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文豪末路21 失控。(三合一)……(1 / 1)

“哢噠”

一聲輕響, 是槍/支打開保險的聲音。

幾乎在場的所有人,視線都向那從暗處現出身形的人看去。

此刻,任何動靜都仿佛在耳邊被無限放大。

來者骨節紋路分明, 正持著槍,他穿著深咖的西裝馬甲, 白襯衫的領口微微張開,纏繞著繃帶的纖細脖頸若隱若現。

淩亂的黑色碎發被他梳至一旁, 露出光潔額頭, 在發絲垂落營造出光暗分明的界線下, 他半邊臉頰被光線照拂出的神情,天然便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沉溺感,尤其是當他微抬下顎, 那藏匿在暗處的另一半臉頰,眼底卻有著死寂般的悚然殺意時。

那殺意是針對這費佳的。

他嘴角弧度下墜, 聲音像是消散在空氣中, 一點就燃。

“為什麼?你不知道為什麼?”

亂步把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費佳。

他徒然睜大眼眸, 帶著撕裂感,額角青筋暴起, 隻覺得不可理喻, 嘶聲質問著費佳,“都是你!若不是你……!”

兩道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

是亂步與杉重春同時開了槍。

在此千鈞一發之際, 酒紅色頭發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拽著費佳再次躲避了兩枚子彈。

而在亂步出現時,看著眼前一幕的太宰治早就頭腦混亂不堪,他當場愣住在原地,精明的頭腦裡一下子劃過了太多思緒,瞬間串聯了起來。

但唯獨無法置信的是眼前人竟然和亂步先生長得一模一樣!

太宰治領結處的攝像頭精準無誤地把遠處出現的亂步,一五一十的直播給了偵探社的眾人。

幾乎是一瞬間, 那頭的江戶川亂步正看著屏幕裡映射而出的景象,愕然瞪大了眼眸,他僵硬著身子,看著那人站定後的模樣,簡直與他絲毫不差,但那周圍反差至極的氣場,一股荒誕的意味,無聲無息間纏上他的全身,隻讓江戶川亂步覺得汗毛豎起。

仿佛溫度低了好幾度,使得他周身冷得可怕。

而周圍同樣看著屏幕的眾人,都像是被消音了一般,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直到拿著紙杯的穀崎潤一郎不知不覺間手沒穩住,竟然鬆開了,杯子掉到地上,水濺了出來,這一聲輕響才吵醒了仿佛處於渾噩夢中的偵探社眾人。

中島敦不可置信地湊到屏幕前,雙手撐著桌子,反複觀察,顫抖著說出:“第二位…亂步先生?”

泉鏡花失語般的張開了嘴巴,她像是木訥住了,過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坐在屏幕前的江戶川亂步。

國木田獨步表情看似鎮靜,但他反複推拿眼鏡的動作卻是出賣了他,以至於他無法冷靜地反複吸氣吐氣,手指都有些僵硬。

本來抱著手臂在邊上看著的與謝野晶子,也露出錯愕的表情,但她看得更仔細,她身為醫生,職業病讓她一下子看出了屏幕裡出現的第二個亂步身上的不健康處。

“營養不良、瘦弱、唇瓣發白……失血過多?”

直到槍聲響起,還處於危險時刻的太宰治,瞬間從冗雜的混亂思緒中回神。

他一下子想到了昨晚看到的一閃而過的身影,原來並沒有看錯!

同樣的,正坐在隔著厚層玻璃內,位於控製室裡的福澤諭吉,在看到亂步從暗處走出來的刹那,便轟然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大,擺放的椅子摔在地上,發出巨響。

福澤諭吉自然看出來了亂步的違和感,他目及對方漠然到以至於令人揪心的神情時,雙手瞬間用力撐在監控室桌面上,身軀靠前,手掌與桌面碰撞反饋而出的力道令他掌心發麻,但更多的是他腦海裡浮現出的一串串場景。

……亂步?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又以這種姿態與太宰他們相對立?

