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短短半月。

最愛護自己的父親在外出清剿魔獸時被圍攻而死,疑雲遍布,暗含蹊蹺。

但族裡的長老、親人眼裡卻全都隻有權勢,以及,迫不及待地將他這個失去了靠山的先任族長之子除去。

看著他長大的管家慘死府中,父親留下的親衛為了保護他也十不存一。

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臨雲府的人都恨不得到他頭上踩上一腳。

為了活命,堂堂男兒,曾經風光無限的少年天驕,如同一隻喪家之犬,拿著信物跑去投靠自己的未婚妻。

迎來意料之中的退婚書後,卻沒想到,昔日將宋府恩情掛在嘴邊小心討好的蘇家,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他。

蘇妍月更是暗示身邊的狗腿子對他痛下殺手。

曾經在他十歲時,就可以斬於劍下、贏的不費吹灰之力的煉氣十層,竟就將他打敗,廢了他的筋骨。

讓他再無重新修煉的可能。

宋堯覺得,如果他十八年的人生有分界線。

那麼,以十二歲那年為臨界點,之前是一帆風順、萬人稱讚的天之驕子,之後就是跌落塵泥、如噩夢般難堪忍受的日日夜夜。

最近的半月,尤甚。

家破人亡,血海深仇難報。

修為被廢,再不可存進,淪為廢人,任人宰割。

他已經跌無可跌。

卻仍看不見觸底反彈的半點希望。

但,難道就要就此認命嗎?

宋堯從被譽為千年難遇的天才淪為修為倒退的廢材之時,沒有放棄。

六年間,看遍冷眼,無奈淪為父親的軟肋之時,他夜夜咬緊了牙,發了狠地修煉卻再無長進之時沒有放棄。

知曉父親死訊之時沒有放棄。

被未婚妻退婚之時沒有放棄。

但他的根骨徹底被廢的此時,似乎再無希望,他仍不願放棄。

該怎麼辦?他還能怎麼辦?

世間再無愛他護他之人,空餘滿腔燃燒的熊熊怒火,修煉無門。

他眼裡幾欲流出血淚,咬牙切齒一般地不知說給誰聽:“蘇妍月,我一定會報你今日辱我之仇!”

但說完之後,他自己都覺得從心底湧上無比的荒謬。

不自量力,螳臂當車,癡心妄想。

他渾身泄了力地靠在劍柄上。

這柄劍,是他十二歲築基,成為臨雲府千年來最天賦異稟的天之驕子,為宋府帶來滿門榮耀之時。

臨雲府最知名的大煉器師主動找上門來,獻出珍藏的稀缺精鐵,為他打造而成。

可謂神兵。

大煉器師說:“好劍配英傑,宋公子定會成為臨雲府有史以來最驚才絕豔之人。”

誰知,同年,他就在任務中發生意外,築基期的修為當即倒退回了煉氣期。

此後的六年,再也沒回去,並且退到了煉氣三層……

就在剛剛,他連煉氣期都不是了。

而他之所以能從蘇妍月的狗腿子手下逃脫,就是因為還有這把劍。

神劍有靈,感知到主人有生命之危,主動出劍擊退了敵人。

這是唯一還陪在他身邊的東西了。

但,好劍配英傑。

他,還配嗎?

宋堯撐著劍柄的手指微微顫抖,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血霧。

“宋堯,你的傷口需要包紮嗎?”

蔓延渾身的劇痛、淪為普通人失血過多而暈眩的意識,在隔了好久之後,才聽清並反應過來了這句話。

傷口需要包紮嗎?

他有些恍惚,現在的他,還會有人關心他的傷口嗎?

不是每個人都恨不得他早點去死嗎?

