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咒·血祭04 活人祭祀。(1 / 1)

“哥哥……”

身後是一群猶如虎豹般滲人的視線, 牢牢鎖定在了無助的兄妹身上。

鶴裡聲音微顫,細到隻能讓彼此聽見,她不知所措地握緊了哥哥的手。

此刻天色蒙著一層從岸邊升起的光線, 破曉將至。

光芒逐漸照亮了藏匿在海岸邊的村落,高低起伏的矮建築, 是最原始的房屋結構。

“怎麼?不願意?”

身後男女的嗓音響起,偶爾有一隻手突兀拽住了鶴裡的手腕,把她拽起,和服袖口滑落,露出了纖細白皙的手臂。

那人猶如實質的目光打量著鶴裡慌張失措的面容, 然後對著哥哥瞬間變得冷凝的目光, 調笑起來,“跟個婦人家似的……”

還穿著男性普通粗衣的鶴裡閉緊了嘴巴。

“給我一點時間。”

哥哥開口了。

面對眾人的威脅, 他們確實無法對抗這一群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家夥們,有些人的身上甚至還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臭味, 明顯是山賊出身。

哥哥從行囊裡找出了一些草藥,循著曾在醫館民間到處遊走旁聽的記憶, 他知曉哪些會讓人吃了腹瀉不止。

“把這些放進他們喝的水裡即可。”

他神情不變,像是僅僅在說著什麼尋常事, 而不是什麼謀害他人的行為。

那些人對視了一眼, 為首的男人一把奪過草藥,露出了森然的笑容, “小鬼, 就信你一回。”

為了防止他們逃跑,這群人裡留下了一些人守著他們。

鶴裡把自己埋在了哥哥的懷裡,臉頰枕在了對方的胸膛前,哥哥低著頭, 時不時揉著她細軟的長發,無聲地安慰著。

她能感受到哥哥的臂膀因為那些人在周圍的走動,而緊繃了起來,鶴裡也嘗試捏了捏哥哥的手心,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

鶴裡是被哥哥撿回家的。

哥哥說她的繈褓被人放在了河邊,當初哥哥抱著她回去時,還被母親罵了一頓。

這麼多年了,母親總是會在夜晚哭泣著,她就靜靜縮在角落裡,聽著一層木板外母親的哭聲。

母親經常會對著哥哥抱怨、哭喊,說著什麼早知道死了也不要生下他。

鶴裡每次都嚇得一晚上不敢睡覺,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醒來就看見自己被哥哥抱在了懷裡。

哥哥又被母親打了。

他臉頰上有著鮮明紅腫的手印,鶴裡心疼地捏著哥哥的手心。

哥哥會睜開眼睛,用當初她看不懂的目光注視著她,然後繼續把她抱緊,念著她的名字。

“二子、二子……”

鶴裡現在明白了。

他們隻剩下彼此了。

*

一直到日落東山,那群人回來了。

為首眉粗鼻大的男人扛著沾著血的刀,笑容異樣的愉悅暢快,“還真是多虧了你。”

被誇讚的哥哥把鶴裡保護在身後,他面不改色的回應,“若是無事了,可否讓我們離開?”

然而這些男女們對視了一眼,尤其是為首的男人,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再次誇張地捧腹大笑。

“天真!若是放走你們,豈不是會讓你們把這地方泄露了出去?”

兄妹兩臉色微微一變。

“畢竟,我們可不想被人換掉啊……”

無形中察覺出危險的哥哥連忙出聲,“我可以幫助你們!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這些人像是欣賞著什麼瑟瑟發抖的小獸般,戲謔又無常,此起彼伏的嘲笑聲、粗俗的語言響起,格外刺耳。

一直到為首的男人饒有興致地看了少年一會,然後目光緩緩移到了他後方緘默不語的鶴裡身上。

男人咧開了嘴,“既然如此,就證明給我們看。”