混亂、複雜以至於吵鬨的屬於他自己的腦部聲音,不斷回旋於耳旁。

偏愛這位名偵探的銀發武士,甚至覺得是敵人控製了亂步。

這麼反複說服著自己的福澤諭吉,根本無法精心,他急於從被反鎖的控製室裡走出來。

而在費佳視線對上那位手持|槍|支的亂步時,對方的模樣直接衝擊著他的大腦,之前看到江戶川亂步時,覺得違和的念頭終於有了解釋。

對方想殺了他。

槍響之後,幾乎震耳欲聾的聲音充斥耳畔,有一陣耳鳴般的暈眩,讓費佳額頭再次隱隱作痛,他的視線從與“紅兔子”關聯且有著最大嫌疑的杉重春身上,再轉移到明顯與他們一個陣營的亂步身上時,費佳的腦海裡湧動出一段又一段無法遏止的信息。

*

——“編號ZY0057。”

——失敗品麼?

日本政府出奇大膽的想要模仿歐洲研究者,製造出可以容納異能的載體,由人工創造而出的異能者,可笑又荒誕。

而他們的人選大多數是一些尚且年幼的孩子們,不斷在他們的肉|體上進行實驗。

已經觀察了許久的費佳,從遙遠的俄羅斯而來,他並不適應日本的氣候,即使這裡溫度適宜,接近初春,冰雪消融,他依舊病態般渾身冷得發顫,隻好在眾人嘗試穿著單薄春衣的時候,自己披著厚重卻溫暖的毛絨大襖。

藏匿在工化廠附近的實驗室,在某日突兀響起警報聲,幾乎充盈著耳畔,尖銳又可怕。大量穿著安全防護服的白衣人員,手上握著一看就不善的電擊武器,開始進行密集的地毯式搜捕。

遠遠駐足的費佳,神情顯得冷淡,他像是高高在上般俯瞰著這一切,如同神明施舍地落下目光,看著人間的鬨劇。

鬨劇也總有停歇的時刻。

費佳看了一陣就撩起大衣,衣擺從矮枝樹叢間抽出,翻轉的間隙發出沙沙聲,帶出了一兩片葉子。

他走了一段路,敏銳的聽覺裡隱隱感受到一陣瑟縮的窸窣聲。

在他往聲音方向緩緩踱步而去時,那隱蔽的草木灌叢裡微不可察地一顫。

心底有了莫名的了悟,費佳耐著性子停在原地,沒有貿然靠近,而是蹲下身留下了他口袋裡的一點現金,才慢慢離開。

過了許久,灌叢中搖曳著探出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之後便是費佳精心策劃的偶遇,從實驗室逃出來的編號ZY0057,因為與社會脫節過久,第一想法是回去尋找自己的父母。

然而早就被政府派出的人員監控著的四周,危機四伏。費佳壓低了自己的哥薩克帽,第一時間趁著那些人的視野死角內,把雀躍又膽怯著想要靠近居民區的女孩拽進了暗處。

他動作溫柔地捂住女孩下意識想發出聲音的唇部,低頭在她耳畔輕聲呢喃,“噓,彆說話。”

愣了半晌的她呆愣地睜著圓溜溜的眼仁,明明是普通的,屬於亞洲人的棕色眼睛裡,卻是彌漫著最為澄澈的風景。

像是不諳世事的小鹿,卻遇到了彆有用心的獵人。

感覺差不多後,費佳輕輕鬆開了她。然後正式把視線落到了女孩的身上。

女孩身上的衣服尺碼偏大,如同胡亂穿了大人衣服就跑出來的孩子,略顯滑稽,而她的臉頰還未褪去稚嫩,膚色白的接近透明,過於瘦削,有些營養不良,下顎也尖尖的。

但她脖頸間那如同烙印般的編號卻是清晰明了地呈現出來。

“ZY0057”。

似乎注意到費佳的目光,她慌忙扯著衣領,掩蓋脖子上的痕跡。

費佳向來是頗為耐心的捕食者。

他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可能對他有幫助的機會。

在解釋了自己剛剛的舉動後,費佳留給了她思考的空間,直到看見她眼底流露出無助又茫然的神情後,他便恰到好處地俯下身,與她平視。

雙目相觸之時,他彎起蠱惑人心般的眼眸,如同給自己覆蓋著一層溫柔假面,“要和我走嗎?”

