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年(1 / 1)

2007年的五條悟還沒換上那條白繃帶。

因此,從墨鏡的邊緣向上望去,還能看見他漂亮的藍眼睛。

曾經在激憤交加下不管不顧地向前走去,後來再見面時雙方都已選定立場,於是【夏油傑】自然而然地認為,他們隻是回到自己宿命中注定的位置。

但再次看到他,看到十年前的摯友。

原來這張臉可以這麼好懂。

自出生起就高懸於整個咒術界頂端的蒼天之瞳如碎裂的冰川,讓人恍惚以為隻需要多一次搖晃就會有海水漫下。

本來也沒人能忍心讓這樣一雙眼睛失望。

【夏油傑】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狀若輕鬆地開口:“是平安夜啦,去的路上聽到了那個,啊,被稱為‘養老保險’的那首歌,仔細回憶一下確實很不錯呢。”

五條悟一把抓緊他胸口的布料提起:“老子問的是哪·一·年!”

易怒也是年輕的特征之一啊。

【夏油傑】舉手投降:“好像是,好像是17年了吧,啊呀呀,成年人真的記不太清年份啦。”

17減7的答案是……

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算著的,維持著【無下限】的超級大腦,在這一瞬間產生了卡頓。

五條悟在心裡驗算了幾遍,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動搖這等式另一端的結果。

……也就是,十年後啊。

五條悟鬆開了手。

【夏油傑】摔回靠墊。

他聽見年輕版本的摯友用十年後他所習慣的那種浮誇音調和沙發上的少女打了個招呼。

“真是嚇了一大跳啊~那我先回去睡覺啦?昨晚都沒好好休息耶!”五條悟喵喵大叫。

“現在就走嗎?”另一個毛絨絨的白色腦袋探出了沙發,“但是我已經在做你的【門】了,不要這麼驚訝啊,不是早就說了會給你做嗎?”

五條悟艱難地轉動著大腦,想起確實有這麼回事。

大概是十月的某個下午?他和奈奈子並肩窩在沙發裡打電動,叫《傳送門》的解密類遊戲,被裡面的傳送門技術饞得死去活來,於是在沙發上打滾大喊“我也要!我也要!”“奈奈子給人家做嘛!”

然後神代千奈就答應了。

和她表現出的任性不同,奈奈子其實是非常願意為朋友們完成心願的好孩子。

而與表現出的任性不同,悟悟子其實是非常不忍心讓朋友心意落空的好孩子。

所以他停頓了一下,即使他現在非常想離開或者說——非常想逃跑,想直接衝進總監部大肆轟炸然後潛入索馬裡海溝和人魚玩山手線遊戲,遊戲的主題可以定為“舉例說明夏油傑為什麼是個史詩級白癡”。

“好吧,”他最終這麼說,一頭碎發在接近失控的咒力下無風自動,“但是我要睡一會。”

神代千奈從沙發上爬起來,像牽迷路小朋友一樣牽著五條悟走上樓梯。

“是專門為你開辟的樓層哦,【門】也會放到那裡,”隱隱還能聽見少女的介紹聲,“有什麼喜歡的裝修風格告訴我就好啦……”

“真是了不得啊,”【夏油傑】低聲感歎,他含笑看向拎著拖把重新出現的夏油傑,“你從哪裡撿到這麼強力的夥伴?”

夏油傑緊繃著臉,將拖把重重頓在地上。

“腳抬一下。”

接著相當無情地鏟了過去。

神代千奈的人生哲學:天塌下來可以睡一覺再說。

所以結束最初的震驚之後,大家有床的睡床,有沙發的躺沙發,就連【夏油傑】也被裹上毯子塞進睡袋,燈一關迎接睡眠。

雖然他一開始完全睡不著。

開玩笑嗎?拋開死亡不談,光平行世界就夠離奇了吧!

夏油傑疲倦地歎了口氣。

“你……你養過孩子沒有?”他問,“不是兩個,是四個。”

有時候還會是五個,最可怕的情況是六個。

不包括伏黑惠,伏黑惠已經算天使小朋友了。

已經飽嘗養孩子之痛苦的夏油傑再次歎了口氣。

“不要做多餘的事,不要發出多餘的聲音,睡覺,然後我們白天再談,就這樣。”

接著毫無留戀地關上了門。

第二天清晨,【夏油傑】明白了一切。

七點?甚至六點?

咚咚咚的腳步聲已經在耳邊炸響,簡直像睡在有非洲象遷徙的草原上,下一秒,門被拍得哐哐作響,【夏油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如果不是那扇門由術式構成,一定會在被敲擊的第一下就倒地。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今天的體術訓練該開始了嗎?”有個小女孩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是菜菜子?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出門啊?”

