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放下本體, 清理了身上的氣息,先慣例去後院靈池,看了看淩塵的狀況。
被魔種引發的毒素, 比上一次要難壓製許多,好在沈映宵這些天也沒閒著——雖不好把本體帶入洞府,但他的神識卻回來了幾趟, 用分身製出了一些針對藤蔓毒素的解藥。
這新藥用在淩塵身上,能幫他儘快壓製毒發。如今他的狀況,已經比在先前的小鎮中時好轉了不少。
……
靈池當中。
淩塵靜靜在白玉蓮台上盤坐, 察覺到銀面人的氣息也沒有睜眼。
剛來的那一陣,每一次這個神秘的丹修來到池邊, 他都會謹慎以待。
但現在淩塵已經漸漸發現了:銀面人有事沒事都喜歡來靈池轉上一圈,或許隻是為了看看他這個試藥材料有沒有好好地待在自家池子裡——就像種了名貴花卉的人總是忍不住要湊到花盆旁邊觀賞。
於是淩塵也乾脆不再多言,反正銀面人若當真有事, 自會喚他, 絕不會同他客氣。
“師尊又不睜眼看我, 他是不是還在難受啊。”沈映宵站在池邊, 遠遠看著靈池中央, 憂心地歎了一口氣, “魔種對師尊的影響居然如此劇烈,當初真不該放他出來。”
劍靈:“……”難受?我怎麼覺得你師尊更像是單純的不想理你, 誰讓你天天來這兒晃悠,來得多了, 換誰看見都煩。
不過顧及到主人脆弱的心靈, 它沒說出口,隻道:“把本體偷出來一趟容易嗎?趕緊辦正事,免得事情生變。”
沈映宵歎了一口氣, 又看了看淩塵,然後加固了靈池周圍的屏障,轉身離開。
……
回到煉藥室,沈映宵同樣在這裡設了層層禁製。
之後他才來到煉藥台前,取過劍靈的本體,將雪白長劍橫置於面前,緩緩拔出劍刃。
那團魔種原本被堵在劍鞘裡,如今察覺有了空隙,它猛地鑽出劍身,扭頭就逃。
然而沒等飄出多遠,它便被一雙白得透明的手攏住,無法寸動。
劍靈現出身形,抓著這團黑漆漆的魔種,小聲嘀咕:“手感黏糊糊的真討厭……這東西要怎麼用?你動作快些。”
沈映宵應了一聲,抱過本體橫放在試藥台上,拉過四角鐐銬將人鎖住,然後放好了留影珠。
之後他碰了碰本體的丹田,看向劍靈手中的魔種:“你將它湊近些,讓它稍微流出一線。”
劍靈如他所說,讓魔種靠近本體,然後略微散去籠罩在魔種周圍的魂力,留出一線空隙。
一絲濁氣頓時流淌而出,這顆魔種被劍靈鋒芒衝刷許久,早已失了神智,隻餘本能。察覺到旁邊有一具美妙的身體,它頓時散發出一股愉悅,朝本體探去。
這一線濁氣數量不多。本體察覺到異物,本能流轉起靈力抵禦。濁氣頓時被阻隔在外,難以侵入。
沈映宵嘖了一聲,手指在本體腰腹輕按,合體期的力量瞬間灌入,將本體凝聚的靈力強行打散。
那絲濁氣得了空隙,立刻歡快地侵入了體內,沿著經脈遊走。
至純的仙靈之體,被最渾濁的濁氣沾染,亂鑽的氣流刺得經脈又痛又癢。本體全身如電流躥過般一抖,他蹙著眉,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
“……這點濁氣都受不了,我怎麼不記得我有這麼嬌氣。”沈映宵心中嘀咕著,抬指在本體喉間一點。
噤聲陣法落下,本體難耐的低吟戛然而止,他張了張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濁氣從外圍入侵,離元嬰越來越近,本體的顫抖也隨之變得明顯。他無意識地側過頭,身前長發淩亂滑落,露出略微仰著的修長脖頸。