許久,他欲擒故縱般側了身,準備離開時,被一道微弱的手勁扯了扯衣角。

“……好。”

她的聲音像是在空氣中模糊著散去,無形間融化了初雪。

拘謹、不安與天真,這是費佳對她的表現出來的模樣,做出的總結。

費佳牽著她的手,兩人的身影,慢慢隱沒於燈光無法覆蓋,甚至是月色也被掩去的路上。

他詢問著她的名字。

“……”

她似乎有一瞬的神情空白,明晃晃的呆愣在了原地。

想不起來,卻能找到自己父母的所在地?

費佳心知肚明,她的記憶果然是被實驗人員乾擾,在白紙上肆意揮灑筆墨,任何信息都會毫無保留地影響著她的一舉一動。

真是可憐呢。

弱小的實驗品。

沒有他的幫助,一定會被殘忍地帶走,可憐到再也出不來的吧?

費佳的視野內恰好與書店擺放櫃內展覽而出的書籍交錯,隔著清晰的玻璃,書封上一隻飛鶴烙印被荊棘纏繞的死死地,像是帶著悲啼,氣息薄弱,隻能被囚於這裡。

“鶴裡。”

他迎著女孩懵懂的目光,無聲無息間給她留下了僅僅屬於他隨意賜予的烙印。

“以後就叫這個名字吧?”

*

“編號ZY0057帶著那條項鏈逃走了。”

“必須找到!”

“另一位實驗體呢?”

“作為荒霸吐的載體,他很成功。”

如影隨形般可怖的記憶一直縈繞著鶴裡,午夜驚醒時,汗漬黏膩於衣襟,她慌亂地反複呼吸,試圖平息。她作為隨時可以被替換掉的失敗實驗品,異能的使用成功率僅僅隻有那位荒霸吐載體的一半。

但是,毫無爭議的是,她也是重力操控者。

這種強悍到無法用言語描繪而出的異能,足以成為殺器。

而溫柔耐心哄著她繼續熟睡的費佳,懷著這種心思,幾乎滴滴點點地像是溫水煮青蛙,慢慢滲透進她的世界裡。

他教育著她的思想,賦予她全新的價值觀,話語引導她悉知,除了他的身邊,一切都是危險的。

隻有他能保護好她,也隻有他能左右於她。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被囚的鶴竟然會產生獨立的思維。

他早該想到的!明明經曆了如此慘絕人寰的實驗,都依舊像是被洗腦一般,懷著對萬物美好的澄澈之心。

知惡卻不為惡,太乾淨了。

這幾乎灼燒到了費佳。

他陰鷙地把目光鎖定到坐在那裡,正歪著腦袋,朝他笑起來的鶴裡身上。

毫無疑問,她的面容長開了,褪去了剛被撿到的時候的稚嫩。

她長而卷翹如同海藻般的烏發垂落肩頭,幾縷發絲調皮地遮蓋著兩鬢,而她似乎尚且無知地模仿著他時刻維持的假面。

唇角的弧度都刻畫到毫無區彆,笑容溫和,眼底似乎醞釀著潺潺湧動的薄陽,一副嫻靜的美感。

儘收眼底的費佳,卻是心底蔓延著一股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敏銳到一針見血。

“鶴裡。”你真的是人類嗎?

他步步靠近,執拗地想要試探出,人類幾乎都有的七情六欲。

“乖孩子……”

費佳的拇指細細摩挲著她的臉龐,在她茫然的目光下,悉心指導。

接著,便如同誘導般,他握著她的手,一點點探入那未知的深淵裡,妄圖拉著她共同沉淪。

結束後,他似乎饜足地眉梢舒展,唇部吻著她的下顎時,啞聲詢問:“鶴裡,有什麼感覺嗎?”

