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將要出遠門的緣故, 楚玉這幾天，總是會夢到剛來倚瀾宗的那幾年。
話說閉關的人，能接收到外界的信息麼？
臨出發時, 她特地來到緊閉的石門前。
“師尊, 我要走啦！”
“你能聽到麼？聽不見也沒關係, 我還有文字版本的。”
“這次出遠門, 我帶了很多很多法寶和丹藥, 不用擔心我。”
“祝師尊閉關順利！”
說完，楚玉將準備好的書信從門縫裡塞了進去, 還在門前放了一隻白玉雕成的小兔子。
淩雪峰上沒什麼娛樂項目, 除了彈琴之外，她還發展了繪畫、書法、雕刻等等的廣泛愛好。
……但很顯然, 她隻在修煉上天賦異稟,
雖用上好的冷玉雕琢而成，可小兔子看起來完全不像兔子——一定要形容的話，就像歪歪扭扭的葫蘆上長了一對角。
楚玉稍稍有點不好意思。
有辦法了！
她拿出某個執事送的無墨靈筆，認真地在長角葫蘆身上寫了四個大字：我是兔子。
這下應該沒問題了吧。
她放下靈筆, 快快樂樂踏上旅程。
*
楚玉從北方大門離開, 靠著清雲掌門讚助的天階飛行器, 不出七日，便已抵達最近的大型城市。
雨花城坐落在中州通向北境的必經之路，此時正是晌午時分, 官道上到處都是南來北往的旅行者。
楚玉從飛行器上下來, 跟在進城的大部隊後面。
她很少去這種純粹的修仙者城鎮，都出來旅遊了，當然要看看沿途的風土人情。
還未到城門口，五位修士向她迎面走來。
他們男女老少都有, 臉上帶著熱情的笑，看周身的靈力波動，這些人中，最差也是元嬰中期。
“姑娘請留步！”
為首的人叫住她：“一人在外總歸多有不便，姑娘要不要考慮雇傭幾名侍衛？放哨、布陣、治療、探查妖物，我們都在行。”
在這個世界，有許多這種類似傭兵團的存在，多半是一些散修自發組成，隻要靈石給到位，便能聘用他們。
散修沒有大宗門的資源，水平也參差不齊，像這樣都在元嬰以上的陣容，應是傭兵團中數一數二的小隊。
“不用啦。”
楚玉婉拒：“你們一看就很貴。”
“巧了小妹妹，你正好是我們第九百九十九位客人。”
一名女修溫柔地問道：“你想去哪裡？我們可以免費護送你一個來回，路上還包食宿。”
“你們人太多了。”
楚玉擺擺手：“目標太大，不好行動。”
眾人：“沒關係，我們可以全程隱身跟在後面，保證保護客人的安全！”
楚玉：“那要是我想自己鍛煉一下呢？”
“也有這種服務的，”首領自豪挺胸：“金牌傭兵團陪練，隻在老板需要時出手。”
“……”
多麼感人至深的同門愛。
楚玉感慨道。
她記憶力好，剛見到這群人，立刻想起某一年的宗門慶典，曾經在客卿的位置上見過這些修士。
——不用多說，這群人出現在這裡，一定是倚瀾宗某個長老的手筆。
她非常感動，當然，要是能直接把靈石折算給她就更好了。
楚玉對自己有清晰的自我認知：雖然她是一個善良的小女孩，可有些時候，不可避免的會做一些不那麼善良的事：）
為了防止回到宗門後被清算，她隻能含淚拒絕。
怎料還沒走幾步，又有人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這次是位女修，頭戴幕籬，幕籬之下又戴著面具，隻能隱隱看見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對方似乎隱匿了氣息，楚玉看不透她的真實修為，直覺對方比方才的傭兵首領還要強大幾分，至少也是個化神期。
太不可思議啦，她再次感慨。
要知道外界的平均實力並不高，金丹遍地走元嬰多如狗的盛況早已是過去時，就連她這個元嬰中期，放在一些偏遠的地方甚至都能開山立派，成為一位迷你小宗門的宗主。
她隻在地面上走了兩步，這些難得一見的強者就像不要錢的大白菜一樣，一個接一個送到她面前。
“有什麼事嗎？”
楚玉禮貌地問。
“我和道友一見如故。”
女修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聲調棒讀道：“不知可否與你結伴同行。”
“真巧，我也覺得有些熟悉。”
楚玉觀察片刻，確信道：“你長得像我的二師姐樓雁青。”
樓雁青：……
“你是如何發現的？”她不禁好奇。
啊？很難看出來嗎。
這同樣也是楚玉追劇時不理解的地方——有些人隻是普普通通遮了半張臉，觀眾第一眼就能看出真實身份，偏偏演員們還要演幾十集“原來是你”的小笨蛋劇情。
二師姐會將整張臉都遮住，相比之下已經做得很棒。
“罷了，這不重要。”
樓雁青問：“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楚玉不是很想和她一起走。
