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幸福的(1 / 1)

被【看見】了。

在真名被念出的瞬間,整個房間的視線都轉了過來。

而於此同時,某種更高處的視線也【看向】他。

應該感到恐懼的……藏身於一個又一個身份之後,如黑暗中的老鼠,憑借出色的躲藏能力與足夠謹慎的心智才能在怪物輩出的咒術界活到今日。

然而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一瞬感到無法遏製的狂喜?

完全發乎本心的喜悅,被一種全然陌生的力量主導,令他想要,想要狂呼!想要舞蹈!想要將一切,無論是永生的秘密還是那宏大的計劃都全盤托出!

羂索低頭看向手中的古籍。

對!對!祂方才對他說——

“那麼,你一定會為我念完的吧?”

他當然會!

在神代千奈含笑的注視中,羂索操控這不知為何越發遲鈍的軀殼,以顫抖的嗓音讚頌——

“Ya na kadishtu nilgh\'ri stell\'bsna kn\'aa ▇▇ k\'yarnak phlegethor……”

他的視線正變得模糊。

“Ya hai kadishtu ep r\'luh-eeh ▇▇ eeh……”

他的大腦也仿佛融化。

“s\'uhn-ngh athg li\'hee orr\'e syha\'h……”

不是仿佛,他正在融化。

無用的肉身如炙烤中的油脂般層層脫落,骨骼腐朽斷裂,最後連理智一並拋卻。

向那偉大的存在,向那永恒的聖殿,向最初也是最終之地——

“嘖,逃掉了啊。”

神代千奈抱臂注視著地毯上蠕動的腦子。

隻能說不愧是存活千年的老鼠嗎?應當是用什麼令人作嘔的手段將靈魂與彆的什麼東西綁在一起,並在觸發死亡的瞬間將那些東西丟出來金蟬脫殼。

不過本來她也沒打算這麼早就完全降臨,不過是打打牙祭罷了。

神代千奈收回視線,跟在她身後的陰影無聲將大腦打包吞下。

沒有受到過深度汙染的精神體作為媒介,公寓內浮動的幻象在加茂憲仁死亡後逐漸消退。

門鈴再一次響起。

是來自商場的通話,神代千奈掏出手機向外走去:“嗯?是的,我在家,請直接送上來,謝謝!”

數公裡之外。

羂索猛然睜眼。

幾乎是下意識蜷縮向安全的角落,劇烈的動作將屏風撞倒,屋內一陣砰砰亂響,侍奉於門外的傭人緊張問候:“大人,請問您……”

“滾出去!”

硯台將琉璃屏風砸得稀碎,墨漬噴濺在潔白的樟子門上,流淌出不詳而扭曲的痕跡。

羂索試圖調整呼吸卻毫無用處。

恐懼、恐懼、唯有恐懼。

征服山川與湖泊的人會被稱為勇士,但當面臨深淵與巨浪——甚至是比那更宏大更不可描述的存在時。

他是如此渺小到可悲的地步,而那渺小中竟然摻雜著眷戀的喜悅。

羂索不可遏製地戰栗著。

半晌,他抬起頭,眼眶是嘔吐後病態的猩紅。

他做了錯誤的判斷。

羂索想起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第一個落點不是眼睛,是他的額頭。

那女人一開始就清楚他的身份,可笑他還抱著合作的想法送上門去,這才踩中對方的陷阱。

從未有過的困境令羂索陷入難言的焦慮,他處理過強大的對手,也處理過心懷惡意的敵人,但那女人擁有比他預料中更大的權能。

必須想辦法借助第三方力量……

再一次深呼吸後,羂索整理好儀表,邁步向屋外走去。

是時候將消息放出去了。

而無論咒術界正在或者即將迎來怎樣的風暴。

千奈家的小客廳永遠處於穩定的安寧之中。

……當然,有時候可能也沒那麼安寧。

神代千奈心虛地縮起脖子,在夏油傑的注視中裝聾作啞。

可,可惡,這就是大家長的眼神嗎?

她小心從眼角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發現幾個小孩也像她一樣垂著頭準備挨訓。

不能就這麼放棄抵抗!大家,大家振作起來啊!

夏油傑深吸口氣,閉目片刻,終於勉強調整好語氣,溫和問道:“我方便了解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好可怕……語氣要結冰了啊!

他所指的是電視機所在的方向。

原本電視機所在的方向。

因為那裡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五顏六色的織帶在地上糾纏不清,用空的造雪噴霧,這裡一團那裡一團沾滿白色泡沫,亂滾的鬆果與樂高零件,還有一看就相當難清理的彩色亮片,電視機被撞翻在地,好在沒砸出碎片。

夏油傑光是草草掃了一眼就聽見自己血壓飆升的滴滴警報。

他就一天沒把奈奈帶去上班,就隻有一天!

從【門】出來聽見客廳一片吵鬨時夏油傑就隱隱有些不詳的預感,孩子們平時雖然活潑,但當著他和【夏油傑】的面,絕不會發出這等肆無忌憚的尖叫和狂笑。

那麼……是誰在帶孩子呢?