他時不時吻著她唇角的那顆小小的黑痣,卻是聽到她說。

“我能感受到,費佳很開心。”

鶴裡白嫩的臉頰還帶著未褪去的潮|紅,眼底清明,聲線卻是一點點湮沒於費佳的僵硬中,“但是,按照書籍上所寫的知識,這不是我們應該做的……”

反應過於清醒、過於冷靜,以至於費佳控製不住地加強了手勁,環顧著她肩膀的手臂,一點點收緊,直到她靜美的臉龐流露出類似於“痛楚”的情緒時,費佳才知道,他現在想要做些什麼。

他想要看見她露出失控的模樣。

最後的事態便一發不可收拾,直到他從鶴裡的身上感受到類似於“瑟縮”、“恐懼”的情緒時,他繼續變本加厲地笑了起來,“是啊,我不過是要利用你,你的異能非常方便呢。”

他能感覺到對方崩潰般的悲傷,那哀戚到我見猶憐的模樣,令費佳心尖發顫。

滿足至極。

費佳本來就不是良善之人,他為了一時的興趣可以投身所有,也可以為了滿足後的無趣,而拋棄所有。

直到——

“唰”

如同書頁被翻過去,無法想象的末日場景降臨,再次蘇醒的費佳發現人生回到起點。

一切重新開始了。

而他預想中,本來應該是隻屬於他的實驗品,本來應該乖乖的留在那年初春裡,等候著他降臨施舍的鶴裡。

卻是與前世徹底脫離軌跡,警報聲沒有響起,自然也沒有躲藏在草木灌叢中,那小心翼翼的身影。

*

巨量的記憶片段不斷衝擊著此刻的費佳,他徒然無助地按著額頭,嘴裡發出“嗬嗬”聲。

陰暗、潮濕且黏膩的記憶,像是肮臟至極的淤泥,充斥著費佳的大腦。

……果戈裡沒有說錯。

他真的是這種人。

費佳像是思維被割裂成了兩半,一半以極其可怕的速度侵蝕著他的意識,而另一半岌岌可危的掙紮著。

他突兀的在眼下格外緊張的氛圍中,笑出聲,尾音沙啞,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意味。

怪不得一想到她,他的心臟就驟縮般的疼痛。

“哈哈哈…!你早就贏了,不是嗎?”

徹底把他所控製的鶴奪了過去。

面對著眼前如同居高臨下般,手持著槍|支,把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他的亂步。

費佳的笑聲戛然而止,表情極速變化,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暗沉。

“但是,她真的‘喜歡’又或者說‘愛’你嗎?”

“你明明就推理出來了!”

“她根本……就不是人類啊?”

而是,並非根據任何人類肉|體,獨立克隆而出的人造人。

“愛意”是她模仿而出的,正如她模仿著他的笑容,能做到絲毫不差。

但她唯獨不會模仿,也不會讚同他的做法。

不過是死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以及異能者而已,用來換取更大的利益,為什麼她不願意?這不是最快的方法嗎?

為什麼?

“明明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費佳垂著眼眸,他的聲音如同低喃般,即使知道她已經不在了,自然不會聽到他在說什麼,“削弱異能者……我也可以…”

和你一起拯救世界。

“住口!”

突然喝聲的亂步,死死地盯著那依舊妄圖在言語上染指鶴裡的俄羅斯人,他再也無法忍耐地收緊五指,用力到幾乎在手心裡掐出血痕。

他的視線移到三番兩次阻礙他殺死費佳的那位酒紅色頭發的少年身上。

隨後對著他的下屬們拋下了命令。

“抓住他們。”

僅僅是單純的殺死費佳,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宰治意識到費佳竟然認識這位亂步時,趁著那些人不善地上前時,抽空詢問。

尚且思緒掙紮著的費佳,僅僅是掃了一眼周圍的人,他語氣緩緩,卻如同平地驚雷。

“我和他來自同一個時空。”

這句話簡直是把太宰治聽愣住了,以至於在另一頭的偵探社眾人,分毫不差地同樣聽進去了。

“……平行空間?”、“所以這真的是亂步先生?!”、“到底發生什麼了?”、“為什麼亂步先生會變成這樣……”