說完,他們便拖著兄妹兩走進了村口。

此刻天色已晚,村裡安靜異常,路面有著血印子,一路延長,像是一條條紅色蜿蜒的細蛇。這些人帶著他們隨意走進了一戶人家,裡面赫然綁著一對夫妻。

似乎是因為腹瀉導致的虛弱,兩人臉色慘白,顫抖不已,嘴巴裡卻因為被塞著布料,說不出話,隻能發出悶悶的聲音。

這對夫妻目光淳樸,神情恐懼地看著他們。

“我特意為你們留的。”

男人自認為和善的笑了起來,卻令人遍體生寒。

說完,對方把刀遞給了他們。

鶴裡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她心跳加速,驚慌失措地看向了哥哥。

哥哥此刻把目光放置在了染血的刀刃上,他的神色沒有變化。若不是鶴裡正捏著他的手心,感受到了他手心裡滲出的汗漬,她也會以為哥哥很是冷靜。

他最終接過了那把刀。

刀柄此刻十分燙人,整把刀的重量不輕。

迎著這些人猶如惡鬼般,試圖拉扯他跌入地獄的視線。

他緩緩看了一眼鶴裡。

她的目光顫動,在屋內的油燈下顯得格外澄澈,能把他的一舉一動也映照於眼下。

他強忍著這股恐懼,對即將所做之事的恐懼,對鶴裡未來會不會害怕於他的恐懼。

最終,他站在了含著淚、目露乞求且不斷掙紮卻無濟於事的夫妻面前。

二子,不要看他……不要看他……

刀起刀落,血汙一瞬間濺出。

鶴裡渾身緊繃,她失語般,連連後退了幾步,視線裡隻能看見那紅色浸染了四周,鼻尖全是可怕的鐵鏽味。

而哥哥握著刀柄,站在夫妻兩人的前方,一動不動。

一直到這些人大笑了起來,鼓掌叫好,甚至熱情地攬著哥哥的臂膀,要招呼他去喝酒。

像是已經把他們當做了同伴。

鶴裡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躺下來的。

她就睡在了那對已經死去的夫妻的屋子裡,兩人的屍體早已被那些人拖走。

即使當時不敢看,也沒有看清,但鶴裡現在依舊心跳起伏,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襟,鼻尖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不知何時,門被打開,發出吱呀聲。

鶴裡嚇得抬眸望去,而緩緩走來的少年,卻沒有貿然靠近她。

“二子……”

對方小心翼翼的叫著她。

鶴裡不知道該怎麼辦面對哥哥,她自然知道對方所做的一切都為了彼此能活下去。

但她的雙目愈發酸澀,視線模糊起來,似乎是因為這些日子裡發生了太多事情,被賣、漂泊、生存……

不知不覺間,她感覺到頭頂被一隻溫暖的手,輕柔又小心地撫摸著。

“哥哥在這裡。”

他低聲喚著她,然後像小時候那樣,把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接著,他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鶴裡終於撲進了他的懷抱中,崩潰地哭了出來。

*

面對村裡突如其來冒出的新鮮面孔,村裡的人似乎都沒有人覺得古怪,甚至已經死掉的人,他們都尚未察覺。

鶴裡與哥哥就在此膽戰心驚地住著,哥哥曾經想悄無聲息帶著她離開,卻未曾想到總會有村民察覺到,那村民滿臉和藹的模樣,笑著詢問:“你們要去哪?”

那笑容在無形中更似假面,鶴裡驚恐的發現,每一次冒出的村民,都保持著這樣的笑容。

分毫不差,簡直就如同戴上了一幅幅面具。

“哥哥,怎麼辦?……怎麼辦?”