“……”劍靈看著他這幅樣子,忽然有點同情本體。
但轉念一想,被它同情著的人,此時正站在它對面認真研究著濁氣的行進路線,劍靈頓時又感覺自己想多了——劍生無聊,圍觀主人回到本體以後打著滾喊疼,也算是難得的樂趣。
忽然,沈映宵的聲音傳來:“好了,收起它。”
劍靈回過神,五指一籠,頓時又將那枚魔種牢牢包裹,隔斷了它和那一縷細小濁氣的聯係。
沒了身後的魔種,那一縷濁氣的侵入速度,頓時緩了下來。
沈映宵鬆了鬆本體手上的束帶,搭住腕脈,比本體磅礴許多的靈力沿著他的指尖,緩緩流淌進去,很快便追上那縷濁氣,將它包裹吞噬。
——沒錯,濁氣裡也有一些能量,勉勉強強也算得上分身的口糧。
隻是那味道著實不怎麼樣。沈映宵吃得蹙起了眉,他又連忙吸了一口本體清冽的靈力,這才覺得氣順了不少。
劍靈看見這一幕,忍不住道:“本體就這麼點修為,你還真是下得去嘴。”
“自己跟自己客氣什麼,而且我隻吃了一口,幾滴靈液就補回來了。”沈映宵想起剛才自己靈力的味道,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本體,“難怪總是有人打我的主意,滋味果然不錯。”
劍靈警覺:“乾嘛?差不多得了,現在一堆人盯著你的本體,你吸多了肯定會被彆人發現。”
“我看上去很像那種沒有自製力的人嗎。”沈映宵艱難從本體身上移開視線,微一拂袖,將那團魔種重新封入雪白長劍當中。
然後才重新想起了正事。
沈映宵取出先前錄製的留影珠,回放淩塵毒發時模樣,對比一番,心裡漸漸有了答案:“果然,濁氣那粘稠的特性,以及在經脈中流轉的路徑,都和師尊中的毒極為相似。
“單純的毒素,難以在元嬰當中存留,但濁氣卻可以。幕後那人定是想辦法將兩種劇毒與魔種調和,種入了師尊體內,所以毒素才始終難以清除——解毒終究隻是解表,隻有解決了師尊體內的魔種,才能讓他不受毒素困擾。”
劍靈一怔:“你師尊元嬰裡的黑霧是濁氣?難怪那東西的氣息總是若隱若現,極難探知……可他看上去不像走火入魔的樣子。”
“仙靈之體走火入魔的反應,本也沒有那麼嚴重。”沈映宵歎了一口氣,“而且師尊心智堅定,毫無破綻,魔種現在隻是盤繞在元嬰當中,沒有真正融入。”
沈映宵低頭望著本體,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前世我莫名其妙就入了魔,當時我還以為是自己道心失守。可現在看來,似乎也不全是這樣。”
仔細想想,他那時隻是憂心師尊,並震驚於小師弟那莫名其妙的孽徒行徑。這想法同他從前的道心沒有太多衝突,怎麼會莫名其妙生出那麼厲害的心魔?
“你是說,前世你走火入魔,是因為有人也給你種了魔種?” 劍靈明白了他的意思,它看向自己被沈映宵拿去當做魔種囚籠的劍鞘,“是這一顆嗎?”
沈映宵順著它的視線望去,搖了搖頭:“不像。這顆魔種濁氣駁雜,尚未完全成型,若是有人將它放入我體內,我定然不會一無所覺——當時的那一顆,應該是更成熟的種子。”
劍靈想起那座詭異的小鎮,面色微變:“前世種入你體內的那一顆魔種,又是在哪孕育出來的?該不會還有一個同樣的鎮子吧!”
“應該不會。”沈映宵說,“我若是那人,魔種一旦孕育成型,便立刻著手抹去培育它的痕跡,免得被敏銳之人看到,徒生事端。”
說著說著,他便不由蹙眉:“小鎮中的一顆,前世的那一顆,再加上師尊體內的那顆……這都三顆了,幕後之人收集這麼多濁氣,究竟要做什麼?”
