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亂作了一團,周景和卻隻是輕輕抿了口茶,好似早有預料。
清蕪出身風塵,最是知曉到底該如何把控住一個男人的心,周景文在情愛之事上一竅不通,更是禁不住清蕪挑撥。
側妃?
便是清蕪願意,周景文也不會舍得讓他心尖上的人受這種委屈。
所以這婚,是非退不可了。
這時聖人被氣得渾身發顫,指著周景文怒道:“孽障!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當初他來求退婚還隻是在聖人一人面前,萬事皆有可以挽回的餘地,可如今他卻是當著皇室宗親,朝中重臣的面提了退婚之事。
雲妃也著急得不行,“景文,你胡說什麼呢,還不趕緊跟你孟伯父,孟妹妹道歉!”
“孟伯父,孟妹妹,我知今日之事很是對不住你們,可我心中已經有了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我隻想同她一人在一起。”說到後面,周景文的聲音裡甚至帶了些哽咽。
他當眾提了這事,就是想讓退婚之事再無餘地。
一人心,不相離?
周景和聽著他的話隻覺得想笑。
這世上竟有如此愚蠢之人,竟還能被選為儲君,實在是天大的笑話。
“混帳東西!”聖人氣的將手中玉杯直接往周景文身上砸去,周景文也沒躲,讓那杯子砸在他的額頭,鮮血瞬間淌了下來。
雲妃嚇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的跑到周景文的身邊一邊用帕子去捂他的傷口,一邊哭著道:“那狐媚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竟是……竟是什麼都不要了……”
孟丞相的臉繃的緊緊的,沒說話,可臉色實在不好看。
站在他身後的孟娉瑤更是緊咬牙關,玉手緊緊捏著酒杯,幾乎是要將那杯子捏碎。
這樣的羞辱,她這一輩子,從未遇上過。
當聽到周景文頂著一臉的血卻還是再跪下求聖人成全之事,孟娉瑤實在忍不住了,幾步便從原來的位置上走了出來,也是對著聖人的位置跪了下去,微紅著眼道:“陛下,臣女也並非是嫁不出去了,既然五殿下退婚之心已然如此堅定,還請陛下成全吧。”
她若是在什麼都不說,這事兒傳聞出去,就好似是丞相府不肯退這個婚,她孟娉瑤死皮賴臉的上趕著嫁給那周景文似的。
孟丞相見此景象也知道這事已經沒有轉圜餘地,便也帶著怒氣拱手道:“陛下,看來著兩個孩子實在是沒有緣分,這事兒都鬨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這婚事,便也作罷了吧。”
雲妃心裡明白這樁婚事意味著什麼,一時之間也是慌亂不已,正要去求孟丞相,卻聽聖人長長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既如此,這場婚事……就作罷吧。”
雲妃頓時癱坐在地上,渾身力氣都好似被抽乾了一般。
雲妃的哥哥魏尚書臉色也並不好看。
若不是此時他並不合適站出來說些什麼,他定然是忍不住的。
周景文心中一喜,剛想要謝恩,可頭上卻傳來一陣眩暈之感,他那日淋了一夜的雨,這幾日又是心思憂慮,病情並未痊愈甚至有加重之勢,方才又被聖人用玉杯重重的在額頭砸出了一道口子。
這一驚一嚇,如今聽了聖人肯允退婚,又是大喜,一時撐不住,竟是直直的暈倒了過去。
“景文!”
“太醫,快叫太醫!”
有幾個宮人過來幫著雲妃攙扶周景文往後殿去,也有小太監慌忙往殿外去,那些皇室宗親和朝中重臣神色各異,確實是看了一出難得的好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景文身上,並未有人注意到有兩個宮女步步靠近已經已經離了位置的聖人。
等她們同聖人之間不足兩尺距離之時,其中一位宮女大喝一聲,“狗皇帝,拿你命來!”
