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與北境接壤之地, 是一條連綿不斷的逶迤山脈，因山上大部分的地區都難以通行，世人稱之為絕境山。
渝城坐落在絕境山的西方, 相傳在千年前, 有邪物血祭了整座城中的百姓，可謂是喪心病狂。
一夕之間, 那裡由繁華富裕的皇城, 變為燃燒著永夜之火的無邊地獄。
此地的危險係數一點也不低, 僅次於無妄海、妖魔澗之類的禁區。
好在那邪物似乎被困在渝城出不去，並未為禍四方，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一定要去渝城嗎。”
殷晚辭委婉開口：“我知曉附近一帶有許多秘境，適合元嬰期的修士曆練。”
他沒再繼續方才的話題，楚玉也沒有放在心上。
“是這樣的師尊, 我突然對凡人的曆史有點感興趣。”
楚玉回憶起搜集的資料和原劇情, 努力假裝一個文學少女。
“渝城是千年古國之都, 聽說城中的妖物和皇都還有些淵源, 我想知道從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
殷晚辭默默後悔沒早些將渝城的邪祟清剿乾淨。
可哪怕沒了渝城，以小徒弟這種哪都想去看看的性格, 怕是也要去彆的什麼危險的地方。
他輕聲歎息：“好。”
“我的身外化身, 隻能發揮出化神期的力量。”
仙君思索片刻：“在雨花城等我, 我回去將化身與本尊融合。”
楚玉疑惑：“可是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師尊不是說有特殊情況, 要閉關到明年春天嘛。”
她記得仙君留下的信裡是這麼說的。
既然有要事, 那現在派出身外化身便足夠。
殷晚辭陷入靜默。
他對這個小徒弟的了解中, 也有一大半是事實。
比如，她遇到事情明顯更傾向於自己處理，不願給他人增加多餘的負擔。
並不是多餘的。
仙君想出言解釋, 怎料楚玉已然下定決心。
同樣是去渝城找山水圖，宋承瑾都能做到的事，她也一樣能做到。
奇怪的勝負欲再次被激起，甚至打敗了躺贏的誘惑。
於是，她堅定開口：“我意已決，謝謝師尊關心。”
……罷了。
無論是去渝城，還是彆的什麼想法。
大多數時，他都會無條件遷就徒弟的請求。
更何況，她現在很乖。
與那宋姓男子的荒唐往事，應當隻是年少無知。
“化身剛分出沒多久，還需積攢靈力。”
殷晚辭斂起眼，溫和地道：“為了我們旅程的安全，為師先在路上休憩片刻。”
他的身體逐漸變得模糊，最終化為一片柔軟的白色羽毛，停在楚玉的肩膀上。
*
午後陽光豐沛而溫暖，雨花城北方大門前，到處都是牽著靈獸坐騎與乘著飛行器的旅行者。
人潮擁擠，楚玉夾在兩名修士之間，莫名想到包子鋪蒸籠裡擠成一團的大包子。
好在出城門後，人流一下子被稀釋了數倍。
楚玉沒有選擇大部分人所走的幾條青石大大路。
她對著地圖反複確認，踏上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密林小道。
此路通向渝城，她在飛行器上晃晃悠悠飄了幾天，突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因邪靈出沒，渝城附近的確荒無人煙。
可縱觀方圓千裡，應是有著零星的幾座小村莊。
而道路上也不該像現在這麼安靜，彆說是人，連隻兔子也看不見。
她的疑惑在半天後得到了解答。
二師姐出現時，她就猜想世界劇情或許會適當修補，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像原劇情一樣，去往渝城的路上，會遇上一隻密林中的霧妖。
