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什,什麼?”年過五旬、胡須發白的老宰相眼睛瞪大,差點沒忍住用手去掏耳朵。

他剛剛沒聽錯吧?

方才全部低頭、也知道割地賠款丟人的文武百官,齊刷刷抬起了頭,眼裡明晃晃的都是驚疑不定。

慕姝冷笑了一聲:“宰相大人年紀大了,聽不清了?”

“也是,都頭腦昏聵到想要賣國尚且洋洋得意,哦,不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不是我大慕的朝臣,是周國的走狗!”

這話,實在說得難聽。

而且,是一頂太大的黑帽子。

滿朝文武哪怕對女帝並無敬畏之心,但在這紫宸殿上,天子一怒,瞬間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臣等冤枉,陛下明鑒!”

作為被慕姝直面叱責的矛頭,老宰相面前一黑,毫不誇張地,站在原地的身形晃了幾晃,急促地喘息了許久,才勉力從嗓子眼裡發出一點聲音:“陛……下……冤……枉!”

慕姝沒有理他,而是視線一轉,注意到在一旁記錄的官員也已停下筆觸,額頭沁著層冷汗,似乎不知該如何下筆。

“你叫什麼名字?”她目光直直射向這位官員。

眾人屏息,不知陛下問的是誰,悄悄抬起頭。

那位官員也是過了許久,直到被一旁的太監用拂塵輕輕拍了一下,才猛地站起身,正和慕姝冰涼的視線對上。

他年紀不大,今年不過二十有三。

“臣翰林院修撰,林正風。”

哦,古代的翰林院修撰,遵循傳統,基本都是由新科狀元擔任,這位狀元看著年紀輕輕,已是難得。

慕姝點了點頭,突然問了句眾人不知所以的話:“記錄朝會,編纂史書,最重要的是什麼?”

林正風面色肅然,恭敬回道:“臣鬥膽,以為是:公正記事,秉筆直書。”

慕姝沒有說話,盯著林正風的一雙美目清泠泠的不含一絲情緒,仿佛能將人看得無處遁形。

良久,她才點了點頭,眉眼微彎,露出了自今日上朝的第一個笑容。

“說的好!林愛卿,請記住你的秉筆直書,將朕剛剛說的一字一句都要巨細無遺地記錄下來。”

“接下來,讓我們聽一下宰相大人,還有諸位方才仗義執言爭論著割地賠款、給周國上貢的大人們,要怎麼證明自己是大慕朝臣,而非周國走狗。”

從頭到尾,慕姝的語氣甚是平和,可話裡的譏誚令人無地自容。

“林愛卿快坐下,拿起筆,一字一句,以後都編到史書上,可千萬要讓後世人清楚知道,說話之人姓甚名誰,‘萬古流芳’。”

這一句,將所有不忿想要辯解之人,釘在了原地,鋸上了嘴。

難道提議割地賠款之人不清楚,這是一件不光彩到,不用後世流傳,就往外到大街上一喊,恐怕都要被人唾棄至死?

沒人願意背負上這樣的罵名。

但,明明大家都覺得這是當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啊。

哦,有些主戰派,自先帝時期,就被打壓得冒不了頭,此時也沒有什麼話語權。

陛下這說的是什麼話?

雖然,是不太光彩,但也是為了減少無謂的傷亡,讓大慕百姓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啊。

古人雲,韜光養晦,大慕如今實力不濟,正該休養生息、以備後用。

但,所有人憋紅了一張臉,暫時沒人願意做第一個上前“辯解”之人。

慕姝冷眼掃過,輕輕吐出一口氣。

或許作為一個初來乍到、對局勢完全判斷不明朗的外來者,最明智的做法應該是,至少當下不要打草驚蛇,暗中觀察,摸清全局之後再下判斷。

但,同樣一句話。

作為一個接受過九年製義務教育,甚至昨天才敲下了畢業論文最後一個字的大學生,未來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