她在夜裡無助地咬著指甲,目光略顯潰散時,哥哥總是緊緊抱住她的肩膀,“二子,相信哥哥。”

暫且無法找尋到離開的方法,哥哥便主動拉扯著鶴裡,慢慢先適應於這邊的生活。

除卻不可細說的異樣之處,當初那批融入其中的男女早已與村中的人相差無幾,紛紛穿著適身的和服,偶爾遇到兄妹倆時,好似已經忘記曾經發生的事情,和善地與他們招呼著。

村中祭拜著海裡的神明,在海岸邊用簡陋石堆構建而成的神社,神社兩旁的地裡插著一連排的白條神紋,海風吹拂,那神紋便搖曳著。

不知不覺間,鶴裡已經在此處居住了多日。

她好似也無形中放下了對此處的恐懼感,偶爾和哥哥會去神社那參拜。

以海為居的村落自然是靠海吃海,這一日,村民們打撈完海魚回來後,村子裡卻是異常的熱鬨。

“生了生了!”

有位村民到處吆喝著,原來是一戶人家的夫妻誕下了新鮮的生命。

所有知道這則喜訊的村民們紛紛湧向那戶人家。

鶴裡被哥哥拉著,為了“融入”其中,也站在人群後,看著那些人臉上都保持著一致的喜悅笑容。

有些年輕的孩子們紛紛於大人周邊嬉笑,擊著小巴掌,笑聲此起彼伏,還有個小姑娘跑到了鶴裡的身旁,唱著拍手歌,和服袖子蕩來搖去,黑溜溜的眼珠子瞅著鶴裡看。

鶴裡起初還因為這氛圍,跟著他們一起拍著手,唱著歌。

一直到障子門被拉開,那對夫妻裡的丈夫頭上卻戴起了白色頭蓋布,慢悠悠走了出來。

那是有人死了做喪事才會戴的。

她心底蔓延起一陣詭異的感覺。

莫名的,她覺得這不像是新生命的誕生。

哥哥顯然也看見了,他捏緊了鶴裡的手,試圖後退離開時,村民們的聲音幽幽響起。

“既然有新的生命誕生了……就要給神明大人供上新鮮的供品了。”

戴著頭蓋布的那位丈夫手上正拎著染血的布料,象征著新鮮生命到來的汙血,被他交給了緩緩從村民中走出來的老婦人。

老婦人身穿灰色的衣服,臉部褶皺堆砌,一雙眼睛從縫隙探出來,藏匿著黑色的眼仁。她手持著木製拐杖,另一手拿著血布,搖著神樂鈴,嘴裡念念有詞。

最終,她舉著神樂鈴,精神矍鑠地指向了——

左手邊。

鶴裡站在人群之後,正巧被老婦人遠遠隔著人所指著。

所有人擠著腦袋轉向了這個方向,哥哥臉色驟變,他拉扯著鶴裡護在身後,本來還以為他們前方的人多,可以成功掩蓋過去,誰曾想到這裡所有人都開始齊聲聲道出了恭喜:“恭喜啊、恭喜你啊……”

“二子,恭喜你啊……”

村裡人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名字。

一聲又一聲的恭喜,讓鶴裡臉色煞白,哥哥咬著牙,面對逐漸靠近的人群,他當場從衣襟內拿出藏好的小刀,瘋了似的誰敢靠近就刺向誰。

部分村民嚇得連連後退。

哥哥立刻拽著鶴裡的手腕,兩人撒著腿要往外跑。

然而當他們跑向村外,穿過一排排密閉如同荊棘般的樹叢,跑得精疲力儘了,氣喘籲籲地想要歇息一會時,鶴裡揉著眼睛往四周看,視線卻頓然呆滯住了。

那地面染著青苔的不規則石塊,早在之前就看到了。

“哥哥,”鶴裡語無倫次,心跳起伏,“這、這些……”

哥哥回頭看去,額角流下冷汗。

烏泱泱的村落在後方如同揮之不去的霧氣,一直縈繞在不遠處。

無論他們怎麼跑,都無法離開這裡。

最終哥哥捏緊了拳頭又鬆開,把鶴裡藏在了一處洞口,他低頭揉著鶴裡的腦袋,安慰著,“哥哥會想辦法。”

