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蘇醒了(1 / 1)

江陵雖與南疆相鄰,兩邊卻千萬年如一日的涇渭分明。

除了巨大的文化差異外,接壤的邊界處也極其危險。不僅有毒物肆虐的叢林和隱天蔽日的山峰,還存在著詭譎莫測的禁地。

萬墳塚便是其中之一。

此地坐落在煙嵐山中,無數怨靈與活屍聚集於此。

除了是死靈們的樂園外,傳聞中還有大妖出沒,因此,哪怕煙嵐山風景再瑰麗,也無人敢前去欣賞。

——原本該是這樣的。可偏偏瑩瑩碧月下、水平如鏡的湖畔旁,佇立著一位素衣白裳的女子。

她雙眼空洞,魂顛夢倒地俯視著幽綠色的湖水,而後竟邁出步伐,直直朝前走去。

預想中的落水聲未曾響起,女子仿佛被一面巨大的鏡子無聲吞沒,再也找不見人影。

……

再睜開雙眼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間緊狹的房屋中,潮濕藤蔓爬滿窗台,透不過半點日光。

空氣裡彌漫著發黴的味道,女子微微蹙眉,還未明白發生了何事,便聽到屋外尖銳的咒罵聲。

“兩個小雜種,快給我滾出來!”那人開始用力地砸門:“這個月的房費又想賴了是不是?真的不知廉恥的東西,跟你們那早死的爹娘一樣——”

“我們早就交過了。”

一名十來歲的小蘿卜頭擋在她面前:“我姐姐明明交了二十塊靈石,一年的房費都夠了!”

這人頗有些面熟,女子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被封存在了上鎖的箱子裡,半晌才從厚重的灰塵中,翻找出最重要的東西。

“你是……小樊?”

“姐,你彆怕。”

白樊像個小大人一樣拍拍她的手臂:“當時他們收靈石的字據還在,我們就不交,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白苑苑看著眼前的少年。

他如今年歲尚淺,五官還沒有長開,個子也小小的,和屋外的人對峙時,還需要踮著腳尖。

“我不怕,謝謝小樊。”

小白花蹲下身子,放低了語調:“你說得對,我們會沒事的。”

……

不,不是這樣。

爹娘離世後,姐弟兩人靠著他們留下的微薄積蓄生活。怎料遇見蠻不講理的惡人店主,收了靈石,還要三番五次來敲詐勒索。

就在這天,店主故技重施,見兩人說什麼也不願意出錢,便差人將他們痛打一頓,生生打斷了弟弟的腿,接著像丟垃圾一樣丟了出去。

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的兩個小玩意兒L,打了便是打了,店主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奇怪的是,事情還未過一周,他被發現死在自家的床榻上——在睡覺時頭頂的房梁斷了,將他結結實實砸成了肉泥。

那時也是夏季,南疆濕熱多雨,年久失修的吊腳樓會腐朽傾塌,也是在情理之中。

所有人都認為:這隻是場悲劇的意外。

【真的是意外嗎?】

雌雄莫辨的畫外音響起:【你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主人的,對不對?】

“主人?”

白苑苑本能地反駁:“我們隻是交易而已,他並不是我的主人。”

【嗬嗬……】畫外音不置可否。

【你和你弟弟被人打得隻剩一口氣的時候,是主人救了你們兩個。】

【作為回報,你當然要幫主人做事……怎麼能說是交易呢?】

“……”

交易嗎。

白苑苑的眼神再次陷入迷離,恍惚間,無數的記憶畫面從腦中飛速閃過。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背著失去知覺的弟弟,在雨裡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誤入萬墳塚一帶時被邪魔撿到。

“嘖,我們的小客人真可憐呢。”

那隻魔有著人類青年的外表,手腕上帶著深紅色佛珠,一舉一動都透著濃濃的妖異。

“不如這樣吧。”

邪魔閒閒地臥在貴妃椅上,黑袍垂至腳踝,語調慵懶:“我幫你殺了那個把你打成這樣的人,怎麼樣。”

哪怕白苑苑此時還很弱小,也能看出——對方絕非常人。

小白花不相信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饋贈,於是,她默默開口:“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什麼也不需要。”

邪魔咧開嘴,仿佛在看一具生命力不斷消逝的完美屍體:“隻需為本座效力即可,很簡單吧。“

白苑苑下意識不覺得簡單。

正所謂免費的才是最貴的,她聽過許多出賣靈魂給邪物的傳言,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這麼做。

見她遲遲不點頭,邪魔提出另一種建議。

“本座也可以讓你活下來,還能幫你把旁邊那個小子的腿重新接上。”

妖物的聲音在滔天的雨霧中纏綿:“作為回報,你得幫我做一件事情。”

“我能問問要做什麼嗎?”

