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程序上來說”。
非常巧妙的措辭。
夏油傑思考片刻，他的一半腦子在想這是不是開玩笑，另一半腦子已經自動開始分析要如何運用盤星教的人脈擺平所有後續。
結果一看到少女那張寫滿無所謂的臉，整個腦子都被氣成漿糊。
於是他選擇使用同樣巧妙的措辭不輕不重地刺了一句：“程序上？是法理意義上的程序，還是生理意義上的程序？”
變得油嘴滑舌了啊這男人。
神代千奈哼笑一聲：“才不告訴你！神秘感是少女的魅力之一~退下吧！凡人！”
她揚起尖尖的下巴，雙手下垂假裝提起沉重華麗的裙擺，模仿舞劇中的傲慢公主轉身退場。
“奈奈。”
夏油傑在身後喊她。
“無論是什麼……”他停頓片刻，“無論是什麼，我們都可以一起處理。”
“嗨嗨，知道啦傑媽媽！”她隻是背對他揮揮手，“放寬心啦，我可不是什麼拋狐棄女的人渣~”
“拋狐棄女”，這家夥到底對自己的定位是什麼啊……
夏油傑歎了口氣，決定在陽台吹吹風冷靜冷靜，注意力卻不自覺向少女飄去。
她推開門回到室內，從談話開始時就乖乖等待著的孩子們像草原上的土撥鼠一般站了起來，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
‘要成為一家人了哦’，從口型看大概是說了這樣的話，因為孩子們的臉頰與眼眶都變得通紅。
好像小女孩們都很容易在她面前卸下心防，夏油傑曾經出於好奇向菜菜子旁敲側擊過原因，“因為姐姐大人是姐姐啊”，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是因為性彆優勢嗎？
也許不是。
神代千奈找出了一盒蠟筆與一疊彩紙，正認認真真教孩子們畫曾經替換過“夏油宅”三字的符號，而孩子們注視著她，簇擁著她，信任著她。
‘隻要畫出這個符號，無論多遠我都會趕到’，再一次給出了這樣的承諾。
……是因為她使弱者得以棲息與安眠。
微黃的暖光落在她毛絨絨的頭頂，如同一層聖潔的光圈。
夏油傑輕輕摁住心口。
有一種炙熱的感情正於他心底湧動。
這正是他所相信的，他所追求的，他所……愛的。
他將竭力守護這一切。
不惜任何代價。
那一晚的談話似乎沒有對這個家庭產生任何影響。
夏油傑按計劃發展教會，神代千奈繼續沉迷普通人的生活，據說閒暇時還發展出了寫的愛好。菜菜子與美美子成功入學，禪院家的兩個孩子則因為年齡太小不得不再等一年。
也許是同為雙胞胎又同病相憐，四個孩子相處得還算不錯，雖然在姐姐大人面前會喵喵亂叫爭奪注意，但總體來說都算良性競爭。
修正一下，是相當良性的競爭。
因為……
夏油傑長長歎了口氣，再一次捂住自己隱隱作痛的額角。
‘緊急事件！妹妹們被老師留辦公室了！我正在趕去的路上！速來！’
收件時間半分鐘前，發件人：天下第一奈奈子。
例會是開不下去了，夏油傑實在不敢想象神代千奈作為“家長”去接受老師批評的場面，他捏了捏鼻梁，隨口對助理說道：“我去處理些私事，會議紀要發我郵箱。”
而作為一手協助教主家兩個孩子入學的主要責任人，助理其實更早一步得到了消息，且已進行了相當充分的嘗試而未果。
他忐忑再三，低聲回稟：“大人，對面是早見川議員家的孩子，請您暫且忍耐一二……”
夏油傑的頭更痛了。
“沒關係，我會處理。”
一面這麼強裝鎮定地說著，一面抬手招出時速最快的咒靈。
——但還是遲了！！！
一聲巨響自室內傳來，夏油傑眼前一黑，差點從咒靈上跌落。
他幾步上前推開門，就見神代千奈一腳踩住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而正與她拳頭親密接觸的那張臉——赫然是助理再三懇求過要“多加忍耐”的眾議院要員早見川英士！
兩個據說闖了禍的小姑娘老老實實坐在一旁，前來聽候批評的家長反而率先上演全武行，胸口彆著教職員銘牌的男人則縮在角落，臉色蒼白。
完全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發揮的餘地……但不知為何居然毫不意外。
神代千奈沒向門口看一眼，她維持著踩在對方胸口的姿勢，慢悠悠放狠話。
“您提出的意見實在很有見地，為我開拓了相當不錯的思路，”她居然在這種時候老老實實用上了敬語，“非常感謝，我會在接下來好好回報您的好意。”