這次倒不是怕對方告狀，而是這個發展實在太像原劇情。
樓雁青外冷心熱，在原文中，她發現原主跟隨宋承瑾不告而彆，便暗自跟隨，想要找機會將對方帶回宗門。
而後在與第一隻boss交戰時，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為主角團換來了珍貴的山水圖碎片。
雖然現在已然發生了些偏移，但若是有搞出人命的風險，楚玉還是拒絕的。
“我去西方。”她說。
樓雁青：“哦，正好我也要去，我們順路。”
“好像記錯了。”
楚玉露出勝利地笑：“師姐，其實我要往北走。”
“你去哪都行。”
樓雁青直接道：“反正掌門讓我必須跟著你。”
“……”
可惡，這是作弊。
“我真的……真的很想早日成為獨當一面的劍修。”
楚玉再次使出殺手鐧，眼中含淚：“你不說我不說，掌門根本不會知道，好不好嘛師姐。”
她邊擠眼淚，邊不忘在腦中給自己打分。
委屈中帶著倔強的眼神：√
楚楚可憐的表情：√
小心翼翼而又期盼的聲音：√
她覺得哪怕是清雲掌門親自來到這，估計也會心軟回去了。
——可惜她遇到的是整個倚瀾宗，最鐵血無情的二師姐。
樓雁青性子與清雲道人一脈相承，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相當執拗且一根筋。
比如現在，她既然收到了跟著楚玉的指令，便無人能動搖她堅定的信念，哪怕世界下一秒就爆炸，她也會寸步不離地待在師妹身邊。
楚玉並未輕易放棄，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師姐，我知道你聽你師尊的話，可是，我也聽我師尊的話呀！”
樓雁青疑惑地摘下幕籬。
“我師尊說，要我務必自己行動。”
楚玉認真道：“如果我答應了師姐，他一定會很失望。”
樓雁青猶豫了：“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
反正殷晚辭現在在閉關，楚玉信誓旦旦地胡說八道：
“這可是師尊親自囑咐過我的，讓我好好磨練自己。不可依靠他人。”
樓雁青面上的困惑之色更濃：“可是師妹……”
“那仙君的身外化身，為何又要跟在你身後？”
“……”
誰的？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從對方的目光裡看到“我怎麼不知道”和“你怎麼不知道”。
“我從倚瀾宗出發時，恰好遇見過仙君的身外化身。”
樓雁青一五一十道：“還好有他在前面帶路，不然我好幾次都差點跟丟你。”
楚玉：……！
瞳孔地震。
不過，也是在情理之中。
畢竟在這之前，她最多隻是偶爾下山除妖，從未出過遠門。
連宗門裡彆的長老都如此大張旗鼓，以師尊的性格，當然會更為緊張。
“那我師尊現在人呢？”
楚玉四處張望：“怎麼沒有看見他。”
樓雁青也覺得奇怪。
“剛剛還在的。”她不確定道：“可能往彆的方向走了？我也不知道。”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對噢，仙君臨走前和我說了兩句話，讓我好好照看你。所以放心吧，他肯定不會生你的氣。”
楚玉：“……”
謝謝，更不放心了。
鬼知道這個世界劇情會不會自動修補，作為一名合格的穿書人，當然要把任何危險扼殺在搖籃裡。
她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好點子。
“師姐事務繁忙，不如你回倚瀾宗，我和我師尊一起去曆練。”
這次，樓雁青倒沒有第一時間反駁。
她和掌門師尊一樣，都是因為擔心楚玉這個小師妹，才想跟在旁邊保護她。
可若是對方和仙君在一起，她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儘管仙君的身外化身與本尊實力相距甚遠，但真遇到什麼危險，應當是比她要更可靠些。
“仙君若是同意，我沒有問題。”
樓雁青點點頭。
*
楚玉本以為，剩下的事相當簡單：隻需要找到師尊，然後將師姐忽悠回去。
怎料卻卡在了第一步。
如果仙俠界有躲貓貓大賽，師尊一定是冠軍，她惆悵地想。
在雨花城逗留的這段時間裡，楚玉飛上過雲端，爬上過最高的望月樓，幾乎翻遍大街小巷，可對方就像是人間蒸發一般不見蹤影。
想到師尊可能是隱身狀態，她甚至還掏出了傳說中可勘破一切虛妄的天階靈境。