“當然能了。”邪魔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齒:“隻需要去江陵某個人族世家裡待著,彆的什麼也不用做。”

它補充道“你與他們有親緣,以人類社會的規則,他們定會收留你。”

“好。”

白苑苑一口答應下來。

她沒有繼續追問對方的目的。

哪怕她明白:邪物真正想做的事情,絕對不可能像它說得那般輕描淡寫。

——可那又如何?

誰讓邪魔開出了一個,自己無法拒絕的條件呢。

白苑苑抹去嘴角不斷湧出的鮮血。

她想活下去,也想讓昏迷不醒的弟弟恢複健康。

為了這兩個願望,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

【你後悔了嗎?】畫外音還再繼續:【讓我看看,唔……】

【你居然還想過將此事告訴宋家人?】那聲音譏諷道。

我曾經……原來這麼想過的嗎

白苑苑的瞳孔仿佛被一層灰蒙蒙的塵土覆蓋,她隱約記得:弟弟好像很努力地勸過自己。

“姐姐,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去宋家?”

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可自己本已經斷掉的雙腿一日之間恢複健康,白樊就算再遲鈍,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對。

“娘也說過,她與本家早已劃清界限,這個親,真的還有必要尋麼?”

他和姐姐一起長大,自是知曉對方柔弱外表下的執拗,見無法阻止對方的決定,他越發不能理解。

“我昏過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白樊追問道:“姐,我覺得你肯定有事瞞著我。”

白苑苑不想告訴他,怎料對方連蒙帶猜,還真猜到了大概。

“姐姐在煙嵐山裡見到了什麼?”

白樊望向遠方煙霏露結的山林,眉頭緊鎖:“倘若那裡面的東西要傷害他人……”

“夠了。”

小白花打斷他:“你倒是不想傷害他人,可他人何曾善待過我們?”

“你的腿疼過之後就忘了嗎?挨打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彆人為什麼要這麼對你?”

“姐……彆生氣了。”

白樊低眉順眼地哄她,卻不肯退讓半分。

“若是被邪魔所迫不得不如此,那就讓我來承受代價吧。”他小聲說:“我這條命,不想建立在任何人的犧牲上……尤其是你,姐。”

“剛剛想了想,姐姐會這麼做,很大可能也是為了我。”

白樊歉疚道:“我剛剛的態度太差了,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想看到,善良的姐姐因為要保護我,而讓妖物汙染自己的心啊。”

白苑苑冷哼一聲。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所以她才討厭笨蛋啊。

就白樊這種傻子,要不是她親弟弟,她早就撒手不管了。

小白花自認和善良沒多大關係,但看到對方小狗一樣乖巧的眼神,她決定隨口哄對方兩句。

“你想多了,邪物並沒有讓我去殺人放火。”

白苑苑輕描淡寫道:“它讓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完了,去宋家隻是我自己想而已。”

“真的?”

“對啊。”她打定主意不想讓白樊摻和這件事:“你不知道吧,宋家可是江陵的名門望族。”

白樊搖搖頭,他從未聽兩人的爹娘說過。

實際上連白苑苑也是才知曉,可她儘力表現得像早有耳聞。

“去仙門世家至少吃穿不愁,不比在這裡吃了上頓沒下頓好。”

小白花如是道。

憑心而論,弟弟說得也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

她也隱隱猜到邪魔定是要對宋家做什麼……若是宋家人對她不錯的話,她不是不可以冒著風險,稍稍透露一些消息。

【差一點,你就成為叛徒了呢。】

畫外音再次響起,它威脅道:【如果你真的背叛了我們的主人——】

它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掉進鏡湖的女子已然清醒過來。

湖面猶如破碎的玻璃般四分五裂,小白花乘著陶俑坐騎,從中一躍而起。

碎片飛濺,在碧色月光下熠熠生輝。

“鏡嵐,快點滾出來!”

