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用鑷子小心的夾出萬臻腳底紮進去的陶瓷碎渣,“放我走吧。”沈鶴裝作沒聽到。“算我求你了。”沈鶴拿出醫用紗布仔細的包紮好傷口,起身離開,“你注意傷口彆見水了。”“放過我好嗎,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手呢?”萬臻的語氣從開始的堅定變成了徹底的祈求,她小聲的質問著,帶著孩子般的困惑。
沈鶴背對著萬臻,微微回頭看了一眼走出了房間。
萬臻在沈鶴走後就一直沒有出過房門,連晚飯也沒吃。沈鶴也沒有過問。
就在萬臻看到房間裡掛鐘的時針已經掃過十二點的時候,萬臻輕手輕腳的從床上起身,走到書桌前,萬臻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蹲了下來。萬臻鑽到書桌底下,憑借著記憶用手掌仔細的摸索著書桌的暗格。果然,“啪”一聲輕響萬臻找到了,萬臻從暗格裡掏出一把瑞士軍刀,刀出鞘的時候鋒利依舊,發著暗暗的光亮。
萬臻來到了沈鶴房間,手裡緊握著軍刀。沈鶴窩在大床上睡著,這麼多年,沈鶴睡覺的姿勢還是沒變。
小時候沈鶴偶爾住在萬臻家的時候,晚上傅姨過來給孩子們掖被角的時候總看到蜷縮成小小一團的沈鶴,第二天傅姨就一定會說沈鶴,“你這樣睡是要長不高的!”沈鶴就會理直氣壯的回嘴“我可要長到一米九呢!”後來沈鶴的身高一直在一米八四那停滯不前,沈鶴就朝傅姨抱怨,“都是您給我咒的!”每當這時傅姨就會氣得直哆嗦的趕沈鶴出門。
萬臻站在床前,緩緩的抬起了拿刀的右手,萬臻舉著刀站了很久,最後還是放下了手。萬臻轉身,崴著腳的走著。
”萬臻…”沈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萬臻這才想起,沈鶴睡覺認床。小時候就自己房間的床和他的床能睡得著,其餘的沒哪次不失眠的。
萬臻定了一會兒還是轉身了,沈鶴站在萬臻面前,隔著半米的距離,但萬臻覺得兩人之間如今就像隔了一條銀河似的遙遠。萬臻看到沈鶴要走近的樣子,舉起了刀,”你彆過來。”沈鶴笑了笑,踏了一小步,沈鶴的左肩抵著萬臻舉起的軍刀。沈鶴往前挪了挪,萬臻看到透過睡衣沁出來的血跡,但沈鶴依然帶笑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萬臻皺了皺眉,就在萬臻閉眼的那一瞬萬臻將手中的軍刀猛地插到了自己的左胸口。
沈鶴看到頹然倒下的萬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跪在萬臻旁邊抱著萬臻,一隻手不知所措又不敢用力的堵著萬臻不停往外流血的傷口。萬臻看著沈鶴也笑了,但這笑裡有著委屈,還帶著些些不甘,“…你看…論狠心,我還是比不過你們…”
邊柏靠著車子站著,車子停在萬家外的林蔭道上。邊柏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盒煙,邊柏雙手攏住在寒風中點燃一支煙,猛吸了一口抬頭隔著繁葉看著萬家二樓的窗戶。
突然邊柏看到二樓窗戶的燈亮了,過了幾分鐘後便是救護車急迫的鳴聲。邊柏看到救護車停在萬家大院門口,就在邊柏走到門口時正好沈鶴抱著萬臻走出來。沈鶴在北方的寒夜裡隻穿了件家裡的睡衣,睡衣上沾滿了紅色的血跡,懷裡的萬臻身上裹著厚厚的毯子。“發生了什麼?!”邊柏厲聲問道。沈鶴沒有理會邊柏,隻是不停小聲的對著昏迷不醒的萬臻說著,“臻臻,彆睡,千萬彆睡啊…”醫護人員接過萬臻,這是邊柏才看到躺在擔架上的萬臻左胸口插著的軍刀。邊柏失去理智的一把扯住要跟上救護車的沈鶴,“這他媽是怎麼回事!”沈鶴眼裡強忍著淚,皺著眉猛地推開了邊柏。
邊柏趕緊回到車上,跟著救護車一路開到了軍區總醫院。