聽到割地賠款這幾個字,她隻感覺從心底深處、從渾身的血液中燃起了一把火。

更彆提這群大臣軟弱到仗都沒打就想要認輸,上貢。

晚清都比這多了幾分血性!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噢不,應該說正義發言。

反正,她現在這具身體,是這個慕氏王朝唯一的皇室,就算是個傀儡皇帝,反正本來也沒什麼權利,當個吉祥物她也不會死。

慕姝看著跪了滿地,許多大臣從脖子根處露出的一片不知是羞恥還是氣憤的紅暈,隻有站在最首的那個攝政王沒有跪,此時眼裡泛著危險的光芒,冷冷地看著她。

對此,嗬嗬。

有這個眼神,不如去戰場上做貢獻,在這兒嚇唬誰呢?

當然,這隻是腹誹,慕姝還是,稍微有點識時務地沒有去挑釁。

她隨手扣著龍椅之上活靈活現的龍眼,摸著還挺圓潤光滑。

然後,輕輕發聲:“怎麼沒人說話啊?”

方才跳得最歡的“主和派”身子發抖,沒人出列。

當然,寥寥幾個“主戰派”也是身子發抖,不知道怎麼了,也沒人出列。

慕姝抬起眼,“是大家都承認了自己是個……”

“陛下!”終於,緩過氣來的老宰相為了不再聽到那句刺耳的“走狗”,慷慨就義一般出了聲。

他面部的皺紋在此時都深了幾褶,“陛下,臣等也是無奈之策,提出這般建議,沒人比老臣更痛心。”

“老臣十六歲入朝,為官三十八載,隨大慕走過三朝,如今一條腿都要邁進棺材了,若是一定要讓人來背這罵名,便讓老臣來吧。”

嗬,好不要臉。

口口聲聲都在強調自己為官半生,勞苦功高,資曆深,有大義。

果然,聽到他這麼說,許多大臣默默紅了眼眶,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宰相。

慕姝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身體往前傾了傾,語氣疑惑:“宰相大人,您準備背幾次罵名呢?”

“啊?”宰相再一次,完全不能理解新任女帝不知所以的問話。

“假如啊,願意背上罵名的宰相大人親自去了邊境,與周國使臣洽談,假如啊,周國使臣大發善心,要了十座城池,六百萬兩白銀,願意再停戰八年。”

“第一次。”

慕姝笑眯眯的,但誰都能從那笑中品出幾分凜冽的寒意。

“對了,剛剛說著沒錢的是哪位大人,是戶部尚書嗎?林正風,記一下。”

“戶部尚書,您一定是能拿出這筆錢的,對嗎?哪怕賑災不夠,但賠款就有了。”

戶部尚書渾身一凜,嘴裡發苦,腦子發暈。

所有人一瞬間都呼吸加重了幾分。

十座城池,六百萬兩白銀,這怎麼可以!

但誠如慕姝所說,誰都沒那麼天真,會覺得周國能夠好說話,甚至這也許是最小的代價。

然而,還沒完。

慕姝繼續說著:“然後過了幾個月,周國退兵。”

“嗯,看熱鬨看得開心的宣國心裡有了想法,原來隻要讓士兵們運動運動,跑到邊境待幾天,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十座城池,和六百萬兩白銀。宣國也非常好心,他們也隻要十座城池、六百萬兩白銀。”

“宰相大人,第二次。”

“唔,然後,再假如周國和宣國都是大好人,全天下最守誠信的善良人,與我大慕再停戰八年。”

“八年後,宰相大人身子還硬朗吧?還可以背上第三次,第四次……再八年……”

慕姝看著殿上大部分朝臣青紫交加的面色,沒有再說。

老宰相腳步踉蹌,腿軟地跪坐在了地上。

如此失態,一時竟無人去扶。

“眾愛卿,是真的沒想到,還是不肯去想?”

