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第 180 章 播種(1 / 1)

狼澤看向有些坐立難安的貂蘭:“巨風族?”

貂蘭定定看著手中的竹杯, 再次抬起頭時,眼中已是堅定神色:“巨風族是生活在草原南面的部落,他們是一群不一樣的獸人。”

“巨風生來就比普通獸人長得高大, 他們沒有獸形,又或者說,他們的獸形和其他獸人不一樣, 是將自己的人形變得更加巨大。”

“我見過他們, 他們是憨厚忠誠的朋友,他們善於狩獵,但卻不精通的製作, 總是有些邋遢的樣子。”

“說起來, 巨風族與你們銀月部落相距應該並不算遠。”

狼澤皺了皺眉頭:“草原上的部落我應該全部見過, 但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部落。”

貂蘭緩緩開口:“巨風族從不離開自己的領地, 而且以你的年紀,不知道巨風族也是應該的, 因為他們在五十年之前就覆滅了。”

貂蘭頓了頓,想到憑空出現的巨人, 又補充道:“當然, 現在看來, 他們或許還有殘存的族人,並且遷徙到了獸神棲息之地, 怪不得那些人沒有找到他們。”

祁白問道:“那些人?那些人是誰?”

貂蘭深吸一口氣,直直看向狼澤:“你或許見過那些人。”

狼澤目光微沉,渾身不自覺地散發出一絲寒意。

“我也隻是猜測, ”貂蘭沒有在意狼澤的殺意,繼續說道,“覆滅巨風族的並不是一個部落, 至少有四個部落參與了那一次進攻。”

貂蘭合上雙眼,似乎還能看到那時的畫面。

孤零零斷成一半的圖騰,被火燒毀的帳篷,空氣中傳來令人作嘔的鮮肉被烤熟的味道。

小小的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聽著大人們在殘破的木頭下面呼喚和翻找著可能生還的人。

一陣風吹來,一個被揉得滾圓的草團在木頭上來回搖晃。

這是草球,是孩子們喜歡的玩具,她也有一個,隻不過沒有眼前的這個這麼大。

草球從廢墟上落下,滾過泥濘的紅色土地,最終停在一大塊黝黑柔軟的“獸皮”上。

小貂蘭想要去追,隻是她才一腳踩在紅色的水坑裡,就被人輕輕抱了起來。

“薩茉。”那人這樣叫她,“我帶您去乾淨的地方。”

小貂蘭趴在那人的肩上,也終於看清了周圍的全貌,那一塊黑色黝黑的並不是獸皮,而是一個巨大的屍體,遠處,比屍體還要巨大的斷臂,還保持著五指用力向上彎曲的姿勢。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小貂蘭看到了不應該出現在這個部落的痕跡。

“劍虎的利齒、惡骨的木騰、獅族的腳印、豪熊的尖刺......”

大火燒毀了巨風族的領地,但卻無法掩蓋殺掠者的所有痕跡。

“這些應該不是覆滅巨風族的所有人,至少劍虎和豪熊兩個部落向來不和,我覺得一定是有什麼其他的力量,促成了這些本來並不相乾的部落聯合。”

狼澤問道:“你覺得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隻是兩次與巨風族人的交手,狼澤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們強悍的實力,也正如貂蘭描述的那樣,這些部落進攻巨風族,自己遭受的損失也不算小。

巨風族並不擅長製作,而且他們將巨風族的一切都燒毀,都說明了他們不是衝著巨風族的財富去的。

那麼一定有一個更為重要的目的,驅使著他們這樣做。

貂蘭目光中流露出憎恨:“這麼多年間,我也無數次想過這個原因,但我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不論是五十年前進攻巨風族,又或者在五年後攻打她的部落,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聽著貂蘭對這些細節如此熟悉,羊羅的眉頭也逐漸皺緊,他出聲打斷道:“這些事情,我在部落間流浪十年都沒有聽說過,你怎麼能知道得這麼清楚,連有哪些部落參與都一清二楚?”

“因為我親眼見過。”

祁白張了張嘴:“這怎麼可能?”

貂蘭剛剛說過,巨風族五十年前就已經覆滅了,但她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頂多十歲的樣子,她怎麼可能親眼看到五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羊羅更是被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最先來到黑山的五十幾個族人,他本以為身為首領之子的豬牙就已經是身份最不可思議的一個了,哪知道這些原本是奴隸的族人一個個竟然都不簡單。

先有出身銀月的狼澤,現在又多出來一個根本看不出年紀來的貂蘭。

“我的長相與年紀確實並不相符,不過也暫時還沒有相差太多,我現在五十多歲,巨風族覆滅的時候,我那時隻有八九歲。”