萬臻被推到了急救室,沈鶴頹敗的站在急救室外,盯著上面的閃爍的紅燈。沈鶴手裡還拿著剛剛裹著萬臻的毯子,上面還殘留著萬臻的體溫和大片未乾涸的血跡。邊柏疾步走到沈鶴身邊,一把抓著沈鶴的衣領,低沉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憤怒,“萬臻怎麼會變這樣!”沈鶴聽完看了眼邊柏,繼而一把甩開邊柏攥著衣服的手,望著手術室的門,深吸了口說道,“萬臻拿著刀,最後卻刺向了自己…”邊柏聽到不可置信的看著沈鶴,沈鶴又說道,“萬臻說,她說,她到底是沒有我們兩個這般狠心。”沈鶴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他自己也不願相信這件事。邊柏聽完就猜得到大概了,萬臻向來都是如此,到最後一刻總是下不去手,她下不去手隻有轉過來傷害她自己。
萬臻是從急救室出來後便送到了特需專用病房,沈鶴坐在病房的沙放上疲憊不堪,他已經換好了助理拿過來的衣服,也洗去了手上沾滿的萬臻的血跡。
沈鶴走出病房時看到了抽著煙仰頭望著天花板的邊柏,邊柏看到沈鶴走出來,掏出煙盒遞給了沈鶴一支煙,動作流暢的就像少年時期背著家裡和萬臻一起偷偷抽煙時的場景。沈鶴瞥了邊柏一眼,接過了煙。
邊柏叼著煙,在煙霧中眯著眼對沈鶴說,“我要結婚了。”沈鶴不緊不慢的抽著煙,抽完最後一口後把煙頭重重的摁在了垃圾桶的煙灰區,緩緩吐出一口煙後朝著邊柏說,“你他媽混蛋。”這句話沈鶴說的聲音不大,像漂浮在空曠寂靜的醫院走廊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裡。邊柏依舊仰著頭,明晃晃的燈光格外的刺眼,“新區的那幾塊地我不要了,你照顧好萬臻。”邊柏說完就走了,他抬起手似是不經意的揉了揉眼睛。
萬臻站在門裡面靜靜的聽著走廊上兩人的對話,萬臻苦笑,她又一次的猜對了。
回國時邊柏的出現,邊柏的口口聲聲說要接自己回家。這世上,最了解邊柏的人莫過於萬臻了,萬臻了解邊柏甚於邊柏他自己。自己那天對邊柏的驅逐正是邊柏潛意識裡最想得到的,如今邊柏又施舍了這一大筆錢,往後邊柏都可以問心無愧的對他自己說,是你萬臻要同我恩斷義絕的,我邊柏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邊柏對萬臻,從來都是殺人不見血的殘忍。
萬臻頹敗的靠床坐著,邊柏進來時護士剛好給萬臻輸液完推著車往外走,沈鶴去見醫生去了。萬臻看到邊柏啞著嗓子說,“滾。”邊柏站著不動看著萬臻,萬臻嘴唇發白眼眶泛著青黑。“萬臻…”邊柏覺得一口血堵在胸口,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叫你滾。”萬臻眼裡有著溢出來的恨意。
萬臻恨得不僅僅是邊柏,她還恨自己,恨自己的不忍心。恨夾雜著愛像一把刀一樣插在萬臻的胸口,多年都拔不出來,絞得她血肉模糊,在無數個長夜漫漫中這把刀鈍得生出綠色的鏽灌滿了胸口,疼得萬臻喊也喊不出來。
邊柏依舊站著,萬臻掙紮著起身胸口的繃帶沁出血來,邊柏看到著急的上前,”小心傷口!萬臻!“萬臻看到靠近的邊柏,更加想起身,她抓住輸液管一把扯出紮在手背上的針頭,激動的朝邊柏喊,”你不走我走!“沈鶴走到病房外就聽到萬臻的喊聲,跑進病房看到赤腳站在地上的萬臻,藥瓶摔到地上藥水流了一地,輸液針頭藥水夾雜著血滴著。沈鶴猛地推開邊柏跑到萬臻面前,邊柏頹然的皺著眉看著萬臻,顫顫巍巍的離開了病房。
醫生和護士來到病房,萬臻的情緒已經被安撫好,左手背腫的厲害隻好把針紮進右手。萬臻的手背血管分明,煞白的接近透明,沈鶴彆過頭不忍心再看。