哪怕沒有她這個女主一同上路，宋承瑾仍然會如原書所講，帶著白苑苑朝第一張山水圖進發。
沒錯，楚玉遇到了男主和他的白月光。
此時他們正盤腿坐在一輛馬車旁，緊閉雙眼，苦苦維持著四周的半透明圓形結界。
結界保護圈內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七八名普通凡人。
這些人沒有法力，懨懨地蜷縮在一起，看起來很是狼狽。
楚玉經過眾人身邊，宋承瑾聽到了鞋子踩在落葉上的聲音，猝然睜開雙眼。
“楚姑娘？”
那日他本想誠懇地道歉，誰知卻在後院一覺睡到了第二天。
中間沒人叫醒他，可能是楚玉沒來赴約，也可能是……她沒找到沉睡的自己，再次失望了。
幾個月來，宋承瑾的道歉信像雪花般飛到淩雪峰。
怎料不知為何，所有的信都好似石沉大海。
他失落自責，他悔恨交加。
他又陸陸續續為楚玉貢獻了幾十塊極品靈石，直到該來的劇情緩緩而來。
宋承瑾發現了些蛛絲馬跡，了解到自己所背負的血海深仇，或許與一種叫做山水圖的東西有關。
而他也同樣知道：在妖邪出沒的渝城，有著另外一張山水圖的碎片。
事關重大，他不得不親自前往。
“我和苑苑一個月前出發去渝城。”
宋承瑾幾乎是喜極而泣：“當時也曾邀請姑娘一同上路，可一直沒有收到回信……我以為你沒有收到，或者不會來了。”
肩膀上的羽毛顫動了一瞬。
“你誤會了。”楚玉說：“我是自己想來曆練的。”
可惡。
為什麼男主也在這裡。
他能不能隻談戀愛啊，走什麼劇情。
楚玉才不管這本來就是宋承瑾的戲份，就像她馬上就要笑納對方的下一隻金手指一樣。
——反正上面又沒寫名字，她知道了就是她的。
如果綁定的是反派係統就好了。
楚玉遺憾地想：那樣的話，她操作起來一定很得心應手。
她面無表情地再次開口，用一種不信就鯊了你的語氣。
“你們也去渝城，好巧啊。”
“……”
很顯然，除了她以外，從男主到小白花，再到她肩膀上的羽毛，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是巧合。
“是挺巧的，哈哈。”
宋承瑾反應很快，他滿臉期待地望著楚玉：“楚姑娘是來幫我們的嗎？”
拜托，現在又沒有任務，誰還會陪你玩傲嬌大小姐的遊戲呀。
楚玉歪頭看著他們。
“你們遇到了什麼困難麼？”
搖搖欲墜的結界，快要透支的靈力，以及疲憊的眼神。
都在昭告著：這分明是明知故問。
可那又怎麼樣。
楚玉理直氣壯。
誰讓她就是一個小壞蛋：）
宋承瑾越倒黴，她就越高興，偏偏對方還意識不到她的惡趣味，真的將楚玉當成了嘴硬心軟、熱愛做好事的大善人。
他還在真情實感地求她，將這場好戲推到了巔峰。
“楚姑娘有所不知，這座密林相當危險。”
宋承瑾懇切道：“不僅怎麼也走不出去，一旦呼吸太多這裡的空氣，甚至會靈氣潰散、每一根骨頭都發酸發疼，相當痛苦。”
“哦哦。”
楚玉同情道：“好可憐，祝你們好運。”
她邊說邊從他們眼前輕鬆地走了過去。
宋承瑾：……
白苑苑：……
“怎麼了？”
楚玉回過頭：“你們看起來臉色好差，是靈力用太多了嗎？”
“……姑娘還是先進來結界裡說話吧。”
宋承瑾歎氣：“不要逞強，再在外面待一會，連你也會中毒的。”
說起來，書裡也有這段劇情。
一行人在結界內苦苦支撐了七日，第八日的清晨，妖物終於出現，準備捕獲自己的獵物。
它本以為眾人都已靈力耗儘，卻被保存體力的男主絕地反殺。
原主默默奉獻，燃儘最後一絲靈力；而男主則是領悟到了對方的意圖，拚儘全力也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這段經曆因此被書中旁白點評為：教科書般的默契配合。
