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白樊完全不在意楚玉沒有理會自己,仍是關切地開口:“我和咱姐都尚未成家,沒想到倒是你先嫁人了。”說到這裡,他用審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小妹身旁的仙君:“你們怎麼認識的?在一起多久了?平日裡對你好不好?”
楚玉:……
救命。
從前都是她讓彆人啞口無言,現在倒體會到了完全不知道說什麼的感覺。
如果早知道
這些問題會這麼難回答,重新再來一次的話,她一定老老實實和對方打一架,絕不試圖走捷徑。
等等。
仿佛淩亂的毛球中找到一條線頭。
楚玉恍然大悟。
對哦,好像剛剛發生的種種,都是因為權宜之計。
是在逢場作戲。
是臨時表演。
是虛情假意另有所圖。
她大著膽子偏過頭,去看身旁的殷晚辭。
對方平靜地佇立在月光下,神色淡淡,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這種神態她並不陌生。
就像曾經在淩雪峰最高處時那樣,仙君時常俯瞰著腳下的閬苑瓊樓。簌簌雪花都繞開他,他望著蒼茫一片的大地,卻又好像萬事萬物都不在他眼中。
啊,應該就是,為了過關吧。
畢竟找到山水圖,是很重要的事呢。
她不能再這麼糾結下去。
……
隻是!親了!一下!而已!
回想起曾經的成長史,楚玉同學哪怕心裡再虛,都深諳輸人不輸陣的道理。
師尊看起來這麼雲淡風輕,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緊張……那不是很沒面子?
她內心天人交戰,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也就沒有發現——殷晚辭明顯緋紅的眼尾,和亂了幾拍的心跳。
“我過得挺好的呀。”
楚玉鎮定自若地和白樊談天說地:“被一個大宗門收養,然後還成了我師尊的徒弟。”
白樊點點頭。
“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你的夫婿也是你的師尊。”他追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你……你是自願的嗎?成婚之後他對你怎麼樣?你和他在一起開心嗎?”
比起凡人,修士們更加推崇強者為尊。
換句話說,在凡間尚有女子高嫁後被婆家欺負的例子,更不要說是在大環境弱肉強食的修仙界。
白樊會如此擔心也實屬正常,可落在楚玉耳中,便是——
不是?他怎麼這麼多問題。
少女默默捂臉。
這人真的是白苑苑的弟弟嗎?兩姐弟的性格,簡直像西瓜和荷葉一樣毫不相近呀!
她有些懷念和一點也不熱情的小白花打交道。
當然,做戲要做全套。
楚玉決定發揮自己胡編亂造的技能,一一回答對方的問題。
“我們在一起很久了。”
她閉了閉眼:“他對我特彆好,我是自願的……我、我一直都喜歡我師尊。”
“而且我現在也很厲害呀,根本沒有人欺負我。”
楚玉也不是會反複糾結、顧慮重重的性格,她的心事來得快去得也快,說著說著,還真覺得比剛剛自在了很多。
她驕傲地抬起下巴:“假以時日,我也會成為像師尊一樣強的劍修。”
少女眸中的神采不似作假,白樊稍稍放下心。
“看來你現在過得不錯。”他感歎道:“至少是真的開心。”
“當然啦!”
“我還有幾個問題。”
白樊是真的想要問清楚:“他家裡還有彆的親眷嗎?他的家人對你怎麼樣?你們倆賺的靈石,都是誰在管?”
楚玉:……
哥,咱不問這麼詳細好不好?
“如果他家裡人對你不好,我一定要勸你好好考慮。”
白樊脫口而出,說完,連自己也稍稍愣住。
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講這個。
與此同時,人類少女也陷入沉思。
過了一千年,師尊的直係親屬早已不在人世,唯一在世的,隻有師伯清雲道人。
“他有一個哥哥……”
楚玉斟酌著措辭。
“沒關係,你也有哥哥。”
白樊問:“他哥哥人好嗎?”
楚玉實話實說:“有點凶。”
“他會凶你嗎?”白樊蹙眉:“他到底有沒有把你當成親妹妹!”
“……”
千萬彆。
她想象了一下清雲掌門真的叫她妹妹的情景,隻覺得是某種恐怖故事。
還好沒有真的和師尊談戀愛,楚玉小小地歎了口氣。
她又回答了一些諸如“有沒有不良嗜好”,“舍不舍得給你花靈石”,“會不會照顧人”之類的小問題,神態也越來越輕鬆起來。
這就對了嘛,她想。
眼看心情平複到差不多,楚玉終於大大方方看向身旁的殷晚辭。
……果然,還是有一點點微妙。
為了緩和氣氛,她壓低聲音和仙君搭話,試圖尋找一個新的話題。
師尊剛剛會不會緊張?
——不是這句啦。
“師尊之前有經驗嗎?”
——也不是這句!
還未反應過來,嘴邊的話已脫口而出。
完了。
啊啊啊。
她為什麼會問這個?
少女生無可戀準備解釋,卻看到殷晚辭眼睫微顫,緩緩頷首。
原來有過。
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楚玉想。
現代人都會有前女友前男友,師尊活了這麼久,曾經有紅顏知己,也是在情理之中嘛。
她隱隱覺得有一丁至微的不開心。
卻又不知在不開心什麼。
“嗯嗯。”
少女裝作若無其事地偏過頭。
“沒事啦,反正我也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