祁白敏銳地察覺到貂蘭話中有話,“暫時”相差不多,那也就是說,貂蘭這樣年輕的長相,或許還會持續更長的時間。

怪不得祁白在貂蘭身上,一直能察覺到一絲隱隱的違和感。

明明貂蘭的年紀看起來並不大,在許多閱曆和認知上甚至比作為祭司的羊羅還要豐富。

但是如果結合上她的年紀,那麼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貂蘭摸了摸左臂內側的努力印記,自嘲地搖搖頭說道:“你們不用細究我出生的部族,總歸那也是一個不複存在的地方。”

為了保住自己容貌的秘密,貂蘭一向謹慎小心,她不能在一個部落中生活得時間太長。

獸人們的壽命雖然能達到兩百歲,但事實上,絕大部分獸人都活不到那個時候,要麼在狩獵中死亡,要麼就在各種疾病和饑餓中死去。

這時候,在不斷更替的面孔中,保持著不變的容貌,就成了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因此每過十幾年,貂蘭就需要想辦法,或是損壞主人的器具,或是偷吃主人的食物,又或者想辦法讓自己生病,總之,她得離開奴役她的部落,進入一個新的部落。

然而不會有人把奴隸當成人,每一次離開,貂蘭都差不多要丟掉大半條命,唯一一次例外,大概就是波及整個大陸東面的大洪水,也正是因為大洪水,貂蘭才來到了黑山部落。

貂蘭不知道她的選擇是不是對的,但是這是第一次,她在另外一個部落中找到了歸屬感,她想要停止永無止境的流浪,她想要留在黑山部落。

如果是這樣,她容貌的秘密早晚會被發現,既然如此,還不如她主動把這件事說出來。

祁白悄悄收緊了手掌。

身形異於普通獸人的巨風族,容貌不變,祁白猜測年齡上也會與普通獸人不同的貂蘭一族,單單拎出他們其中的一個或許還不算明顯。

但是再加上身體能夠部分獸化的銀月一族。

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這些人,他們針對的是與普通獸人不同的部族。

隻是他們想要尋找的,到底是什麼?

羊羅在地上來回踱步:“先彆管那些許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咱們管不了那麼遠,巨風要進攻我們的部落,咱們還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快趕緊想想辦法。”

貂蘭斟酌著說道:“從前的巨風族人,不是好鬥的族群。”

羊羅隻是這一陣的工夫,牙根就愁得有些隱隱作痛,發愁地說道:“他們今天這樣突然出現在部落,要不是狩獵隊將他們驅趕,說不定就要攻上黑山了,狩獵隊現在不在部落,要是他們有更多人,隻憑部落中剩下的角獸人和我們這些亞獸人,怎麼能打得過他們!”

貂蘭見過巨風族人一兩回,但那都是被滅族之前的巨風族人,她也拿不準他們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聞言隻能默默低下了頭。

不論曾經的巨風族是什麼樣子,她現在是黑山部落的族人,她絕對不允許有人□□山部落的主意。

“我覺得,他們不像有惡意。”

祁白的話音剛落,房間內人的視線便齊齊彙聚到他身上。

祁白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我們檢查了巨風族人帶來的木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些應該是用來裝水的工具。”

再結合著今天他們在耕地裡燒乾草冒出的濃煙。

祁白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他們或許隻是看到了曠野這邊起了山火,跑來救火的。”

畢竟那些巨風族人的目光,從始至終都不是他們,並且在濃煙散去,看到田壟中已經熄滅的火星,打頭的巨風人便立刻決定後撤。

當然,讓祁白不能完全確定的一個原因,就是這些救火的設施裡面,還混雜著油樹的樹乾,畢竟這東西跟滅火可搭不上邊,甚至可以說是火上澆油的東西。

不過說實話,看他們為了逃跑把所有工具都扔在地上的樣子來看,祁白覺得巨風似乎比黑山的族人更害怕見到生人。

狼澤回想起在赤紅山脈時的兩次凝視,也有了同樣的感覺,巨風對他們更多的是好奇與探究,他確實沒有感受到強烈的惡意,否則以狼澤的個性,也絕對不會放任他們不管。

這時,屋外突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哨聲,四人立刻停止談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圍牆邊上。

今天正在值守的牛辛指著遠處快速說道:“那群巨人,他們又來了。”

正在部落中的族人們此刻都聚集了過來,熊風雙拳碰撞在一起,就連跛腳的狐火都脫掉了獸皮衣,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

狼澤卻擺擺手:“你們留在部落中警戒。”

“狐喬。”

狐喬立刻從人群中走出來,瞬間變成獸形,順著台階兩下躍上了圍牆。

狼澤悄悄握住祁白的掌心:“回去吧,最晚明天晚上,我一定會回來。”

祁白回握住狼澤的手指,重重點了點頭。

狐喬獸形靈敏且擅長追蹤,狼澤將狐喬喊出隊伍,祁白就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白一灰兩道身影如鬼魅般隱入樹林。

