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 沈映宵足腕上的石環也哐當落地這個,隻剩腰上橫過的那一枚。
戚懷風站起身,沈映宵下意識屏住呼吸。
戚懷風看了看他, 一邊融他腰上的石環,一邊又開口了。但這次卻不是提問,似乎是在提醒:“以後若再遇到你那‘救命恩人’,最好小心著些,覬覦你這一身修為血肉的人比比皆是。這次若非我先一步抵達秘境,你今日恐怕要變成那堆粉塵的養料。”
沈映宵:“……”救命恩人?
過了片刻,他才明白這是在說青竹鎮中的分身。
他忍不住對劍靈道:“師弟果然跟我八字不合,隨口一貶都能精準貶到我頭上。”
劍靈:“……”單看你分身對本體做的那些事,你師弟這次倒也沒說錯。
戚懷風見沈映宵沒有回應, 便也沉默下去, 他忽然想起了不知身在何處的淩塵:師兄一個元嬰期的仙靈之體都遭了這麼多劫難,那失蹤的師尊……
面前忽然傳來一聲悶哼,被卡在石環裡的人本能掙紮了一下。
戚懷風微怔, 這才發現自己想到那些潛在的敵人有些走神, 不小心燙到了他。
沈映宵腰側像被熱水潑過似的, 一片刺痛。他擔心戚懷風又要出言諷刺,連忙趕在他之前溫聲開口,試圖堵到他啞口無言:“無妨, 正好師弟前日割的那道劍傷還在, 燙一下傷口好得更快。”
“是嗎。”戚懷風, “那我再幫師兄多燙幾下。”
說完,沈映宵就看到他那隻覆著火焰的手又伸過來了。
沈映宵:“???”
這種時候難道不該因為誤傷了他,而有那麼一點點心虛,進而閉口不言, 讓他吵贏一次麼?
可這孽徒怎麼全然不按套路出牌!
他本能一躲,傷口又被抻到,疼得一顫。
戚懷風無言片刻,伸手按住了他:“這都能當真,看來師兄的確還沒睡醒,不如我將你留在這‘花轎’裡,好好睡上一陣?”
沈映宵:“……”
……
好在戚懷風也隻是嘴上說說,沒真的丟下人扭頭就走。
他收斂了火焰的範圍,隻薄薄一片蓋在指尖,繼續割那石環。
這小師弟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要比之前順眼許多。
但沈映宵也還是不想看他,他的視線越過戚懷風的肩膀,望向石像外面。
“真的沒想到那隻巨手的生命力居然如此頑強,如果不是戚懷風,恐怕我今日還真有的忙了。”
沈映宵對劍靈道:“這小師弟除了氣人,偶爾倒也有些彆的用處。隻是既然此處有手,那彆處沒準也有腳和軀乾,我總不能次次都靠他救場——等這事結束,除了師尊體內那毒的解藥,我怕是還得儘快弄些化骨粉出來。”
劍靈倒是有彆的意見:“既然你師弟如此好用,為何不能次次用他?反正他近來也無事可做,不如專心拯救世界。”
沈映宵:“?”
劍靈冷酷無情無理取鬨地繼續道:“雖說為了避免引來天雷,許多事都不能直言,但你師弟顯然對你那分身很感興趣,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師尊嗎,屆時你覺得哪個地方不對,就找些情報拋出,引他過去。”
沈映宵:“……”原本他的確是這麼想的,可真正實施起來,面子上卻總覺得過不去——身為師兄,本該是師門表率,應該是師弟們受了欺負,紅著眼睛委屈巴巴地跑來找他幫忙才對……若是反過來,他這個師兄天天跑去找師弟幫忙,成何體統。
“到時候再說吧。”沈映宵提起這事就頭疼,“當務之急還是處理好師尊體內那毒,說起這個,我倒是已經有些思路了。”
這時,又是當啷一聲沉重的落地聲響。最後那一枚鉗在他身上的寬大石環也被融開。
腰上的支撐瞬間消失,本體最近接連兩次中毒,又一路被這佛像攪亂了靈力。之前沈映宵還覺得梅師弟太過體弱、應該多練一練,可誰知這次輪到自己,那條石環落下時,他也差點靠著牆壁跪倒。
戚懷風早有預料,伸手將人扶穩。他上下打量了沈映宵一眼:“我似乎該跟二師兄學一學輪椅的做法。”
沈映宵:“……”
劍靈在他耳邊默念:“這是個好打手,這是個好打手,被他損兩句,就當提前發工資了。”
沈映宵:“……你還是回洞府幫我找找啞藥吧,遲早有一天我用得到它。”
……
戚懷風帶著沈映宵出了秘境,禦劍往城鎮那邊趕。
途中他想起一件事:“你先前說的那一顆濁氣凝聚的魔種,在你被關進石像後就不見了?”