哥哥再次回到了村子裡。

他趁著夜黑,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一戶人家,那裡隻住著一位常年懶散不出門的漢子。

哥哥這一次握著刀柄沒有任何遲疑,他深深地刺入熟睡的男人胸口,迎著對方痛醒後,嘴裡發出“嗬嗬”聲的模樣,他不由分說地轉動著刀柄,一直到對方無了氣。

他的手掌上滿是鮮血,然後面無神情地把雙手在海邊洗乾淨,耐心等到天亮。

村裡又少了一個人。

哥哥靜靜等候著村中的變化。

他本想著少了人自然就不會需要供品,誰曾想到白晝來臨,村民們一個個出動,開始找尋著鶴裡的身影。

這讓哥哥雙目變得猩紅,小刀一下子便被他狠狠插進了一旁的木樁裡。

深呼吸好幾口氣,哥哥冷靜下來後,衣服裡包好一些吃的,縮著身子小心地往村外跑去。

掩蓋著洞口的枝葉被哥哥緩緩撥開,裡面躺著的鶴裡不安的睡著覺,他鑽了進去後,抱著她,閉上了疲倦不堪的雙目。

*

東躲西藏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哥哥的下顎開始長出胡渣,鶴裡細心地拿著小刀替他剃著。

他眼下泛著青痕,雖是疲憊,卻目露溫柔地看著鶴裡。

剃好後,哥哥捏著鶴裡的手,低頭親了親。

“二子。”

手背上殘留的溫暖觸感讓鶴裡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她卻突然被對方用手遮住了雙眼,視野內一片漆黑。

在鶴裡茫然的時候,她似乎感受到一陣溫熱的鼻息徐徐靠近。

最後哥哥的手鬆開了,視野恢複,鶴裡一頭霧水,“哥哥?”

他隻是克製地捏了捏鶴裡的臉頰。

“睡吧。”

這一覺鶴裡睡得昏昏沉沉,坐起來時,身下由簡易乾草鋪製的墊子磨得人腿腳生疼,她站起來後,隻覺得頭重腳輕。

她四處看了一下,簡陋的洞穴內,地上隻有一些被燒的烏黑的木柴,哥哥不知去哪裡了。

鶴裡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點熱,還頭腦暈乎乎的。

正當她準備縮著身子繼續躺下去時,洞穴外傳來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哥哥?”

因為身體不適,鶴裡發出了帶著鼻音的聲音,緩緩靠近。

直到從樹枝遮擋的洞口處,突兀伸進一隻手。

鶴裡沒發應過來,一下子就被人拽住了衣領,然後一陣力道瞬間把她整個人扯了出去,還未等她驚恐地掙紮,就被敲暈了過去。

手持著拐杖的老婦人看著地面上昏厥過去的少女,她啞著難聽的聲說:“神明大人動怒了……”

兩旁惶恐的村民裡,一位連忙背起了少女,詢問著:“巫師大人,該如何化解?”

“先用一人獻祭。”

隨著被稱作巫師的老婦人說完,村民們對視一眼,幾人回到了村落後,有一人拽出了被打的渾身是傷痕的少年,他額頭的血珠子流進了眼逢裡,意識昏沉。

昏厥過去的少女被潔白的布料包裹著全身,上面夾著各式各樣的花朵,然後村民們把她放在了木筏上,隨著巫師搖著神樂鈴,跳著奇異的舞蹈,在眾人狂熱視線的見證下,巫師高舉手中神樂鈴,海岸邊忽然激起一陣又一陣的海浪。

“請賜福於我們……!”