唯有戴著黑邊眼鏡框的江戶川亂步,坐在屏幕前,視線一瞬不瞬透著搖晃的鏡頭,仔細盯著那位亂步。

他似乎能看出對方的痛苦與掙紮,但因為有著時空的隔閡,江戶川亂步無法清晰推理出更多的信息,隻是莫名感同身受的為對方而絕望。

這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更勝深淵般的絕望。

江戶川亂步不敢再繼續看下去了,他連忙摘掉眼鏡,反複呼吸吐氣,手指緊急攥著自己的衣襟,仿佛在緩和自己心臟頻率過高的起伏。

而屏幕裡顯示的太宰治他們開始了周旋。

費佳下意識想發動異能“罪與罰”,換做未曾失憶的他來說,死在他異能手下的人類數不勝數。

但此刻,莫名遏製住這種念頭的費佳,眼底沉沉。他散去了手掌間異能的彙聚,改為與太宰治他們並肩作戰。

“小心那裡!”費佳及時的一個後手肘擊,把試圖襲擊太宰治腦後的人撂倒。

太宰治與他眼神交流後,兩人竟然都看懂了彼此的想法,默契地利用彼此的優勢,迎戰源源不斷的人。

“織田作!”太宰治轉頭看向酒紅色頭發的少年,他語氣格外誠懇,甚至還故作輕鬆的笑了笑,“幫我一個忙,把社長放出來吧?”

在一番混亂之中,亂步遙遙看向了福澤諭吉,對方試圖突破控製室裡被上了鎖的門。

門也被對方撞得作響,力道之大,以至於門兩側的門框都在搖晃。

亂步恰好與對方藏匿著複雜情緒的目光相彙時。

他像是在林間漫步般,忽略著周身狀態的嘈雜混亂,慢慢朝著福澤諭吉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著,他光潔的臉龐卻是流露著幾分自嘲,一邊轉變成無法撼動的冷淡,好似要當著福澤諭吉的面,把他自己所有偽裝的情緒,全權摧毀,化為齏粉。

似乎是在明晃晃的說著。

——“我不是你認識的那位亂步哦。”

他徐徐開口,聲線輕飄飄的,隨時都會被背景的嘈雜湮沒。

“你救得是我,一個徹底的騙子……失望嗎,社長?”

福澤諭吉徒然睜大了眼眸,難以忍耐地力道幾乎把門把手折斷。

控製室裡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因為他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了亂步身上,以至於對方開口說得任何話語,他都能從口型中推測而出。

什麼叫做……一個徹底的騙子?

不,他能感受到,對方是亂步。

到底發生了什麼?

福澤諭吉眼睜睜看著亂步面上的表情,如同被世界拋棄般,蜷縮在角落裡,從而演變而出的誰也不在乎的冷淡,有如拒人千裡之外,但福澤諭吉清晰的明了!

此刻的亂步一直在等著有人拉他一把,把他從角落裡帶出來。

“亂步!看著我!”

銀發的武士,感同身受般的心臟在抽縮,像是被螞蟻啃食,密密麻麻的疼痛著。

情緒激蕩的福澤諭吉,渴望著對方能明白,他永遠都是那位包容著對方的長輩。

然而他的聲音根本無法透過厚重的隔音門,傳遞到亂步的耳旁。

亂步對著控製室內的福澤諭吉說完後,便走進後方的單獨房間裡,關上了門開始擺弄著一旁提前布置好的錄像裝備。

房間不大,有著熟悉的紅色背景布,以及一個造型可愛的毛絨兔子頭套,正迎著錄製攝像頭,一動不動地被擺放在桌面上。

“快了,鶴裡…”