沈映宵:“……似是被人拿走了,但當時視線被那些紅布擋住,我看不清楚。”
戚懷風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一片沉默。
幾息後,沈映宵扶著他肩膀的手攥緊,忍不住開口:“你在想什麼?”
戚懷風敷衍道:“想那座城。”
沈映宵努力保持微笑:“哪一座?燒烤城麼?”
戚懷風一怔,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又沒控製好那些正在煉化粉塵的火,燙著他了。
其實火紋中溢出的溫度,在戚懷風眼裡,還沒升高到能夠傷人的地步。但此時他低頭一看,卻見沈映宵靠近自己的那一側皮膚已經被熏得暈紅,再這麼下去,恐怕真離燙傷不遠了。
戚懷風:“……”
他有時真的很疑惑,師尊那樣嚴厲的一個人,究竟是怎麼把師兄嬌慣成這樣的。雖說仙靈之體修行沒有瓶頸,不用往死裡練也能步步拔升。但看看師兄,再想想他自己的練劍經曆……
戚懷風心情一時有些複雜:“到了元嬰期還這麼吃不得苦,我若是師尊,定要在你幼時也把你扔到體修宗門練上幾十年,總好過現在稍微遇上點事便叫苦連天。”
話是這麼說,但到底還有一點同門情在。
戚懷風隻得將那些溢出的火仔細斂入紋印,耐下心留意著這個麻煩的師兄,不再亂想。
……
過了一陣,兩人終於原路返回了城鎮。
此時天剛微亮,遠遠望去,便先看到了那罩子一樣倒扣在整座城鎮上空的陣法。
或許是到了白日,陣法便會自行隱藏,也或許是已經送出了孕育著魔種的“新娘”,完成了指令,不必繼續存在了。
總之,如今陣法已消散得差不多了,隻剩一層薄薄的脆殼若隱若現。
戚懷風盯著上面的陣紋觀察片刻,把沈映宵倒了倒手,空著的一隻手拔劍出鞘,斜斜揮過。
三尺青鋒斬出,眨眼暴漲至數百丈。劍芒橫切過整片陣法,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層大陣轟然碎裂。附著的劍意則追著陣紋直達地底。城門處忽然裂開碩大的縫隙,埋在地下的陣法被劈碎一角,再也無法構築而起。
解決了這樁麻煩,戚懷風這才壓低劍身,帶著沈映宵落入城中。
……
下落時,沈映宵目光在城中掃過。
先前淩塵在這裡出現過,但頭頂那道大陣會自然吸納陣中靈力,師尊殘留的氣息如今都被它貪婪吸走,那些粉塵也早已隨風飄散,難以察覺。
他又用餘光悄悄看了一眼戚懷風。
“師弟好像的確沒察覺到師尊來過。而梅師弟先前被那佛像折騰得夠嗆,更沒有餘力去四處感知。”
沈映宵悄悄對劍靈道:“這樣也好,否則若是他們認準了這裡,硬要留下挖地三尺找出師尊,就太耽誤事了。現在師弟應該隻會以為師尊去過秘境、又離開了吧。”
正說著,突然一個人轉過街角,快步迎上前,熟悉的嗓音傳來:“師兄,你無事?”
戚懷風抬頭朝來人望了一眼,見是梅文鶴,於是並未攔著。
他正打算把沈映宵就地一放,讓醫修診一診狀況。誰知有人先一步察覺了他的意圖——沈映宵望著不怎麼乾淨的地面,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動作比上一次更加熟練。
戚懷風:“……”
雖說也能拽開沈映宵的手,強行將人扔下,但他委實懶得跟這多災多難的傷患較真。
轉頭往旁邊一看,發現這裡正好是那間客棧,戚懷風便起身從窗戶落入,進到客房,將人往榻上一丟。
梅文鶴追了上來。
他輕飄飄地踏過窗沿,落在地上,一抬眼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禁蹙眉:“都說過多少次了,你動作輕些。”
這話近來聽過太多次,戚懷風已經練出來了,理都不理他。
梅文鶴歎了一口氣,走近沈映宵伸出手,想要探脈。然而他剛來到塌邊,一滴血便啪嗒落到了地上。
戚懷風原本正要出門,此時卻忽然停步,回身望了過來。
沈映宵也略微一怔。他從床邊支起身子,蹙眉盯著梅文鶴腰側:“你轉過來。”
“怎麼了?”梅文鶴雖有些不解,但面對這副模樣的師兄,他一貫很好說話,順著沈映宵的要求側過了身。
沈映宵目光落在他背上,就見靠近後腰的地方,青色衣袍暈開了一片濕淋淋的深色。
那裡的衣料也破了,被尖銳的東西刮開了一道口子。
……這是沾到汙水了?