可惜楚玉對當背景板沒興趣。
更重要的是：殺完妖怪之後掉落的金手指……她也很想要。
雖然這次的金手指不像沉天戒那麼百搭，似乎是個能夠與死魂對話的新奇小玩意。
但就像抽卡遊戲裡的一些美麗廢物——可以沒用，不能沒有。
於是，她選擇拒絕男主發來的組隊邀請。
“我可能體會不到你們的煩惱了。”
楚玉惋惜地開口，將身上花裡胡哨的配飾展示給他們看。
“隻是防毒的靈寶，我就有十幾種噢。”
她禮貌道：“還是好好擔心你們自己吧，再見啦。”
*
“……”
宋承瑾噎住。
還未等他再說什麼，一名滿臉橫肉的大漢起身上前，被結界擋住後，他開始不斷地拍打著透明的屏障。
“你不是仙子嗎？為什麼不救我們。”
他嚷道：“我們都聽見了，你身上有解毒的寶貝！”
幾人是走南闖北的商販，怎料這次誤打誤撞，來到了如此危險的密林。
好在遇見了宋承瑾二人，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但也隻是暫時安全而已。
他們被困在此地快要一周，眼看著馬車上的乾糧都要沒了，兩名仙人卻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如果永遠都出不去，那豈不是要在這裡餓死不成？
有人開了個頭，剩下的人也都坐不住了。
反正橫豎都是死，他們吵吵嚷嚷，群情激奮。
普通的攻擊自是不會毀去結界，可這副惡狠狠的模樣，還是將宋承瑾身旁的小白花嚇得花容失色。
“不要這樣……”
她囁喏道：“冷靜一下，我們一定會把大家都安全帶出去的。”
……
這下換楚玉愣住了。
她這次是真的有些不解：“白苑苑。”
“……什、什麼事。”
“你真該謝謝這些人不會法術。”
楚玉計算了一下，得出結論：“就你們現在這個結界狀態，要是裡面有修仙者，早就被拆乾淨了。”
“他們隻是因為一時害怕。”
白苑苑虛弱一笑：“修仙之人都尚有瑕疵，更不要說是凡人……你看，不是已經沒有再鬨了嗎。”
“哦，那是因為我用了禁言咒。”
楚玉將肩膀上的羽毛放進儲物戒裡，確保師尊看不見她接下來的表現：“他們有點吵。”
白苑苑：“……”
看這些人鬨起事來熟練的樣子，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如此。
如果救人的是楚玉，她現在根本不會慣著他們。
但很顯然，小白花會。
而且宋承瑾相當吃這一套。
他看向白苑苑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幾分尊重和讚賞，一回頭卻發現——那個對楚玉大聲說話的胡子大漢竟雙腳離地，懸在了半空中。
“楚姑娘……”宋承瑾驚訝：“你在做什麼？”
少女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指尖在空中劃動。
胡子大漢隨著她手指的頻率忽上忽下，最後臉著地摔在了地上。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楚玉單手叉著腰，頭頂璀璨的發簪晃呀晃，笑得相當囂張。
“我是仙子，又不是你爹娘。”
“錯了錯了。”
胡子大漢鼻青臉腫，涕泗橫流：“姑奶奶饒了我，是我嘴欠，我再也不敢了。”
“……”
宋承瑾無奈道：“你是修仙者，怎麼與凡人計較？”
“你也是修仙者，怎麼還和妖物計較？”
楚玉真誠地反駁道：“凡人都尚有瑕疵，更不要說是妖怪……它隻是想吃人，它又有什麼錯呢？”
“……”
宋承瑾啞口無言。
“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他低下頭：“大敵當前，我們應同心協力。如今馬上就要入夜，林中會更加凶險。”