赤裸裸的,揭下滿朝文武的遮羞布。

一時之間,朝堂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奮筆疾書的林正風手腕發抖,筆下俊秀風骨的字跡卻沒有分毫淩亂。

一字一句,秉筆直書。

慕國有多少座城池,一年國庫收入多少萬兩白銀?

不是想不到,是沒人願意再想,不敢去想。

攝政王的手也在顫。

但他們這些人,全國的權力中心,除非慕國皇城都已失守,又怎能影響到他們的快活日子?

無非是,睜眼裝瞎,自欺欺人。

可,這個揭下他們遮羞布的,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帝,面上憑什麼揚著這樣的怒氣?

成呈在站在百官之首,身軀傲然,語氣非常溫和地開了口:“那依陛下之見,該當如何?”

將皮球踢了回去。

慕姝忍著抽痛的額角。

是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大學生,隻在曆史書上聽過幾次著名戰役,知道一些千古明君的斐然政績。

去和這些人說,曆史上的戰神,霍去病八百殺兩千,唐太宗三年定突厥,我軍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我們也可以?

是哦,她面色一僵。

有兩種情況,確實,戰無可勝。

第一種,對方有戰神。

第二種,對方武器逆天。

應該不會這樣吧?

想到這兒,慕姝抿了抿唇,語氣仍是冰冷地問道:“周國的武器和我大慕有何不同?”

啊?

眾朝臣愣了愣,還是由年紀比較大的曾經確實上過戰場的昭勇將軍站了出來:“啟稟陛下,周國的武器和我軍並無不同,都是弓箭、劍、砍刀、槍戟……”

“隻是周國人力氣大,他們的將士從小吃牛羊肉長大,個頭幾乎都比我們高上大半頭。”

慕姝打斷了他:“不用說了。”

她頓了頓,“周國有戰神嗎?”

啊?

兵部尚書有些不解:“何為戰神?”

慕姝冰冷著臉解釋:“戰神,即為百戰百勝,攻無不克。比如,八百個人殺兩千個人,五萬大軍反殺十萬大軍。”

兵部尚書倒抽了口涼氣:“怎麼可能有將領能做到這般?那是天神下凡吧!”

“周國是有幾位將軍行軍打仗厲害,但也萬不到這種地步,相同兵力下,我大慕也不會任由宰割,大概,就是,十萬對十萬,大慕肯定輸。”

慕姝舒了口氣。

然後,眉眼泛上不解:“那朕屬實不明白,武器相當,兵力相當,緣何次次戰敗?甚至,怕到不敢出兵?”

“昭勇將軍,我大慕的將士是每一個都敵不過周國的將士?是隻有個頭比周國將士高的將士才會贏?昭勇將軍能夠勝過所有比您個子矮小之人?”

昭勇將軍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吐不出:“倒也並非如此,隻是大致如此。”

慕姝冷冷擺了擺手:“既然並非全然如此,有個子矮小之人能打贏,緣何其他個子矮小之人不能打贏?”

純粹的pua,沒有道理,但又沒法反駁。

“既然知道力氣不夠,沒有人想過改良兵器?”

“老祖宗能從石頭造出弓箭,拿著弓箭和拿著石頭打仗,誰贏誰輸不用想。”

“都輸了這麼多次,諸位愛卿,就沒人有辦法,再造出個如同弓箭之於石頭,什麼之於弓箭的物件?”

在朝武將、工部官員瞪大了眼,想直呼荒唐!

慕姝歎了口氣:“當然,朕知道,這般是強人所難。”

“朕隻是打個比方。”

“我們慢慢說。”

“戶部的尚書大人……”她語氣慢吞吞的,換了對象,望向戶部尚書的目光清澄,眉眼如畫,不負從前公主的美貌之名。

但被點到名的戶部尚書渾身一抖,恨不得暈過去。

就是屬於,知道這位女帝有些胡言亂語,大放厥詞,但一下子又無法反駁,似乎有些可行性。

但,怎麼可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