縱使在那個討厭的劍修丫頭面前,白苑苑也沒有過這般憤怒。

巨大的陶俑砸向湖中,似乎要把每一片碎鏡都碾成齏粉。

“哎呀呀,這麼生氣。”

名為鏡嵐的妖物嘻嘻笑著,從湖底幽幽現身。

“我隻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

鏡妖有著半透明的白色身體,懸浮在小白花頭頂,像一隻沒有聲音的幽靈。

它眼帶挑釁:“沒想到你真的會中招……嘖,身為主人的左護法,還以為你能躲得開我的幻術呢。”

哦,對了,她現在是那隻邪魔的左護法。

小白花冷靜下來,或許人都是好的不學、壞的學得倒是蠻快,她很顯然繼承了楚玉那種微笑著氣死人的風格:“好可惜哦,羨慕是沒用的。”

鏡妖臉上的笑差點掛不住:“我是跟隨主人最早的妖物,也是主人的右護法,你說我羨慕你?羨慕一個人類?”

“大人如今傳召我比傳召你的次數多多了,是人類又如何。”

小白花吹了聲口哨,遠處奔來一道人影。

是個與她有幾分像的青年,胸口破了一個大洞,隱約可見赤色的火蓮盛開在原本屬於心臟的位置。

“給我把這面鏡子砸了。”

白苑苑眯起眼睛指使那人。

或許也不能叫作人。

雖然長相與人類無二,可從身上濃鬱的邪氣來看,應當是隻剛被轉化沒多久的妖物。

“好的,姐姐。”

白樊一拳砸向地面,大地瞬時裂出條條溝壑,原本四分五裂的鏡湖再次變得更加狼狽不堪。

“你……”

鏡妖氣急,卻又無法阻止,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窩被砸了個稀巴爛。

“我也是開個玩笑。”

白苑苑快意地譏嘲道。

鏡妖怒火中燒。

可惡,要不是有這隻活死人在,它也不至於如此忌憚這個人類。

不過……沒關係。

她的過去,它可全都知道了喔。

“你旁邊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好像和記憶裡不太一樣呢。”

鏡妖切換了一種聲線,語調悲傷:“苑苑姐姐,你把我變成這樣,我真的會開心嗎?”

“……”仿佛被戳中心事般,小白花再次沉下臉。

“你再說一個字試試。”她冷冷道:“彆以為我不敢殺你。”

“哈哈,你當然敢,你有什麼不敢的。”鏡妖繼續挑釁:“你連親弟弟的記憶都敢不裝回去,怎麼了,是怕他清醒過來,看到你這個姐姐淪為邪魔的爪牙失望嗎?”

它躲過陶俑的攻擊:“對了,雖然你沒有背叛我們的主人,可你也是人族的叛徒啊。”

似乎發現什麼好笑的事,鏡妖更加猖狂:“你的人類朋友若是知道你的本性,又會怎麼看你呢?”

“而且,他們剛好往這邊來了噢。”

“他們……?”小白花下意識反問道。

“對。他們。”鏡妖貌似好心地告訴她:“有兩撥人,一個是宋家遺孤,另外一撥似乎是一男一女兩個人類。”

“……”

白苑苑陷入沉默。

前塵往事一幕幕重演,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月光下與仙門少女的推心置腹,還有朦朧煙雨中的告白。

隻是所有所有的回憶,都儘數湮沒在最後那個落荒而逃的血色黃昏。

她停下手中的攻勢。

“彆人愛怎麼看我就怎麼看我。”小白花吸了吸鼻子:“從今以後,我隻會做自己想做的事。”

鏡妖:“哦?比如呢?”

“我去把宋承瑾捉來做成陶俑。”

她沒有一絲表情。

至於剩下的人……

“去把他們處理掉。”

小白花冷漠地指使白樊:“……最好是能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