所有人幾乎都在說著這句話,一聲比一聲響。

當海浪拍打著岸邊,幾名穿著利落的漢子一股腦推著木筏,迎著海水往深處走去,那被裹著白布的人似乎是醒過來了,不斷掙紮著,偶爾有悶悶卻恐懼的聲音從裡面穿透,卻是徹底被推向深處,就著浪波,淹沒無聲。

另一邊,他們統一架著昏沉的少年。

少年就這麼被拖著行走,一直到岸邊才停下,他的耳畔混雜著各種聲音,直到他被血色浸染的視野內看見了那淹沒於海水中的影子,以及若有若無的聲音。

他驟然發力,瘋了一樣地低頭狠狠咬住了其中架著他的手,隨著那人吃痛咒罵的聲音,他甩開了兩邊的人,拖著渾身的疼痛,奮不顧身地往海水裡一躍。

海面逐漸歸於平靜。

“巫師大人,這……”

眾人看著眼前一幕,紛紛對視著,而巫師卻是搖頭晃腦,隨即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道道海浪湧上岸邊。

“感謝神明大人!”

巫師握緊了神樂鈴,高舉起來,面露狂熱與喜悅,所以村民看見了,也紛紛跪在地上,高舉雙手,嘴裡念叨著。

“感謝神明大人!感謝神明大人!”

*

唯有餘浪卷襲著海岸,今夜無月,海水猶如潑墨。

一直到哥哥艱難地拖著被白布包裹的人上了岸,他顫抖著手不斷試圖解開這繁瑣的層疊濕布。

“二子、二子……”

他一層又一層地解開,直到逐漸露出裡面的人來。

濕潤的烏發交織於慘白的臉龐,她的眼仁呈現空洞,唇齒微張,神情停留在了恐懼又窒息的那一刻。

哥哥仿佛渾身的力氣都在此刻被抽乾,他的眼底布滿血絲,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就這麼坐在那,視線一直無法從死去的人身上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渾渾噩噩般站了起身,然後抱起了身軀逐漸僵硬的鶴裡,朝著那吃人的村落緩緩走去。

夜深了,巫師早已熟睡,她的睡姿固定,雙手交握於胸前。

直到屋外傳來一陣難聞的焦火氣,敏銳的巫師睜開了雙眼,她朝著屋外看去,直接愣在了原地。

由乾草石堆鑄成的房屋間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勢逼人,像是神罰般,嗆鼻的黑色濃煙驟然騰起。

巫師趕緊跑了出來,過於慌忙以至於還光著腳,她就站在這火勢之中,那滾燙的溫度幾乎能把她灼傷。

接著突如其來的疼痛砸至她的後腦,她還來不及痛呼就摔在了地上,餘光間看到的就是背著火光的少年。

對方渾身猶如惡鬼,臉龐還帶著迸濺上去的鮮血,神情冰冷徹骨,他高舉手中的砍刀,朝著巫師驚恐尖叫的模樣,一刀又一刀地剁了下去。

一直到鼻尖充斥著揮之不去的血腥與焦火氣息,他低笑了幾聲,扔掉了手中的砍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火勢越來越大,這座靠海的村落便於火海中淹沒。

最後,他抱著死去的鶴裡,於遠處看著這一場火祭,然後低喃著:“哥哥來陪你……”

他低著頭,於她冰冷的額頭相觸碰,隨後拿起那小刀,毫不猶豫地捅向了自己胸口。

鮮血交織於彼此的身上,直到徹底乾涸融化。

而被火舌吞噬的村落裡,所有人死去後怨恨的靈魂在淒慘地鳴叫、詛咒著,滔天的怨氣像是化作了實體。

它們循著氣息一路向上,直到猶如狂風般席卷進了死去的少年身體裡。

*

白布蒙著全身,無法動彈的鶴裡恐懼極了,她感受著空氣一點點消失,海水逐漸從布間滲透進裡面,直到堵塞住口鼻,肺部氣息消失殆儘。

直到窒息所帶來的痛苦讓她的大腦裡不斷重疊起過去的一切。

她不知不覺間眼眶滲出眼淚,最終也化在了海水中。

意識消失後,像是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是過了多久,直到她一點點感受到濕熱的溫度在唇齒邊流淌。