沈映宵總覺得不對,伸手在那片濕漬上一摸。
梅文鶴沒想到師兄會忽然摸自己,他略微一怔,耳根飛起一抹薄紅。
沈映宵卻沒看到這一幕,他望著自己收回來的手,心裡微驚:那一把下去,根本沒摸到什麼汙水,而且摸到了一手猩紅的鮮血。
這些血液沒有多少腥氣,隻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和平時總在梅文鶴身上聞到的味道一樣。
梅文鶴目光落在他手上,同樣一怔。他背過手,探了探自己的衣服。
“大概是先前在那座祠堂裡刮破的,那裡的雕塑張牙舞爪,有許多突起的尖刃。”梅文鶴後知後覺,“我說方才怎麼總是手腳發軟,先前還以為自己中了毒,可一探卻隻探出氣血虧損……原來如此。”
劍靈一臉震驚:“衣服下擺的血都快乾掉了,這血定然已經斷斷續續流了許久,這樣他都沒發現?”
沈映宵想起梅文鶴先前被那石像困了許久,如今頭腦昏花倒也勉強說得通。他歎了一口氣,挪了挪讓出半邊床:“你應該帶了藥吧,趴下我給你敷上。”
梅文鶴看了看床,然後看了看他,不知在想什麼,面色平靜,臉卻紅了,想上前但又有些猶豫。
沈映宵看著他這副面上磨磨唧唧、背後一大片血滴滴答答的樣子,疑心他是那愛面子的毛病又犯了、覺得當眾寬衣露出傷口會很丟人,一時恨不得挽起袖子把人按倒治療。
……但現在他自己這副樣子,按不按得住這個不老實的病患還得兩說。
於是沈映宵目光一動,望向戚懷風。
戚懷風回看過來,讀懂了他的意圖,卻沒動手:“他是醫修。”
沈映宵一怔,後知後覺地看向梅文赫身後,就見那不住滴答的血,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醫修的靈力有溫養之效,治療彆人時還得小心調整構成,讓雙方靈力不起衝突,治療自己的時候則全然沒有這種顧慮,療效極佳。
因此方才梅文鶴知道了自己背後有傷,靈力一轉,血便已經止住。
劍靈仿佛懂了什麼:“我還以為他剛才猶豫,是擔心傷口在腰後,不好當眾露出。沒想到其實是在猶豫要不要傷好了也讓你幫忙塗藥……哎呀,你看,被你那不講道義的小師弟揭穿,他臉更紅了。”
沈映宵:“……”
他默默看向戚懷風:二師弟剛損了那麼多氣血,現在多少也算是傷患,給人家留點面子吧。
梅文鶴也終於回過神:“我…我先去換件衣服。”
他若無其事地繞過屏風,消失在了兩位師兄弟的視線當中,也不知是真的為了更衣,還是純粹想躲一躲風頭。
戚懷風卻忽然想起什麼,隔著屏風問:“沈映宵是被‘青竹’親身算計,那你呢,你是怎麼被抓的?”
梅文鶴很不想同他說話,但此時畢竟在講正事。
沉默片刻,他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這裡沒什麼事做,我無聊想去集市看看,誰知剛走出去沒多久,青竹便忽然找來。
“他說師兄醒後見我不見了,著急出來找我,路上卻突然舊傷複發。他不敢搬動師兄,隻將人放進了最近的民居,讓我過去看看。我憂心師兄就去了,誰知一進那間屋子便沒了意識……”
劍靈聽著聽著,忽然道:“他說謊。”
沈映宵暗暗一驚:“嗯?”
劍靈:“他那是憂心師兄嗎,他是怕去晚了看不到熱的。”
沈映宵:“?”
戚懷風的想法,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和劍靈同步了:“這種對付幾歲小孩的招數,竟然也能引你上鉤……出去了彆說我們師出同門。”
梅文鶴不滿地嘀咕:“小師弟整日都不回峰,本就沒幾個人知道你我同一師門。”
劍靈飄到沈映宵旁邊:“我看你二師弟說不過你那小師弟,難得有個盟友,你不如趁機加入,報仇雪恨?”
沈映宵卻在想彆的:“若真像二師弟說的一樣,那幕後那人,豈不是對我們非常熟悉?——用我來騙二師弟,先前在廟宇中,又用師尊的聲音來騙我……”
這究竟是因為魔種能探知人性,還是……那人真的對他們很是了解?
劍靈望著客棧房間,忽然道:“我好像想起一件事。”
沈映宵也想起了它剛才的插科打諢,警覺道:“你最好是在想正事。”
“當然是正事。” 劍靈回想著沈映宵休息時,它察覺到的兩側客房的情況,疑惑蹙眉,“你那位梅師弟的確是自己逛出門去的,但那段時間,青竹從未離開過你旁邊。他說青竹引他入屋……能騙走他的,是哪個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