透過靈境，楚玉看見與夫人伉儷情深的城主，其實兩個孩子都不是自己親生的；城內最出名的除妖世家一脈，實際上有稀薄的妖族血統；路上擦肩而過的普通小情侶，其實是對從江陵一路私奔到此地的苦命鴛鴦；看起來樸實憨厚的包子鋪老板，背地裡乾著殺人越貨的勾當。
半個月過去，師尊沒找到，瓜倒是吃了個飽。
就在楚玉懷疑這篇狗血虐文馬上要變成時下最流行的吃瓜文學時，樓雁青的耐心已然瀕臨告罄。
“仙君應是早就回去了。”
她一板一眼道：“你放心，既然掌門師尊和仙君都把你托付給了我，我一定會拚儘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在面具之下，樓雁青有雙上挑的丹鳳眼，眉骨高而深，更顯得眼神淩厲，十分有攻擊性。
想到這兩周和師妹一同在城中玩耍的時光，她冷硬的面部線條變得有些柔和。
“師妹若是喜歡這裡，等曆練歸來，我們仍可來此一聚，還能叫上葉九翎和小離。”
楚玉：！！！
這是什麼flag插滿的發言，師姐，你快少說兩句吧！
她由衷希望師尊快點顯靈——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覺得師尊沒有離開這裡，仍然在她身旁。
不管了，賭一把吧。
“再給我三天時間。”
楚玉正色道：“無論發生什麼，師姐都不要插手，我保證三天之內，師尊一定會出現。”
她環視四周，視線定格在街角的包子鋪老板身上。
拜托你了，會偷偷把客人鯊掉奪取財物的大兄弟！
*
和四周的大小城鎮都不同，雨花城永遠是忙碌的。
這裡是中州數一數二大的交通樞紐，到了夜晚仍繁華依舊，車水馬龍，哪怕是偏僻的街角也人來人往。
“餘兄，今天還沒收攤呢。”
一名刀修路過，買了兩個包子：“我記得你晚上不是不出攤的嘛。”
“最近生意不太景氣。”
包子鋪的老板憨笑道：“多擺一會，多擺一會。”
餘木為人實在，包子餡都是正兒八經的靈獸肉做的，從不偷工減料，因此，每天來他這裡買包子的人非常之多，就連外地來的修士也會買上兩籠嘗鮮。
刀修看著絡繹不絕的客人，不禁豔羨。
這還叫生意不景氣？明顯比彆的店好太多了吧。
餘木耐心地等到深夜，街道上的行人逐漸變得稀少時，他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客人。
那是一個漂亮的小女修。
實際上，他在兩周前就已留意到了對方。
不是本地人，年紀不大，穿著華麗，還拿著一看就很貴的靈寶招搖過市，毫無防備之心。
這種人餘木見過不少，往往都是些外出遊曆的世家子弟，也是他最喜歡的目標。
可惜這名仙門小姐身旁，總是跟著另一名女子，似乎是貼身侍衛。
二人都帶了隱匿修為的靈寶，餘木不清楚她們的具體實力，因而不敢輕舉妄動。
原本以為隻能遺憾地放棄這單生意，誰知這兩日，那名女侍衛竟不見蹤影。
餘木整整注視了那仙門小姐兩天一夜，對方始終孤身一人，憂鬱地坐在街角的長椅上。
他心下有了主意，從蒸籠中拿出兩隻熱氣騰騰的包子向她走去。
……
“你是誰？”
少女抬起頭，警惕地往後縮了縮。
“姑娘，我沒有惡意……”
“離我遠點，不許過來！”
見她這副害怕的樣子，餘木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果然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家小姐。
他結結巴巴道：“我是那家包子鋪的老板，隻是想提醒姑娘，晚上一個人在大街上不安全，還是早些回家吧。”
少女的表情果然鬆動了一瞬。
“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轉過臉，彆彆扭扭道：“算了，謝謝你。”
餘木憨傻地摸摸鼻子：“姑娘這麼漂亮，還是笑一笑比較好。”
楚玉：？
雖然說得是實話啦，不過這種開場白真的能哄到人麼。
難怪靈鏡顯示他這兩年都沒怎麼殺人，是因為傻白甜越來越少不夠用了吧。她在心裡吐槽。
比起壞蛋，楚玉就敬業多了。
她試探著扯動嘴角，眼神中帶著扇形統計圖般的三分柔弱三分倔強，以及四分委屈。
“我笑不出來。”她說。
“那就不要勉強。”
餘木包容地笑笑：“吃個熱乎乎的包子吧，說不定心情就變好了。”
他再次遞過包子：“喏，我請你。”
這次她沒有拒絕。
少女嫩白的手接過紙袋，還未等她張開嘴，一道熟悉的劍光從身後閃過，將包子整個打落在地。
“師尊！”
楚玉驚喜地站起身：“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