絲絲縷縷的腥甜氣溢進了喉嚨,讓她忍不住咳嗽出聲。

她的聲音像是觸動了什麼人,鶴裡隻覺得嘴裡的血味更重了。

耳畔的聽覺漸漸恢複,觸覺等也回歸,鶴裡動了動手指,下一秒,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被誰握住。

直到她虛弱地睜開眼睛,微弱的光線刺痛了雙眼,她朦朧間,看到的是正垂著頭的男人。

對方黑色的長發未曾紮起,而是隨性地垂擺著,他眉骨深邃,眼底漆黑如墨,神情自帶著一股慵懶氣息,視線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醒來的鶴裡。

鶴裡茫然看著他,然而大腦內卻是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才記憶回籠,她睜大眼眸,低頭看著自己,隻覺得自己的雙手雙腿似乎變得纖長,還穿著格外綢華的和服。

她為什麼還活著?

這裡是哪?

鶴裡頭腦昏沉地看向對方。

“哥哥……?”

她長久未開口的嗓音特彆沙啞,喉嚨間還帶著血腥氣,鶴裡難過得蹙著眉,而聽到她說話的男人,卻是徒然站起身。

對方身形過於高大,無形間透著危險的氣息。

“終於醒了。”

男人並未理會她的稱呼,而是自顧自說著,“太弱小了。”

鶴裡感受到對方略微冰冷的目光,她愣在了原地,後知後覺地看了對方許久。

五官還是哥哥的模樣,但氣勢卻是截然不同。

鶴裡心底升起一陣陣荒謬感。

周圍明顯是陌生地方,乾淨又精致,卻令鶴裡不敢亂動,隻覺得這裡不像是她能待的地方。

在她小聲繼續叫喚著對方“哥哥”時,那男人身形一動,不知怎地便瞬間出現在她面前,然後便捏起她的下顎,粗糲的手指便強硬探進她的口齒間,捏著她的舌頭,讓她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

“不要這麼叫我,”男人似有威脅般,那力道像是隨時會捏碎她的舌頭,“你的哥哥已經死了。”

殘忍又隨性的話語被他如此說出,直到他鬆了手,鶴裡立刻閉緊了嘴巴,連連後退。

被對方野獸般的視線掃過的鶴裡,渾身都油然而生出一種顫栗感。

似乎是覺得眼前警惕著又隱隱紅了眼眶的少女格外弱小,看不慣的男人手掌一撈,便把人撈進了懷裡。

她猝不及防臉龐便靠在了對方的胸口,卻不敢掙紮,而男人發出低低的笑聲,下一秒,她便被人帶出了裡屋。

隻屬於貴人家才有的庭院內,站立著三三兩兩容貌奇異的生物,鶴裡隻瞅了一眼,就嚇得呆在原地。

而那些生物還齊聲聲尊敬地叫著男人。

“大人。”

“大人,有何吩咐?”

男人直接像拎著小雞仔一樣把鶴裡放在了這些奇怪生物面前,“指導她,彆弄死了。”

*

鶴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這些非人的生物被稱之為咒靈,但並不是所有的咒靈都擁有高等靈智,她在這些不知輕重的咒靈手下挨過了一次次無法想象的指教。

甚至她偶然間去到外界,卻發現一切都有著天翻地覆般的改變,咒術師、陰陽師盛行,鬼怪與咒靈同存,當她細細打聽著年代的變遷,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睡了百年之久。

直到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吃不了人類的食物,甚至渴求血肉時,那男人惡劣的笑著。

“起碼你活下來了不是麼?”

鶴裡低垂著眉眼,忍耐著想要把對方面容撕破的欲望,心底壓抑著反複提示自己。

對方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夜晚,雖然她已經不需要睡覺,但保留著這份習性的鶴裡躺在鋪好軟墊的榻上,閉著眼睛。

一直到障子門被打開,她被男人熟練地帶進了懷裡,對方熾熱的氣息包裹著鶴裡的周身,她驀然一僵,又試著緩緩放鬆。

男人身上還帶著未褪去的血腥味,他自顧自的說起了和那群咒術師的事情。

語末,補充了一句。

“人類果然還是消失吧。”

鶴裡抬眸看向對方的下顎處,閉了閉眼睛,並不想回話。

“二子,”男人把玩著她的頭發,這麼叫著她的時候,他語氣譏諷,“乾脆換個名字?”

