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的靈液無比濃鬱, 淩塵走了兩步就覺出不對,動作變得遲疑。
沈映宵拉著他繼續往前:“時間有限,不必著急煉化,你先儘量把這些靈力納入體內。”
這一池靈液放在任何一個修士面前, 恐怕都能讓人心跳加速, 恨不得立刻躺進去泡泡。
可淩塵卻沒有心動,隻是蹙眉:“這太貴重了。”
也不知是在警惕, 還是真的在客氣, 亦或是兩者都有。
沈映宵就知道沒這麼順利, 不過應對師尊, 他早有對策:“這可不是禮物, 隻是我尋到的一處秘境裡的寶物,若不取走,隻會便宜了秘境裡的怪物——何況解毒一事並不簡單, 你耐得住折騰, 我才更能放心施展手段。”
沈映宵一路把人拉到靈池深處, 想了想, 換了個方向讓淩塵背對著本體,這才把人按坐下去。
淩塵好像還想說什麼, 沈映宵卻已伸手按在他肩上,催動靈力運轉。
稍一指引, 淩塵體內的靈力便自發流淌, 池中靈液灌入其中, 與毒性相撞。他頓時顧不上再說話, 忍耐著闔眸調息起來。
沈映宵則退開些,一邊也用分身吃著能量,一邊警戒周圍, 尤其是警惕著上方的玉龕。
這麼些年,這靈池定是一點一點從無到有收集起來的。既然如此,從有到無的變動,想來也算得上正常,或許不會讓頭頂那東西蘇醒。
話雖如此,沈映宵卻也不敢太過樂觀,他最終沒離淩塵太遠,隨時準備把師尊和本體收回本命空間。
……
沒多久,靈液便肉眼可見地減少了許多。
而出乎意料的是,頭頂的那一條乾枯手臂,則在整個過程中老實得出乎意料,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沈映宵狐疑地看了它兩眼,雖有疑惑,但這至少是件好事,他繼續往體內收著靈液,漸漸吃得有些撐了。
劍靈飄在他周圍,看向淩塵,欲言又止:“你師尊體內的靈力運轉越來越正常了,周身毒性也在減弱……”
沈映宵回過神:“這很正常。元嬰裡的毒種雖難以根除,但大量靈力卻能衝淡師尊經脈和血液裡的毒——就像給重病之人抽出毒血,換成乾淨的血液一樣。如此一來,在元嬰裡的毒素重新暴動之前,師尊可暫時行動如常。”
劍靈:“我不是在問這個,我是想說,你就不怕他恢複實力,然後跑掉?”
“應該不會吧,師尊一向守信。”沈映宵頓了頓,又道,“跑了其實也沒事,元嬰裡的毒種未除,遲早還會再次毒發,屆時我們跟在師尊後面,找準時機便能將人原樣再撿回來。”
劍靈:“……”為什麼要把撿師尊這種大事說的像撿貓一樣輕巧。不過……確實有點道理。
沈映宵想起淩塵先前的樣子,卻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我得儘快想出解毒的法子,至少要找出能遏製住毒素的方法,否則師尊這麼高的修為,卻隻能困在我的本命洞府裡安靜不動,著實浪費。”
說完,沈映宵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完全是一個打工人的形狀了——那個孽徒師弟就算了,此時他竟然連師尊都想壓榨。
……過分,實在過分。
沈映宵搖了搖頭,把大逆不道的念頭甩出腦海,繼續專心吸納著靈液,順便還有空幫淩塵護法。
……
吸納靈力的過程,頗為順利。
不過到了最後,意外還是發生了。
沈映宵正在想著事情,忽然瞥見一塊半透明的東西自上方落下,悄無聲息,向淩塵所在的方向飛去——那東西竟是想混入靈液之中,借機融入淩塵體內。
沈映宵怔了一下,等認出那是什麼,他豁然起身,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劍靈也發現了那東西,驚訝之下脫口而出:“它竟想奪舍你師尊。你們這一方小世界,竟也有這種能自由行動的靈體?”