他提起淩塵,劍靈倒是想起一件事:“既然濁氣也能為分身所用,你要不試試把你師尊元嬰裡的濁氣吃掉?那樣一來,沒了濁氣攀附,毒性自解,你師尊續航就不會這麼差了。”
“什麼續航,不要把師尊說得像工具人一樣。”沈映宵想起剛才濁氣那一言難儘的口感,“我倒不是嫌它難吃,隻是本體的元嬰,我努力一下尚且探得進去,可師尊的元嬰……”
他搖了搖頭:“你忘了麼,我上次隻是輕輕碰了一下,經脈都差點被他打斷,這還是他克製過的結果——而想吸走魔種,可得將整個元嬰牢牢包裹。”
想起那凜冽的劍意,沈映宵沉默片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師尊的劍對著彆人的時候,他願意看,且很有安全感。但若是那劍尖對著他……
算了,算了。
“不過想除去師尊體內的魔種,倒也並非沒有法子。”沈映宵望著劍鞘中微微顫動的魔種,思索片刻,他忽然清理掉身上的氣息,往後院靈池走去。
……
這一次,沈映宵站到靈池旁邊時,淩塵沒再闔眸調息,而是抬眼望了過來。
被困在蓮座上的白衣劍修微蹙著眉,似乎在認真感應些什麼。片刻後,他遲疑開口:“小鎮中抓到的那團濁氣,也是你用於煉藥的素材?”
沈映宵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反過來問:“何出此言?”
淩塵:“方才我感應到了它的氣息,但隻有短短一瞬。”
劍靈早已散去實體,此時正飄在沈映宵身邊。聽到這話,它有些驚訝:“隔著這麼多層屏障都能有所感應?還好你本體沒有這麼強的存在感。”
“……”沈映宵沒有看它,隻問淩塵,“剛才你有何感受?”
“感受?”淩塵垂眸思索著,他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自己的丹田,腕上鎖鏈被這個動作拖動,在蓮座上碰撞出細碎輕響。
很快,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你抓到的那團魔種,在與我體內的東西彼此牽引。我元嬰之中的劇毒,原型竟是一團濁氣?”
濁氣入體,便會隨著人體變化隱藏,難以發現也難以拔除,所以才總有魔修臥底修真界的先例。淩塵先前從未生過心魔,如今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那些毒素的真身。
沈映宵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他的猜測,然後問道:“依你所見,二者孰強孰弱?”
這一次,淩塵靜靜衡量了許久,才遲疑道:“先前在小鎮中毒發太快,我無暇回想,但如今想來,我體內濁氣被激發之後,雖也受到了外界魔種的牽引,卻不似對方那般迫切——應當是我體內的濁氣更強。”
“我也這麼覺得。”沈映宵回憶著剛抓…剛把師尊請來時探查他元嬰的景象,點了點頭,“好了,我都問完了,你安心調息吧。日後若再覺出異動,不必在意,更不要胡亂走動。”
淩塵點了點頭,卻難免憂心,忍不住問:“你要用它做什麼?”
……拿濁氣煉出的丹藥,怎麼看都不像是什麼好藥。
沈映宵笑了一聲,摸出他撐場面專用的折扇扇了扇風,神秘道:“我自有妙用。”
……
離開靈池後,沈映宵自信對劍靈道:“魔種之間會相互牽引,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了——我給本體也種下魔種,等它穩固,便能用本體,將師尊體內的魔種勾出。”
“……”劍靈被這大膽的計劃震驚,但又隱隱覺得不行,“可是你師尊體內的魔種更強,若是屆時不僅吸不出,反倒連本體的魔種也一並跑過去,你師尊就真的麻煩了。”
沈映宵:“一顆不行,若再多幾顆呢。”
“?”劍靈,“先不說你本體究竟能容納多少魔種,你手上不是才隻有一顆,哪裡來的‘再多幾顆’?”
“或許馬上就有兩顆了。”沈映宵回到煉藥室,低頭望著本體,開啟試藥台上的陣法將他清理乾淨。
同時他轉身對劍靈道:“前世我幾乎從未離開過宗門。閉門不出也不見客,體內卻被種了這種東西……”
劍靈明白了他的意思:“宗門裡有內鬼?”
沈映宵點頭,認真思索著:“即便如今師尊失蹤,元嬰期和合體期的差距也有如天塹,我的仙靈之體,取代不了師尊的仙靈之體。
“所以前世那顆魔種既然被種給了我,這一世便沒道理不給我。雖說如今我損傷了經脈,但梅師弟為我診治過,又有宗主那藥,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劍靈一怔,忽有念頭閃過:“宗主給你那藥,莫非就是為了讓你身體好轉,足夠承受那顆魔種?!”
沈映宵:“或許是這樣,也或許他隻是想讓我拔高修為,當個更稱職的經驗包——不管是不是他,隻要在這宗中多待幾日,應該便會有人將我想要的東西送上門。”
說到這,他不由低下頭,望著煉藥台的目光都變得溫柔了幾分,由衷感慨道:“本體真好用啊。”
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