宋堯感覺眼前的血霧漸漸消散,視線才慢慢恢複清晰了幾分。

他緩慢地抬起眼,望向聲音來源。

看見一個身穿金黃龍袍、頭冠高高豎起,裝扮威儀,但眉如青黛,五官好像最善水墨的大家一筆一畫精心勾勒而成,氤氳著山水朦朧,整個人的氣質卻又像泛著冷輝的明月,的女子。

女子長得美極了,卻不是柔弱的美,清冷皎潔。

比起他被稱為臨雲府第一美人的未婚妻——蘇妍月,更美上三分。

“宋堯,你傷得很重,我這裡有藥,你包紮一下,好嗎?”慕姝再次問道。

她想起在那本龍傲天升級流的開頭,此時的宋堯,應該是徹底淪為了廢人。

需要將戒指滴血認主之後,在老爺爺的幫助下,才重塑了經脈。

而這個情節,是在宋堯被退婚,喊完“蘇妍月,我一定會報你今日辱我之仇”這句經典的台詞之後。

他重傷昏迷了過去,再次被臨雲府中看不慣他的紈絝子弟,以前不敢惹他,現在路過了便都想要踩上一腳地毒打了一頓。

反正,據作者寫的,似乎花費了近千字的筆墨詳細描述宋堯被打得有多慘。

重點就是為了突出他真的奄奄一息、命懸一線,離死也就差半口氣了。

然後,無意中滴血認主了戒指,喚醒了老爺爺。

老爺爺歎息了一聲:可憐的孩子。

然後耗費了自己的能量,幫助宋堯修複傷勢,再就是之後的重塑經脈、一路升級了。

當時的讀者,包括慕姝,都將這當成了一個爽文的開頭。

誰知,看完大結局,才明白過來狗作者花費了如此多的筆墨,大概就是為了重點突出,老爺爺出現得有多及時,多善解人意,多重要。

完全是在宋堯的至暗時刻,成為了他的一道光。

此後,老爺爺就成了宋堯唯一認可的親人,最信任、從未懷疑的依靠和淨土。

嘖,真的有點慘。

想起了當時當成廢話跳過去的,隻知道此時的宋堯真的傷得很重的慕姝,想到了宋堯在這個情節點,還沒來得及喚醒老爺爺,應該是一個普通人的身體。

她這兒有大慕最最最好的傷藥,還是能派上點用場的。

畢竟,之後有求於人,此時便要給予幫助。

而聽到她的話的宋堯,再次反應了許久,有些遲鈍地將目光凝在了慕姝的臉上。

宋堯緩慢地眨了下眼,他這才看見慕姝此時望向他的眼神帶了淡淡的關切,但渾身都有些緊繃,似乎是在害怕?

這個氣質清冷皎潔的貌美女子,就連雙眼都含了淡淡的水光。

他後知後覺地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完全偏了重點:“抱歉,嚇到你了。”

他身上此時的傷勢如此猙獰可怖,面上應該也都是血跡。

抱歉,把你嚇到了。

慕姝愣了愣,“啊?”

這個龍傲天,是被打傻了嗎?

還是在升級之前,原來是個如此善良的人嗎?

她隱在龍案後的手不著痕跡地放開了匕首,將匕首攏於袖中。

猶豫了一下,站起了身,走到玉清宮側殿翻出了最好的金創藥和一些止痛的藥品。

然後,腳步略有些急地,走到了宋堯面前,停了下來。

她沒有叫宮人,在沒有把握、了解清楚情況、確認宋堯沒有威脅之前,她甚至都沒叫太醫。

但她親自蹲下了身,龍袍向外逶迤在沾了血跡的地上。

蔥白柔美的指尖沾了膏藥,慢慢抹在宋堯外露的傷口上。

“這個藥膏很好的,一般外傷,用上之後不到一刻就會見效。”

確實如她所說,甚至不到一刻,宋堯被抹上膏藥的傷口,血跡不再外滲。

蔓延全身的疼痛得到了微乎其微的緩解。

宋堯是有些發愣的,他的目光頓在面前陌生女子的發頂,遲疑著沒有動作,僵在了原地。

直到慕姝問他能不能站起來,要不要去軟榻上坐著,舒服一些。

他才放眼打量了周圍。

完全陌生的富麗堂皇的宮殿,這個女子他也全不認識卻能準確叫出他的名字。

這太奇怪了。

但此時的他根本甚至升不起懷疑的念頭。

此時的他還有什麼是值得他人圖謀的呢?

反倒是這樣一份來之不易,在他十二歲之後,除了父親之外,再沒從其他人身上感受到過的淡淡的關切與“溫柔”。

太過難得,陌生,稀罕,而溫暖。

“你是誰?”

“你認識我嗎?”

他終於問出這兩個本該在最開始來到此地之後就該了解的問題。

慕姝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頓,其實是有些粗糙地將那些珍貴無比的傷藥一股腦地灑在了宋堯的傷口上。

她方才就在猶豫了,看樣子這個“龍傲天”,還真的是“穿越大神”聽到她真切的呼喚,給她送的金手指?