沈映宵拔劍往那邊刺去,心中念頭飛轉:前世他從未聽說過“奪舍”之事,是後來進了輪回司,去了其他世界,才漸漸接觸到這一概念。
而如今,面前這靈體雖然隻是一小塊碎片,但它竟確確實實具備奪舍的能力。
……前世風平浪靜的表象之下,究竟還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沈映宵想起那時自己的茫然無力,目光漸冷。好在如今,他已不再是那個兩眼一抹黑的倒黴炮灰,面對這種事,他知道該如何應對。
“去吧。”
與他手中長劍一同飛出的,還有劍靈的靈體。
劍靈算得上這種神魂碎片的克星,沈映宵本以為在此方世界,劍靈除了陪他聊天嘮嗑,全無用武之地,誰知這把劍就業範圍竟如此之廣,到底還是派上了用場。
雪白長劍一閃而逝,眨眼來到淩塵身側,反向朝外一削。
那片靈體沒想到自己會暴露,冷不丁被正正紮中,猛然發出一聲尖銳扭曲的慘叫。
劍靈嫌惡地看著這東西,正想驅動魂力將它灼燒殆儘,然而那碎片像是覺出了危險,竟硬生生舍去一半靈魂,餘下的那一半轉了個向,一頭向祭壇上的本體撞去,想退而求其次,搶走那具身體。
沈映宵飄身落在本體身前,劍鞘一橫,無形的屏障張開。
神魂碎片一頭撞在上面,動作凝滯,劍靈趁機追上。
平時又懶又呆又有點狡猾的劍靈,此時早已收起了嬉笑的神色,目光銳利如同盯上獵物的飛鶴。它雪白發絲在空中紛飛,眨眼間來到碎片旁邊,將它包裹其中,狠狠絞碎。
沈映宵:“等等!”
然而話音落地,那片靈魂已經徹底消散。
劍靈徐徐飛舞的銀白長發落回身後,抬眸看了他一眼:“彆想了,搜魂可是禁術。身為一把有思想的好劍,我不能看著主人誤入歧途。”
“……”沈映宵乾巴巴道,“誰說我要搜魂了,我抓它研究一下也不行?”
劍靈沒跟他爭辯這個,反而忽然道:“說起來,你師尊……感知應該挺強吧。”
沈映宵聽他忽然提起這個,莫名其妙:“怎會不強,那可是毫無雜質的仙靈之體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擔心這裡還有彆的陷阱,打算先把師尊收回去。
誰知往那邊一看,卻見不知何時,淩塵好像察覺到什麼,悄然站起了身。
沈映宵一怔,心裡陡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沒等他來得及趕到師尊旁邊,下一瞬,淩塵忽然一把扯下了眼前的白紗。
綢緞滑落,他回頭看向身後,目光精準落向祭台和刑架。
沈映宵渾身一僵。
劍靈的聲音,直到這時才訕訕傳來:“你可能不太清楚奪舍的步驟,那東西靠近的同時,也會影響原主,讓原主主動敞開接納它。這種狀況隻憑你那屏蔽本體氣息的玉符,怕是沒法攔住。所以……”
沈映宵:“……”所以剩下的事還用你說?!你下次就不能先說結論麼!
他身旁是被吊在刑架上,心口一片血跡,昏沉不醒的本體。前面則是剛從入定中醒來,正回頭望著這邊的師尊。
淩塵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他僵了一下才回過神,眼底怒意翻湧,目光冰錐般落在沈映宵身上。
凜冽劍光呼嘯而來。
沈映宵驚險躲開,好在他和本體離得實在太近,那抹劍意多少克製了一些。
沒來得及多想,沈映宵本能炸開一片藥霧,在黑霧遮掩中,暫且退回了本命洞府。
劍靈也被他帶了回來,它看著這片熟悉的空間,呆了一下:“你躲什麼,先解釋啊,萬一他信了呢,不試白不試。”
沈映宵:“……你看師尊那副表情,留給人解釋的時間了嗎。”
這幾百年來,淩塵幾乎從未動對他動怒,偶然有類似的情緒,必然是發生了極其重大的事。因此沈映宵一看到他那副模樣,心裡就本能發怵。
“等等再說吧,反正一時半會兒師尊也不會離開本體。而本體在哪分身就在哪,有什麼話隨時都能說。”
沈映宵正色道:“這不是逃避,這是正常的策略。總之我…我先回本體看看情況。”
劍靈:“……”分身負責惹師尊生氣,本體負責讓師尊哄你?你這分工還挺明確……
……
剛才淩塵靈力貫通周圍,忽然在這陌生的地方,覺出一絲熟悉。
他回身扯下蒙眼的東西,循著本能望了過去,一眼就在靈池旁邊,看到了自己精心嗬護多年的徒弟。
沈映宵闔眸被吊在祭壇之上,黑綠荊棘緊緊纏繞,渾身都是被尖刺紮出的細小傷痕。他的心口更是已被木刺洞穿,殷出一大片鮮血。全身的血液像是已流乾了,隻剩寥寥幾滴沿著足尖滑落,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血落滴落的聲音如此之輕,可落在淩塵耳中,卻驟然和他自己的心跳聲重合,重如擂鼓。
祭壇的位置,以及下方的血槽,就那麼明晃晃地擺在眼前。淩塵一想到自己方才吸收的靈液,竟是徒弟用生命澆灌出來的,不由心跳陡顫,呼吸都停了一瞬。
緊跟著湧起的。便是難以言說的悔痛和驚怒——自己被誓言蒙騙、在銀面人洞府中閉目塞耳的這些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究竟都對映宵做了些什麼?