這個聲音……有點陌生。

夏油傑出現得很快。

育兒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痕跡,具體表現在他其實根本沒有睡醒,隻是憑借本能在解決對話。

“體術訓練會在半小時後開始,是的,你們先去熱身。”

“奈奈還在睡,你們約好的時間是十點不是六點,帶著妹妹回去睡覺,真希。”

小孩子們完全不怕他!

雖然一開始會被夏油傑的體格嚇到,但時間久了會發現他脾氣相當好,即使與神代千奈相比,有時都堪稱溺愛得沒有原則。

幾個小朋友嗷嗷叫著往他身上爬,同時探頭探腦想往裡鑽,她們對“大人的專屬空間”有一種發自本能的好奇,這種軟對抗一直是家中的保留遊戲,順帶還能考察孩子們的訓練成果。

事實證明孩子們的成長總是快到超乎想象,而夏油傑在家中又習慣了放鬆,一不當心就被力氣最大的真希突破封鎖躥入室內。

“好!今天是我們贏了!”

真希驕傲叉腰,向姐妹們揮了揮手,結果一轉身卻看見……

“二重身?!!!”

於是半分鐘後,神代千奈不得不爬起來,安慰快要哭到過呼吸的小朋友們。

“嗚……我不想,我不想哭的……”菜菜子在神代千奈的懷裡發抖,“但是,但是二重身……嗚!夏油大人!”

美美子在一旁小貓般啜泣。

真依也有點要哭不哭的拽著她衣角,真希看上去倒還算冷靜,神代千奈低頭一看,她正在激情搜索“聖水和銀器哪個對二重身有效”。

啊呀呀,小朋友們。

在【夏油傑】試圖繼續做出誤導性發言之前,神代千奈一錘定音。

“不是二重身,是我們最近請來的保育員叔叔啦!”

“保育員叔叔?”

“沒錯沒錯,很多同學家裡都會有保育員阿姨照顧小朋友吧?隻是我們家請的是叔叔而已。”

雖然這個叔叔一看就不太像從事這個行業,手臂還斷了一邊,眼神看上去也有點奇怪,而且這張臉,這張臉……

但基於對大人們的信任,見夏油傑與神代千奈都一口咬定這個說辭,小朋友們還是猶猶豫豫地相信了,手拉手回樓下洗臉。

直到最後一個離開的小孩帶上門,夏油傑才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夏油傑】興味地挑了挑眉。

所謂“當局者迷”,夏油傑也許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對名為“神代千奈”的少女持有超乎尋常的信任。

不像是對待同伴的那種基於理性的判斷,反而像是“隻要有這個人在問題都會解決”,“能夠依靠著她姑且喘口氣吧”,可以被近似為“依賴”的某種東西。

而且不僅僅是他。

幾乎這個房子裡的所有人——無論是弱小的孩子們,還是強大如五條悟,每個人都在她開口後露出“啊,這樣問題就能解決了”的表情。

或者說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雖沒有進行詳細的交談,【夏油傑】根據季節判斷出時間點,此時應該已經處於叛逃之後。

即使已經過了十年,當時的激憤與痛苦仍然在他心底燃燒。

但這個世界的夏油傑居然就這樣過上了至少表面安穩的家庭生活?而且精神狀況比他當年顯然穩定了不止一星半點。

隻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術式上的強大能做到這個地步嗎?

【夏油傑】思考著,在他的世界裡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是隱世家族?還是未來得及被發掘的民間術士?

無論如何……如果有機會回到原世界,他想搞清楚這一點。

同樣想搞清楚這件事的還有禪院家的長老們。

身為特彆一級咒術師的少當主帶著十餘名【炳】隊精英去接一個在普通人世界生活的孩子,不但沒能成功把人帶回,反而被打到半身不遂——簡直奇恥大辱!

而更為恥辱的是,他們連詢問那人的詳細信息都做不到。

因為禪院直哉被定下了束縛。

在確認束縛的具體內容之前,他們甚至無法把握提問的方向。

陰暗的會議室內,唯有禪院直哉痛苦的喘息在回蕩。

他渾身的骨頭都被打得稀碎,而當禪院家命令高專提供醫療協助時,居然收到了來自五條悟的威脅。

聲稱“伏黑惠已經被他的人渣老爸抵押給五條悟賠罪”,“這隻是對禪院直哉試圖強搶的警告”。

而五條家眼見有機會持有十影法自然不會撒手,面對禪院家的質問時竟然保持了與五條悟一致的立場!

沒能接回“十影法”,現有的少當主又被打到重傷,恥辱與憤怒在一室靜默中發酵。

而就在這時——

“妾身願鬥膽一問。”

身著和服的女人盈盈俯身。

光影交錯間,似乎有什麼痕跡自她厚重的劉海下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