萬臻睡著後沈鶴小心翼翼的走到病床前,看著萬臻的睡顏,仿佛萬臻在夢中也是疼痛的。萬臻的呼吸很輕,就像黑暗中遊走的魚,就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邊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出現在萬臻面前我就和你拚命!”沈鶴壓製著自己的怒火對邊柏低吼著。邊柏沒有說話,沈鶴把邊柏一把按在牆上,說道“你欠萬臻的,你這輩子也還不清!“邊柏猛地推開沈鶴,反問道,”你以為你的手是乾淨的嗎?你洗得清看得見的血,你洗得清看不見的嗎?!“沈鶴聽完這句話愣住了,邊柏又說道,“我告訴你,萬臻的傷,就算是我親手捅的,那也是你遞的刀子!”沈鶴聽完這句話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放手吧,邊柏。”
沈鶴坐在床邊給萬臻削著一個蘋果,沈鶴的手指纖長,像玉石一樣的精致好看。萬臻望著窗外,泛白的唇動了動,“你叫邊柏放手,那你又為什麼不放手?”沈鶴聽完手中的動作停了停,然後抬頭看著萬臻笑著說,“我不是不放手,我是不放心。”
沈鶴把削好的蘋果遞給萬臻,萬臻沒有接住,看著沈鶴認真且平靜的說,“放我走吧,我已經消耗不起了。”轉而又望向了窗外,“我真的好累。”
萬臻的傷翻來覆去,怎麼也好不了,傷口化膿得厲害,沈鶴心疼的把一幫醫生罵得狗血淋頭。
不知不覺都快到了農曆新年了。
邊柏結婚的那天,北京城下了漫天大雪。萬臻坐在病房的窗戶前看雪,換藥的護士又來了。
護士長細心的給萬臻換著藥,護士長照顧萬臻快一個月了,統共就沒聽萬臻說過幾句話。這軍區總醫院的病人,每一個背景都不簡單每一個日子過的都不容易。護士長看著房裡覺得冷清,“萬小姐,看會兒電視吧,也熱鬨些。“萬臻知道護士長的好意點了點頭。
電視打開就是娛樂新聞,“國際知名華人女影星顧遲薇今日成婚,對方是著名的商業巨子邊柏…”護士長拿起遙控器準備調台,卻聽到萬臻說“彆換。”護士長微微震驚,轉而笑著說道,“沒想到你喜歡看這種八卦。”萬臻看著電視,抬手指向屏幕上的邊柏,“你知道他嗎?“護士長瞥了一眼電視,低頭一邊卸著萬臻傷口上的舊繃帶一邊說,“誰不知道他呀,早些年去世的邊將軍的大兒子嘛,現在華清集團規模多大啊,不過也難怪,政商他都占著了,能不…”護士長難得聽萬臻問自己,絮絮叨叨的說著,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呀,這傷口怎麼又化膿了…“
沈鶴回到病房的時候,看到萬臻站在窗子前。“還沒睡啊?”沈鶴拿起一件毛衣外套,披在萬臻身上。萬臻的樣子出現在玻璃窗上,沈鶴看著窗子,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萬臻發自內心的笑過了。
“早點睡吧,臻臻,我怎麼聽醫生說傷口又化膿了?“萬臻眼睛不知失焦的望著何處,然後回到病床上躺好。沈鶴細心的把房間燈光調好,光芒微弱的台燈不會讓萬臻過於不安。沈鶴看著病床上的萬臻,輕輕掖了下被角後說,“等你傷養好了,我便放你離開。”萬臻閉上的雙眼動了動,在沈鶴關門離去後才緩緩睜開。
斷斷續續的已是來年開春,萬臻的傷總算好了,但不知怎麼竟落下了咳嗽的病根兒。沈鶴幫萬臻辦好了各種手續,新身份隻是個清清白白的應屆大學生。
送萬臻去機場的路上,萬臻看著街邊的樹想,白玉蘭又開花了。
到達機場的時候,萬臻接過行李,看了看沈鶴終是一句話也沒說出口。耳邊交雜著機場的廣播聲和飛機起飛的巨大轟鳴,沈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像萬臻最普通的朋友一樣說,“照顧好自己。”萬臻聽完看著沈鶴還是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進了機場。
沈鶴看著萬臻頭也不回的背影,笑容一下子崩塌,像被人抽走了靈魂,輕聲說,“轉告給過去的萬臻,對不起,我沒能好好照顧她。希望現在的萬臻能自己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