淩塵思緒都停滯了一瞬,看著徒弟的滿身血痕,不敢往深處想,銀面人不見了也沒心思去追。他飛身停在祭壇之上,抬手去探沈映宵的頸脈。本以為會摸到一手令人心悸的冰涼,誰知真正碰到的時候,他卻探到了跳動的脈搏,頸側皮膚竟然也是溫熱的。
——徒弟還活著。
……嗯?還活著?
淩塵微怔。
他低下頭,望向沈映宵心口那一枚插入至底的尖刺,本想將它拔出查看,卻又擔心這反而會讓傷勢增大。
於是最終,淩塵隻是無聲歎了一口氣。他並指削斷了其他荊棘,打算先將人從刑架上放下來。
可那些纏繞著沈映宵的荊棘,簡直就像有過預演似的,剛斷一截,便立刻又生出新的藤蔓將人緊緊包裹,不願放掉這個一息尚存的仙靈之體。
淩塵蹙眉,不悅的目光落在了這些荊棘身上。他意識到了這種植物的特殊,思索片刻,抬手覆了上去。
荊棘遲鈍地感應到了這送上門的又一頓大餐。
它們正想像剛才對待沈映宵那樣,將淩塵也拖拽捆上刑台。
然而在尖刺刺入皮膚之前,藤蔓與淩塵相觸的部分,忽然被一層冰晶覆蓋。
那一抹“冰晶”並非由水凝成,而是由極其純粹的靈力凝聚。它甫一出現,便立刻影響了周圍的靈力結構,瘟疫傳播般迅速蔓延。
冰晶避開沈映宵,覆蓋了纏繞在他身上的藤蔓,裹住了他身後的刑架以及整個祭壇,而後又循著錯綜複雜的枝葉和根係,蔓延速度幾何倍數般增快。
輕微的凍結聲接連不斷地響起,不止這裡,甚至延伸到了殿外。一眨眼的功夫,靈力所及之處,所有緩緩蠕動的藤蔓全都僵直,陷入靜止。
淩塵感受著靈力的細微變化,緩緩抬眸。他五指微收,在面前的藤蔓上輕輕一握。
轟然巨響,以此處為起點,所有被冰晶覆蓋的一切,悉數化為齏粉。細碎粉塵飄落,整個秘境仿佛降下了一場細雪。
——而這堆紮根於此,生長了這麼多年的藤蔓,竟然就這樣被連根端掉了。
……
沈映宵回到本體,剛想睜眼,又這動靜驚得閉了回去。
他感受著整片空間的靈力暴動,不禁慶幸自己剛才足夠果斷,第一時間把分身藏了起來。
劍靈也看得愣住,許久才道:“……同為仙靈之體,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沈映宵訥訥爭辯:“師尊修煉了多久?我修煉了多久?而且師尊都已經到合體期了,我才剛元嬰,中間還隔著一個分神期,以及每個境界的無數小境界……”
劍靈從善如流,改了口:“同為合體期,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的分身。”
沈映宵:“……”
他思來想去半晌,著實不知道該怎樣爭辯了,隻好放棄反抗,自暴自棄:“師尊極少在我面前動手,我也沒想到仙靈之體修煉到後期竟會如此之強……早知這樣,我就好好培養本體了。”
劍靈憂愁歎氣:“那也來不及了,元嬰到合體期差得實在太遠……你還不如專心養分身呢。”
……
而此時被他們討論著的話題中心,則對那些閒言碎語一概不知。
困著沈映宵的東西悉數消散,淩塵上前一步,小心接住倒下的人,另一隻手則攏住了紮進徒弟心口的粗大尖刺。
本想探入靈力,從這處致命傷開始將徒弟緩緩凍結,然後帶他去找醫修。
誰知這時,淩塵卻發覺手感不對,他稍一錯手,那截尖刺竟啪的掉了下來,露出了並未被刺穿、隻被劃開幾道刀痕的皮膚。
淩塵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沈映宵心口的傷,又探了探徒弟虛弱但還算平穩的狀態,最後目光微微偏離,停在了那節掉落的尖刺上。
淩塵抬手將它撿起,這才發現尖刺早已被人從根上掰斷,即便紮下去,也無法再造成致命的傷勢。
比起祭台上的傷,反倒是腰間一道劍口劃得更深。
淩塵抬指點在沈映宵腰側,細一感受,發現傷口處殘留的劍意,竟有些熟悉——顯然不是銀面人砍出來的,倒更像是……出自另一個徒弟之手。
淩塵望著面前的狀況,眉心微蹙,眸底多了幾絲細微的茫然。
他困在銀面人洞府的這些時日,外面究竟……都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