拜托,這可是一個修仙文的男主誒。

來到她這個平平無奇的凡人世界,未免太開掛了。

對方要是隨便一個不滿意,她這條小命就該灰飛煙滅了吧?

所以,還好,是在這個時機。

在這個宋堯堪稱人生至暗的時刻,最慘的時機,徹底變成了一個傷重的凡人的時候,穿越過來了。

那她該怎麼“說服”對方幫她呢?

她要向宋堯,說他的世界隻是一本書,而他是其中的男主角嗎?

而且是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讓人評價的命途多舛的龍傲天。

慕姝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一本書。

她相信不是。

因為她相信,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明明就有著自己獨立的思想,從未在思想上受控他人,有著自主的行為能力,發生什麼事都努力而積極地面對。

如果,她也是一個書中人物,一切的命運軌跡早已在暗中被設定好了。

這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

哪怕如此,她主觀上也不願相信。

如果那樣,不是命運設定了她,而是她書寫了命運。

同理而論,宋堯真的能接受,在此時剛遭遇了人生至暗的他的人生,甚至隻是一本開頭的背景介紹嗎?

於是,她面對這兩個問題。

眉梢都沒跳動一下,語氣如常地回:“我叫慕姝。”

“我穿越了,現在是一個凡人世界的叫做慕國的國家的第一個女帝。”

“你們那兒應該也有穿越的說法吧?三千世界,各有玄機,可穿梭來去。”

“你現在也穿越到了大慕,至於我為什麼認識你。”

慕姝頓了頓,抬起眼,認真地注視著面前這個擦去血汙後,看她時眼神不再有著刻骨的仇恨與不甘的男子。

“宋堯,我能和你保密嗎?也許有一天,我會和你說,但不是現在。”

“我不會騙你,不會害你。”

“我隻想幫你。”

她清冷的語調擲地有聲。

肯定,堅定,毅然。

但因話中含義,宋堯又覺得帶了點說不出的可能是他錯覺的溫柔。

六年來,最近的半個月……

他太累了,從未有一刻放鬆心神的休息。

他太難了,太苦了。

十二歲時,他還是一個少年,承受了六年的磨難。

可能在一本書中隻占到了一個章節。

但如今的宋堯也不過十八歲,剛成年,也就是現代人還在念高中的年紀。

哪怕這隻是作為一個龍傲天男主的前情背景。

對於他,也是真實存在的過去,是日後會推動他不斷前進的痛苦根源。

宋堯在慕姝的幾句話下,緊繃的心神有了片刻,想要放鬆。

他皺著眉頭,如慕姝所想,沒有再追問。

但,“我還能回去嗎?”

“慕姝,你知道嗎?”

“我還有仇沒報,很多事,沒做……”

饒是本來對龍傲天男主無感的慕姝,在此刻也覺得有些心裡泛酸了。

雖然她也不知道,但她認真地回答道:“能的。”

“你可以回去的,而且未來的你會很厲害,一定能報仇雪恨。那些人在以後甚至不配成為你的對手。”

“但是現在,你留在我的國土上,好好養傷吧。”

“休息一段時間,好嗎?”

“我幫你叫太醫。”

幾句話間,慕姝確認此時的宋堯對她並沒威脅,也無惡意。

反倒像是個於黑暗中抓到了一點慰藉,想要中途短暫休息的狼崽。

果然,宋堯的嘴唇無比蒼白,出口的話語也是有氣無力的。

這是當然。

畢竟在原著中,此時的他應該因為傷勢過重昏迷了。

但現在,可能是那幾瓶金創藥、止痛藥的效果,也可能是來到這兒用了杯水,被慕姝喂了一塊糕點。

他還沒有昏迷,但狀態也不算好。

他和慕姝承諾:“姑娘的救命之恩,宋堯日後一定報答。”

這句承諾,在此時的他說來,實在是無力蒼白極了。

宋堯自己都覺得有些臉熱。

但慕姝微微瞪大了雙眼,滿是亮光。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啊。

但不待她說什麼,方才一直沒有動靜的殿外突然傳來幾聲敲門聲。

是禦前太監蘇安順的聲音:“陛下,攝政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