這不詳的預感在他聽見一聲巨響時達到頂峰。

夏油傑快步衝進客廳,被一坨不明物體迎面擊中。

他也許隻是單純加班累出幻覺了,夏油傑冷靜想著,造雪噴霧順著他的劉海向下滑落。

不然,他怎麼會在自家客廳看見一棵聖誕樹?

一棵纏繞著層層燈帶,堪稱光汙染般閃耀著,巨大到足以捅穿天花板的聖誕樹!!!

“神!代!千!奈!”

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解釋,夏油傑一眼鎖定嫌疑人。

“我記得我說過,家裡沒·有位置擺放聖誕樹!!”

嫌疑人小姐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但她仍然有話要講:“所以我調整了【間隙】的構造,現在我們有一個躍層客廳啦!”

沒有人在問你這個!難道我還要為此誇獎你的努力嗎??

夏油傑咽下即將噴出的毒液,冷靜,他勸自己,冷靜,暴力是不能教好孩子的。

接著他就看見了滿地混亂。

孩子們倒是齊心協力挺起胸膛試圖把案發現場擋在身後,但他遠超平均值的優越身高足以看清一切。

一片死寂中,夏油傑聽見自己理智逐漸碎裂的聲音。

忽然能夠理解夜蛾的崩潰了呢。

他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這就是叛逃的代價嗎?哈哈,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已經完全褪色變成黑白紙片人了啊傑!!!

神代千奈驚恐萬分,上前一步抱住他試圖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

夏油傑閉目微笑,面上是佛陀般的大徹大悟。

“我方便了解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神代千奈發出小動物被遺棄的嗚咽聲。

雖然知道這家夥隻是在用小手段逃避挨罵而已……夏油傑到底還是沒堅持住冷臉,歎口氣將少女抱起來托在臂彎裡。

她好像又高了一些,輪廓也越發成熟,不過透過夏油傑的奈奈專屬濾鏡看去,還是那個蜷縮在他懷裡要抱抱的小女孩。

不妙,看著這張臉就控製不住地心軟啊。

神代千奈摟住他脖子,輕輕蹭了蹭。

“對不起,傑,”她依偎在他耳邊小聲喵喵,“我隻是之前從來沒見過聖誕樹,有些得意忘形了。”

一秒破防不過如此。

夏油傑忽然想起她的身世,瞬間內疚到百年後入殮時都能仰臥起坐給自己一大耳巴子。

他本來就是責任心過剩的性格,不然不會因為他人的死亡把自己逼到叛逃的地步,何況奈奈對他而言意義非常。

她是那個混亂擁擠的夏天中第一雙向他伸出的手,是他家庭的基石,是一切愛與安寧的守護者——他早就下定決心要以生命守護她。

夏油傑的怒火瞬間消弭。

“好吧,”他歎了口氣,“但是下次帶孩子們在院子裡玩可以嗎?客廳打掃起來會有些麻煩。”

雖然近期因為【夏油傑】的到來,孩子們的教育與安保壓力緩解了一些,但做家務仍然是這個家庭最大的難題。

出於對安全的考慮,他們無法像普通家庭那樣請保潔來維護環境,所有的家務都需要大人孩子們一起努力。

習慣性撿起毛絨拖鞋將少女妥善放回沙發,夏油傑揉著額角試圖想出辦法處理這片混亂。

“確實有些苦手啊……”他自言自語,“清潔劑的使用之類的,完全搞不明白。”

要是有誰能幫幫忙就好了。

可惜距離七海畢業還有兩年,不然他隱約記得這位學弟似乎是很擅長這些普通人的生活小技巧的。

誠心實意期待了一番學弟畢業後投奔自己的美好未來,夏油傑打起精神,將五條袈裟解下,認命地挽起袖子開始打掃。

神代千奈與孩子們對視一眼,心知這風暴已經過去。

小朋友們手拉手悄悄溜出客廳,神代千奈躺在沙發上開始刷手機,她其實還偷偷買了點彆的什麼放在樓上,但現在就還是先彆說出來刺激傑媽媽的神經了。

悄悄給悟悟子發送短信,神代千奈努力藏起嘴角的竊笑。

果然,不管看多少次,傑這種忍耐又溺愛的神情永遠看不厭。

心裡柔軟的感情是什麼呢?

她弄不明白。

或者說,她擁有感情這種東西嗎?

也並不明白。

但奈奈子不需要明白那麼多。

隻需要一起生活下去就可以了吧?隻要一直生活下去,無論是【家庭】還是【幸福】,總有一天會能讀懂。

彎腰打掃著的夏油傑忽然背上一沉。

他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某個小混蛋撲了上來,伸出右手將人向背上顛了顛。

“又怎麼了?”語氣像是不耐煩,護在身後的手臂卻不是這麼回事。

神代千奈吭哧吭哧向上爬了爬。

“我決定了!”她大聲宣布。

“為了獎勵傑,奈奈子大人決定為他實現一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