換個隻屬於他叫的名字。

“就叫……鶴裡。”

他手中的動作一頓,接著慢慢揉向她的腹部。

鶴裡驀然一僵,睜開眼看他,然後試圖阻止他的動作,“哥哥。”

男人果不其然神情驟變,他眉梢壓低,湊近鶴裡的耳畔,呼吸溫熱,“我是從虛無中所誕,詛咒而生,並不是你那愚蠢的哥哥。”

感受到對方逐漸收緊的動作,鶴裡骨節生疼,她面無神情的圓滑回應,“那我可以叫你虛嗎?”

男人停下了動作,低低一笑,下一刻鶴裡隻覺得天旋地轉,便被對方推至軟榻上。

“該睡覺了。”

鶴裡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對方握住,無形之中,似乎被他捏了捏手心。

她的瞳孔驟縮,有一瞬間差點繼續喊出“哥哥”二字。

然而男人僅僅是短暫地握住後便鬆開,他徐徐站起身,從這裡離開了。

隨著障子門被關上,鶴裡依舊躺在那,無聲地捂住了眼睛。

*

前些日子,鶴裡被一位難纏的咒術師盯上了,她本不想與這位五條家的人類有多牽扯,但這位叫做五條憚的家夥卻如同瘋狗一般窮追不舍,鶴裡捂著傷口逃匿進了叢林裡。

她喘著氣坐在樹乾前,一直到身穿狩衣的五條憚從暗中緩緩走了出來。

鶴裡秀眉蹙起。

面容張揚的少年一雙剔透的眼睛流露出嘲諷,他笑了笑,“為何要跑呢?”

鶴裡不動聲色地準備攻擊,直到餘光間一眼看到了那站立於高樹之間的身影。

赫然就是占據了哥哥身體的虛。

他像是看著犬獸掙紮般,沒有絲毫要幫助鶴裡的意思。

鶴裡心中暗罵著,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捏著術法,編製起天羅地網要把少年控製在原地。

然而對方速度更快,兩人一招一式間,鶴裡身上的傷口裂開,血液腥味更加濃鬱,她咬著牙準備與對方魚死網破之時,那五條憚驟然就要索向她的命脈。

虛動身了。

他鬼魅一般的身影,懷著極其可怖的攝力,瞬間就讓五條憚睜大了眼眸,僵硬在了原地。

虛對著捂著傷口還在緩和的鶴裡說:“殺掉他。”

鶴裡本想動手,但不知為何,似乎是對於虛剛剛冷眼旁觀的模樣而心中泛恙,她抿著唇,隨意說出:“現在先不殺。”

虛的視線莫名頓住,從少年的臉部徘徊了一陣,不知道是理解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確實也該到這個年齡了。”

他像是拎著貨物般,拎起無法動彈的五條憚的衣領,對著鶴裡說:“隨你處置,彆玩死了,這個還算乾淨。”

鶴裡驀然噎住,於是回到了住處後,與被咒繩捆綁著,形貌姝麗卻不失俊秀的五條憚大眼瞪小眼。

對方顯然誤會了,怒瞪著鶴裡,因為說不了話,臉上還殘留著紅暈。

“……”

想到自己身上的傷痕還是對方留下的,記仇的鶴裡活動著手腕,慢慢靠近。

而在障子門外路過的一些咒靈們,面無表情地向著另一間屋子裡的虛彙報。

“鶴裡大人心情不錯。”

虛不知味地指尖敲了敲茶幾,思索著。

“既然如此,再去外面找點這樣的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