說著,又往前幾步,手中短刀已是刺了出去,卻被聖人堪堪躲過,邊上太監急忙過來救駕,又對著殿外喊侍衛進來。
那些皇室宗親和朝中重臣也頓時亂作一團。
借著這機會,周景和不動聲色的步步靠近聖人。
那兩個宮女一擊不中,卻也還是未曾放棄,隻緊握著短刀,目光始終鎖在聖人身上。
很明顯她們的目標就隻有一個。
眼看外邊侍衛就要衝進來了,周景和與她們目光對上一瞬,兩個宮女會意,其中一個先是動了手,極快的兩刀便結果了擋在聖人面前的那兩個太監的性命。
兩具屍體緩緩倒下,四周的人還未回神,另一個宮女手中的短刀便已經朝著聖人的方向刺了出去。
“父皇,小心!”周景和做出驚慌模樣,從邊上衝了出去,直接擋在了聖人前面。
出手的宮女的短刀微微一偏,那把刀子正好紮進了周景和心臟邊上。
侍衛在這一瞬衝了進來,很快將這兩個宮女製服。
“快,快宣太醫!”聖人顯然有些驚訝,可是看著眼前昏過去的人身上血流如注也不敢再耽擱,慌忙讓請太醫過來。
這時因著前頭周景文昏倒而去請的太醫恰好過來,雲妃正想讓那太醫過來給周景文瞧,可聖人卻先她開了口,“彆顧著行禮了,快過來給他瞧瞧。”
他聽到方才這人喚了一聲“父皇”,便也知曉他當是自己孩子,可卻已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隻覺得這人竟奮不顧身替自己當了刀子,那自己自然不能讓他出了事。
雲妃眼見那太醫要先去瞧周景和的傷,一時著急竟克製不住哀求道:“陛下,那人死了也就死了,咱們的孩子還昏迷不醒呢,您先讓太醫來幫他瞧瞧吧。”
雲妃也記不得周景和到底是哪個皇子,隻是覺得即是從前未曾見過的,想來也是不受重視的。
那他的性命自然也就輕賤。
怎麼能同自個的孩子相較。
可聖人聽了這話卻是臉色一寒,“他好歹救了朕一回,你那不爭氣的兒子會乾什麼?隻會惹事生非!”
雲妃臉色發白,到底聖人這話沒說錯,她也沒膽子再反駁了。
說完,他又看向那猶豫不決的太醫,“你還愣在那兒做什麼,朕的話都不管用了?”
太醫一邊慌張的連聲答著“不敢”,一邊從雲妃同周景文的身邊匆匆走了過去。
好好的重陽宴,最終還是潦草的收了場。
不過今日來了這一趟的人卻也不算白來,往年都不過是吃些東西喝點酒,再便是千篇一律看得人直打瞌睡的歌舞。
今日這一場,可比往年要精彩千百倍啊。
***
最後周景文是被雲妃帶回了華宜殿。
周景和卻留在了聖人的寢殿——承文殿。
宮中太醫的醫術精湛,而周景和受那一刀的位置也是精妙,正好心臟邊上偏了半分,算是保住了性命。
聖人聽了太醫的話之後也有些意外,“就差了半分?”
太醫點點頭,“殿下運氣好,之後隻要好生休養著便不會有問題了。”
聖人往裡邊撇了一眼,然後道:“人可醒了?”
“應當差不多了。”太醫又是點頭,“陛下若是想見殿下,現在便可以進去了。”
聖人“嗯”了一聲,太醫便先退下去煎藥了。
正在這會兒,外頭一個太監匆忙進來給聖人屈身行了禮然後道:“陛下,那兩個賊人咬碎了藏在牙齒裡的毒,已經死了。”
“什麼都沒問出來?”聖人緊皺眉頭,心裡的疑慮越堆越多。
太監搖頭,“奴才無用,那兩個賊人似乎抱了必死的決心,還未來得及審問就服毒身亡了。”
聖人臉色愈發難看,頓了好一會才道:“這事定要查出個水落石出來,你帶著朕的口諭,將這個案子包括賊人的屍身全部移交給承桓,讓他密查,彆走漏了風聲。”
顧承桓是現任禦史大夫,年紀雖輕,可本事卻不小。
幾個月前鬨得極大的女子失蹤案便是他破的。
也正因為這個案子,聖人極為賞識他,將他破格提為了禦史大夫,如今也正是因為信任,聖人才將這樁案子也交由他去查。
太監應了聲“是”。
等他退下了下去,聖人方才轉身進了內殿。
周景和也差不多正好醒來,見了聖人,他剛欲起身行禮就被聖人按了回去,“你身上的傷不輕,就不必顧著這些虛禮了。”
“是。”周景和也沒堅持,隻問道:“父皇可有受傷?”
聖人盯著眼前的人瞧了好一會,然後才緩緩道:“朕無礙。”
他側身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又接著道:“景和,這些年,朕沒有去瞧過你,你可怪朕?”
他不僅僅未曾去瞧過周景和,甚至連名字都是問過了身邊伺候的太監方才知曉的。
他早忘記當初與那宮婢的一夕風流,至於那宮婢生下了他的孩子,他細細回憶了許久方才想起來底下人大約是知會過的。
畢竟是誕下皇嗣,實在不算小事。
隻是他厭棄那粗鄙宮婢,連帶著也厭棄他生下的那個孩子。
所以當日未去瞧過,後來的十多年間,也早就忘了還有這樣一人。
“怪過。”周景和聲音很低,可這話落到聖人而中卻有些發沉。
他微微眯起眼睛,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聽周景和接著道:“每每新歲,中秋本該一家團聚之日,兒臣都怨,可……”
他說著,聲音微澀,“可父皇,骨肉至親,豈與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