他低聲喃喃著,準備就在今天結束一切,以“紅兔子”的身份,徹底救贖世間的眾人,阻止世界末日。

與此同時,悄無聲息間,看著眼前激蕩場面的鶴裡,慶幸自己提早抽到了隨機身份模擬器。

不然她根本無法這麼淡然的像是處於旁觀的視角,任由事態演變。

她期間利用“天衣無縫”這個預知未來幾秒的異能,救了費佳幾次,而從費佳的狀態來看,他應該是已經恢複記憶了。

說明他意識到紅兔子就是亂步了。

按照鶴裡的遊戲流程,那就是亂步成功在福澤諭吉以及太宰治的異能幫助下,透過信號基站,把這異能散布於世界各地。

從而終止世界末日。

但眼前的場景似乎有些收不住,鶴裡無法確定能不能成功,甚至她看了一眼走進單獨房間的亂步,從這真實的第一人稱視角來看她的馬甲,對方的狀態很不對勁。

等到太宰治說出希望她救出福澤諭吉的請求後,鶴裡點頭應允,依靠著身份賜予的能力,在無人察覺的步調中,緩緩靠近了控製室,然後迎著福澤諭吉的目光,把門迅速打開了。

福澤諭吉破門而出,對著鶴裡道了謝後,第一反應是以極其迅猛的姿態,協助太宰治他們。

不愧為遇到暗殺者埋伏都勢不可擋的銀狼閣下,背負武士之名的福澤諭吉即使身上沒有武士刀,依舊能勢如破竹般一一擊潰攻擊者,他甚至因為情緒過於起伏,扭斷了試圖朝他開|槍之人的手腕。

“糟糕……”

目前事態有些不對勁,似乎呈現出另一邊倒,但沒有亂步的命令,他們不能隨意殺害這些人,這就顯得他們格外束手束腳。

杉重春果斷發送信號,讓待命的葵與岸本雅人他們趕來。

而他無形間,五指變化出幾枚“N”字形狀的木塊,杉重春混跡於作戰人群中,試圖把木塊一枚枚熟練地投擲於這些人身上。

他的異能是隻要讓這些人觸碰到木塊長達十分鐘就好,隻要在他們尚未察覺的過程中,持續放置了十分鐘,那就是他扭轉局勢的時刻。

誰曾想到太宰治波洛領結上的攝像頭對面,卻是仿佛作弊了一般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呢。

“太宰!讓其他人小心那位杉重春!”

從耳麥裡接收到信息的太宰治毫不猶豫地把視野轉向隱蔽與四周的杉重春,他扯出了一段不著調的笑容,“杉重小姐……哦不,先生,下次可要把隨身物品放好啊。”

他精準無誤地手指間夾了一枚“N”字木塊。

而目睹這一切的杉重春咬牙切齒般的捏緊了拳頭。

杉重春轉身就往亂步所在的房間而去,他敲了敲門,緊急說著:“亂步大人,請允許我們殺掉礙事的人。”

擺放好錄像設備的亂步,他拎著玩偶兔頭,緩緩打開門,除了迎著杉重春焦急忍耐的神情外,看到的就是已然從控製室裡出來的福澤諭吉。

亂步並不意外。

他就這麼在眾人矚目下,像是計算好了這一切會發生的事情,在恰到好處的時間裡,打開門,讓他們看見房間裡熟悉的紅色幕布,以及他手上那可愛到有些滑稽,又或者說是可怕的毛絨兔子頭套。

兔子的眼睛甚至紅的如同那幕布般,在暗處都仿若溢著光。

儘管早有準備,但親眼目睹的太宰治還是倒吸了一口氣。

讓目前日本政府以及橫濱眾位官員警方混亂的,甚至讓所有群眾都在熱議的那位紅兔子!

而在不久之前,他們偵探社正是在追蹤著紅兔子的行跡。

又有誰會想到……紅兔子會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亂步呢?

同樣把一切收進眼底的福澤諭吉愕然愣住,他要是此刻再不明白什麼,就妄為行跡於混亂多年的銀狼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

之前與他一同被關在裡面,甚至露出虛弱痛苦模樣的亂步?

一切都是亂步自導自演的?

那亂步身上的傷口……?