很難說到底是心理還是生理上的侮辱來得更強烈一些，因為早見川英士已經肉眼可見的面如豬肝幾近暈厥。
成熟穩重的夏油傑先生再一次成為他人眼中的救世主。
他敲了敲門，美美子率先發現了他，而經過妹妹們的提醒，神代千奈這才手一鬆將人放過。
夏油傑說服自己不去注意對方後腦勺撞擊地面的悶響。
“您好，”首先是打招呼，“我是這兩……三個孩子的家長，請問有什麼事嗎？”
也許是盤星教的教務確實磨練了他，使我們的夏油傑先生體現出難能可貴的靠譜，這靠譜很快吸引了早見川議員的注意。
不那麼好的那種。
“哈！從哪個鄉下來的神棍，早見川的孩子怎麼會和這種下等人入讀同一個學校？”剛踉踉蹌蹌被老師扶起來，早見川英士迅速恢複了頤指氣使的作風，“難道這就是貴學院的標準？”
“鄉下來的神棍”額角一跳，手疾眼快攔住了又要暴起的少女。
“先讓我了解一下情況，奈奈，”他低聲勸解，“不必和這種猴子太過計較。”
早見川英士將這種忍耐當作了退縮，矛頭一轉點向他身後的少女。
“哼，也隻有這種劣等家庭，才會養出這種混混做派的社會垃圾。”
室內氣溫驟降。
這次換成神代千奈勸架。
她攔腰抱住夏油傑，一手抓住蓄勢待發的特級咒靈：“算了算了！傑哥算了！”
夏油傑面上仍是佛陀般平靜的微笑，身後裂開的黑洞卻已探出利爪。
“不至於，不至於啊，”神代千奈使勁順毛，“多大點事，打兩頓算了，孩子還要念書呢。”
她正想將兩個孩子拎過來喚醒一下教主大人的法治意識，一轉頭大驚失色。
“菜菜子！你給我把手機放下！”再一轉頭，“美美子！彆當我看不見你拿著什麼！”
最後總算姑且順利地回了家。
雖然走之前他們將門堵上狠狠揍了對面一頓，力道幾乎砸穿牆壁，不過隻要沒鬨出命案，神代千奈自覺不算大事。
但退學是一定的。
之前隻考慮到學校的高偏差值會對升學有幫助，但與小孩的心理健康比起來，這些都是小事。
反正還有盤星教的老本可以吃，之前救過的幾個富商也一直相當識相地提供金錢，再不行乾脆去把禪院家搶一通嘛，神代千奈完全沒有任何道德或心理上的壓力。
隻是兩個小朋友好像真的很沮喪。
“對不起，”美美子低聲啜泣著，“非常對不起，我們不應該衝動的。”
明明是期待很久的上學，也隱約知道大人們廢了力氣才送進這麼好的學校，為什麼因為一點小事就和同學大打出手呢？
明明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無論是被排擠也好，還是因為能看見咒靈被當作怪物也好，明明發生過更糟糕的事，為什麼唯獨這一次無法忍耐？
“我們不是怪物！”菜菜子咬牙，“這明明是天賦！”
是無論夏油大人還是姐姐大人都誇讚過的天賦！
所以不可以被取笑，更不可以被侮辱！
雖然夏油傑仍在前方面無表情地操控著鰩魚咒靈，神代千奈卻明顯感覺到狐狐的尾巴都氣炸毛了，一對尖尖耳朵也沮喪地垂成了飛機耳。
啊啊，真是沒辦法呢，神代千奈在心裡歎了口氣，展開毯子將小朋友們裹在懷裡。
“當然不是怪物啦，才不要聽他們瞎講呢，”她親親這個又親親那個，像大貓貓給小貓咪輪流舔毛，“小公主們有非常了不起的天賦哦！今天不是順利把那個壞家夥吊起來了嗎？相當厲害！”
美美子的臉微微紅了。
“菜菜子也很棒哦，遇到困難第一時間找大人處理，有好好記住姐姐講過的話呢。”
於是菜菜子也小小哼了一聲。
“我和傑會避免這件事再次發生的，”她如此承諾，“不過下次再遇到討厭的人，請儘量使用拳頭進行戰鬥。”
“因為咒術會被當作不詳嗎？”
“因為咒術會留下殘穢。”
光從教育小孩的角度來看，簡直是相當混蛋的家長啊。
明明應該說點什麼，比如說“猴子的眼光不足為懼”或者“術士本就優於普通人”，但聽著少女在身後詳細教學各種回擊手段，夏油傑不知不覺露出了縱容又無奈的笑意。
如果他幼年時也有人能對他說同樣的話……
在笑容消失前，夏油傑被神代千奈一掌拍中。
“傑媽媽！傑媽媽！”她笑著喊他，“小朋友們的體術就拜托給你啦！”
“知道了知道了，彆亂動。”
夏油傑已經懶得糾正她奇怪的稱呼，少女毛絨絨的頭頂在他後背亂蹭，像一隻活潑的雛鳥，讓他的心也跟著輕鬆起來。
不過想到小朋友們的教育問題——
“悟不是也撿了兩個孩子？要不要問問他們在哪個學校？”
畢竟，能忍受悟這樣不靠譜的家夥。
夏油傑暗戳戳想著。
照顧兩個乖巧的小姑娘，應當也不在話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