“哼，不進來也好。”
另一個乾瘦的青年嘟囔道：“我們這裡有兩名仙人，她隻有自己一個，能有什麼用。”
隻是再開口時，他不由自主將音量壓到小的不能再小，生怕被女魔頭聽到。
不小心聽見的人也紛紛眼神閃爍，不敢接這個話茬。
不好意思，聽見了哦。
楚玉的視線涼涼地劃過說話之人。
想到她一根指頭便能輕易將人隔空拎起，後者膝蓋一彎，竟自己嚇得趴了下去。
真可惜。
楚玉大搖其頭。
如果繼續說下去，她還能再找機會動手打一打人。
上次都沒來及打賣包子的大兄弟，這讓她事後想起，都還能感到手有點癢。
師尊化作羽毛後，一路上都沒什麼反應。
楚玉猜想他大概聽不見也看不著，正好給了她放飛自我的機會。
算算時間，霧妖明日才會出現。
嚇唬完瑟瑟發抖的商販後，楚玉開始著手布置自己的露營場地。
與遮天蔽月的黑葉林不同，這裡陽光明媚，樹木青翠欲滴。
淡淡的白色霧氣穿行於樹影之間，腳下的草地上點綴著野花與蘑菇，宛如一幅色彩豔麗的圖畫。
“千萬不要被眼前的景象騙了！”
宋承瑾一邊打坐維持結界，一邊出言提醒。
“哪怕沒有霧中之毒，暗處的凶險也防不勝防。還是和我們一起吧，我和阿姐之前經常在外風餐露宿，經驗比姑娘豐富很多。”
“而且我……我很擔心你。”
說著，他便想要打開結界，將楚玉帶進來。
身旁的白苑苑發出一陣劇烈地咳嗽。
她雙手攥住衣擺，眼角沁出水花，連蒼白的臉頰生生被染了些潮紅。
商販們嚇了一跳。
“白仙子怎麼了？好像很嚴重。”
“難道是仙子法力不□□我們的安全……”
“仙官，先彆出去了，快關心一下白仙子吧。”
非常好！
楚玉為白苑苑豎起大拇指。
感謝有你，小白花。
如果再晚一分鐘，她的雞皮疙瘩就真的起來了。
宋承瑾果然暫時放棄勸說楚玉，全身心照顧他的小白月光。
近距離見識過修仙者的本領後，商販們對二人也更加恭敬了些。
他們圍成一團，開始找機會拍馬屁。
“二位大人不用擔心。”
有人殷勤道：“我們這裡有大人親自維持的結界，等夜幕降臨，外面的人自然會知道有多安全。”
接著，他們的餘光仿佛被什麼閃亮的東西刺了一下。
楚玉從儲物戒中拖出一隻巨大的傘，傘面上祥雲繚繞，金線繡成的龍鳳栩栩如生，仿佛能驅散世間的所有邪氣。
哪怕對仙俠世界完全不了解的凡人，也能看出此物絕對不是凡品。
商販們面面相覷。
每個人心中都不約而同想到：若是能在這把傘下休息，會不會比結界裡更加舒適可靠？
還沒等他們做完激烈的頭腦風暴，楚玉再次從戒指中掏出一袋種子，抓了一把隨手灑在傘下。
嫩芽瞬間破土而出，接著抽枝開葉，普通的草地幾息間變作一片迷你版的果園，十幾種沒見過的靈果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
接著，她拿出了如雲朵般柔軟的躺椅。
拿出了各種精美華麗的擺件。
拿出了一盞溫暖的小夜燈。
拿出了一個木質小傀儡。
還拿出了一個燒烤架。
眾人：……
夏天還未到，叢林中的夜晚仍是很冷。
他們擠成一團，咬著不知放了多久的冷硬乾糧。
而另一邊，楚玉整個人都陷在搖椅中。
宋承瑾呆呆地望著她，也不知她那小小的戒指怎麼能裝下這麼多東西——她甚至還帶了一頭門派某個長老養的靈豬！
那可是靈豬！
活的！
她怎麼裝進去的？
結界裡的人徹底麻木了，羨慕的眼淚從嘴角流了下來。
他們呆滯地看著半人高的小傀儡將一串串食材烤得外焦裡嫩，再抹上大廚特質的調料，香氣直往鼻子裡鑽，想要忽視都難。
楚玉吃著烤串和切好的靈果。
燒烤架旁還架起了一口小銅鍋，裡面燉著奶白色的蘑菇湯。
野營真爽。
下次還要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