似乎看出福澤諭吉執著般猶如實質的視線,迎著對方顫抖的目光,亂步緩緩扯動唇角,他的指腹摩挲著自己脖頸間那手感粗糙的新鮮繃帶,繃帶之下自然是他親手劃開的傷痕。

他就這麼朝著福澤諭吉,露出了猶如淤泥般,仿佛壞掉了的笑容。

“都說了,我是騙子哦,社長……之前也告訴你了,不要相信任何人。”

亂步徒然低笑幾聲。

此刻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同樣攝像頭精準的把亂步的模樣轉播給了偵探社眾人。

屋子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可怕的凝固。

“不行!我得趕過去!”

打破死寂的是與謝野晶子,相比其他社員的震驚,她幾乎是氣惱極了。

“不重視身體的家夥!”

而江戶川亂步控製不自己的情緒,以至於死死地揪著自己的衣襟,頓時低頭大喊:“笨蛋、笨蛋、大笨蛋!”

什麼另一個亂步,他絕對不會承認這個笨蛋!明明都痛苦的要哭出來了,還這樣一副姿態!

你明明是在求救啊!他看得出來——!

可是,到底是在向誰求救呢!為什麼看到社長,都不願意坦誠的回應呢!

到底是誰才能拯救你……!!?

而唯有穀崎潤一郎看出了不對勁,他心底有一股荒謬的猜測,試探著說出來,“大家有沒有覺得……這位亂步先生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勁?”

與此同時,當那一頭的亂步再次把視線移到費佳的身上時,他伸出手,語氣竟然冷靜的可怕。

“把鶴裡的項鏈,還給我。”

“在你那裡吧?若不是你,她根本不會離開。”像是在說服自己,他執拗地仿佛陷入魔怔之中,循環的說著:“還給我、還給我……!”

費佳現在已然恢複記憶,而當亂步這般話語脫口而出時,他思緒間屬於自己久遠記憶的惡魔,又再次浮現。他便帶著一陣惡意,語氣輕飄飄,卻是笑著說了出來。

“是她自己選擇離開的,你應該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從她手裡奪走項鏈吧?”費佳一字一頓的說著,甚至描述地格外詳細,“我趕到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異能輸入了項鏈裡,造成了巨大的特異點——”

“轟的一下,”他語氣徐徐,尾音彌漫,“便消失了。”

費佳緩緩從衣領裡抽出了那條精美到仿佛熠熠生輝的紅寶石項鏈。

紅寶石折射著光暈,幾乎刺得亂步眼底生疼。

聽到這一切的亂步,幾乎站不穩,他踉蹌了幾下,手中捏著的兔子頭套瞬間掉落在了地面,頭套一路翻滾,原本潔白的毛絨沾染上了薄灰。

反應過來後,他驟然大笑了幾聲。

啊,本來準備拿到項鏈,就和大家坦誠,自己所做一切的目的……然後再如期遏止世界末日的呢。

可是,這一切還有意義嗎?

“不對勁……等等,快阻止他!”

隱隱看出亂步念頭的江戶川亂步,連忙急聲朝著麥克風,對著太宰治說。

太宰治毫不猶豫地與福澤諭吉對視了一眼,立刻就要衝上去攔截住亂步。

恰好在此刻,匆匆趕來的岸本雅人與葵便看見了這一幕,葵頓時神情變得可怖無比,她小小的身軀隱藏著不可小覷的爆發力,同時衝了上去,想要阻攔並擱倒太宰治他們。

就是在這麼幾秒的時間延誤之下。

不知何時,袖口處竟然滑落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匕首,原本是想好在一切結束後,才這麼做的亂步,但此刻的他眼底像是密布著死灰,一吹就散。

原來、原來他真的是被拋棄了啊……

“……沒關係。”

額發擋眼,幾乎無法分辨眼底光暗的他,罔知所措地帶著偏執,言語消散於他的動作之中。

“我會去找你…問清楚。”

匕首在空氣中劃過,留下一道銀色的痕跡。

便在所有人都無法來得及阻攔的速度下——

眾人眼睜睜看著,亂步動作絲毫沒有停頓地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口,而他面上帶著荒蕪般的空洞,周身的氣息早已淡如死寂,了無求生的意念,褐色的馬甲上霎時間鮮血蔓延,暈濕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