祁白眯著眼睛,仔細辨認遠方的形勢,隻見那些前不久才消失的巨風族人,正偷偷摸摸地將地上的大樹乾抱起來,有兩個人似乎沒有找到自己的樹乾,還有些不死心,最後被嗬斥了兩句,十幾個巨人才再一次出發,朝遠處跑去。

夜已經很深了。

再次回到家的祁白,躺在炕上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

他索性掀開被子,重新點上燈,從炕櫃裡面把刻著地圖的竹簡拿了出來。

祁白回憶著兩次見到巨風族人的位置,在地圖上圈出幾個位置。

隨即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他們對對方了解得還是太少,隻憑借這兩個模糊的位置,根本無法判斷他們到底在哪裡。

不論巨風一族的突然出現對祁白幾人的衝擊有多大,部落的種植計劃卻一刻都不能停歇。

第二天一大清早,祁白準時出現在部落中,和大家一起將工具和種子搬上板車。

在田地的最邊上,祁白拿著小獸皮袋子,將種子按照他和狼澤計算好的數量,分成均勻的小袋。

祁白將種子遞給猻青,順便也將種子的使用方法講給在場的每個人聽:“每一袋都正好是可以種上一壟的數量,大家在種完一壟之後,再回到這裡跟我領接下來的數量。”

雖然看起來有些死板,還有些麻煩,但獸人們畢竟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種田,這已經是祁白能夠想到的最簡單易懂的方式了。

而為了實施這一個方法,祁白還特意製作了一個特殊工具,那就是用來播撒種子的大竹筒。

將半人高的竹筒全部打通,最下方斜切成一個銳角,最後再在下方綁上一根短竹節。

這樣一來,將竹筒的斜角用力插入泥土,就可以瞬間打出一個洞,把種子從上方中空的管道直接扔下去,不需要彎腰和挖坑,就能很輕便地將種子埋進土裡。

用竹筒做成的簡單播種器,可以用來種植絕大部分種子。

它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族人們可以通過綁在下方的短竹節,確定每兩個植株之間的間距,再加上通過犁耙事先確定好的壟距,作物之間的間距就能夠得到保證。

在更換種子的時候,祁白還能改變竹節的長短,以調整不同的種植間距。

除了種子之外,在播種之前,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材料,那就是堆積了大半年的糞肥。

此時,田地之間形成了幾條並肩前行的隊伍。

隻見牛朔幾個角獸人,拿著大大的石鏟,他們出發得最早,此時正在給莊稼埋底肥。

先挖出一個深坑,將糞肥堆在坑底,最後再蓋上泥土,在行進的過程中,還能順便堆好一條條田壟。

遠遠墜在他們身後的則是半大幼崽們,他們拿著播種的大竹筒,慢慢地丈量著,然後將大竹筒插入土裡,播撒種子,隨後再將泥土蓋嚴實。

半大幼崽的身後,則是拿著大木桶的亞獸人們,他們得從一旁的水渠中舀水,將剛剛撒上種子的土地澆透。

牛絮一邊撒水,一邊吸著鼻子:“羊糞真的一點臭味都沒有。”

兔芽點頭說道:“彆說這些羊糞啦,就是從廁所那邊挖出來的肥,也沒有很臭,豹白說了,這些都是肥料,和羊糞不是一種東西,不用覺得它們臟。”

馬淺仔細地澆著才整平的土地,笑著說道:“這有什麼臟的,我們以前的部落沒有廁所,大家在帳篷旁邊拉屎尿尿,誰還不習慣那個味道。”

馬淺的話,成功讓大家回想起來以前部落的日子,不由得都大笑了起來。

是啊,在以前的部落裡面,糞便乾在地上,大家都光著腳,誰還沒踩上過幾次,還有那些調皮搗蛋的幼崽,說不定還蹲在地上玩呢,誰也不會去看著他們洗手,到處亂摸之後就直接吃飯。

他們才來到黑山部落半年的時間,現在回想起來,從前的日子,竟像是好幾十年前的經曆一樣。

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馬淺身後的馬涼,聽到他母父說的話才回過神來,小聲說道:“母父,這些就不要再說了。”

牛絮摸摸額頭上的汗珠,笑著說道:“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們從前也都是這樣,要是沒有來到黑山,我們哪能像現在這樣穿著乾淨的獸皮衣乾活。”

馬涼聞言輕輕皺了皺眉頭,沒有繼續搭話。

獸人們的體力強悍,下了地就再也沒有走出來過。

即便祁白想讓大家休息一下,大家也隻是擺手說道:“也不累,我們等中午吃飯的時候歇一會兒就行啦。”

天空的雲朵,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在地上拖出各種各樣的影子。

黑山部落的耕地也一點點變成了整齊的田壟。

隻是讓祁白沒想到的是,他們還沒有等到中午過來送飯的板車,反而先等到了狼澤和狐喬。

狐喬頂著兩個黑眼圈,有些亢奮地說道:“我們又跟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