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家的祖宅,建立在蜀山最深處,以符陣之力,鎮壓茫茫蜀山的一切妖獸,庇護蜀民的安危,堪比一些不錯的中級宗門。
如此龐大的宗門,自然有一套非常周密的巡防係統。這也就意味著外人很難進來,宗門內的小弟子也很難出去。
但遊初有一件可以遮蔽萬物的星紗鬥篷,此鬥篷可出入一切金仙級彆的屏障,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這是母親留給自己女兒的出生禮,是希望她能在這世間通行無阻,自由自在,隨處可行。
而遊蘅的出生禮則是一個可以使用百次的千裡傳送儀。
隻要調整經緯度,就可以落在對應方向的一千裡之外。
這是一個避難法寶,遊清河希望自己的孩子無論遇到什麼樣的絕境,都能有後退一步的機會。
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有更遼闊的未來。
易初深知兩個法寶的妙用,因此帶著遊蘅逃離祠堂時,她沒有讓遊蘅使用她的傳送儀,而是將她蓋在自己的星紗鬥篷之下:“姐姐,你躲進來,不要說話,我們頂著鬥篷走出去。”
“嗯!”
遊蘅點頭,易初便展開鬥篷,將兩個人全身裹住,躡手躡腳地邁出祠堂。
清冷的月光照在長廊之上,小小的兩個孩子躲在星紗鬥篷之下,躡手躡腳地走過長廊。
月光透過鬥篷,在落在她們身上,就如同照射進水裡,不留下一點痕跡。
遊蘅緊緊挨著易初,和她並肩往前。她的視線透過星紗與月光,落在了長廊之外的道路上。
一行身穿灰色道袍,頭戴畢方冠,身攜羅盤的遊家外門弟子,正在餘長老的帶領之下,朝她們迎面走來。
遊蘅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嚇得頓住了腳步。
正悄咪咪往前走的易初也停下了腳步,順著遊蘅的目光看向餘長老。
她挨近了遊蘅,小小聲道:“他看不見我們的。”
她話音剛落,餘慶年的視線如電,“唰”的一下就朝她看了過來。
餘慶年眯起了眼睛,抬手對身後的巡邏隊道:“停下!”
巡邏隊等人齊齊地停下了腳步,順著餘慶年的視線一起看過去。餘慶年眯起了眼,兩手負在身後,眯著眼睛,朝遊蘅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遊蘅的心臟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目光透過星紗,看向這個朝她一步步迫來的大人,心跳越來越快。
“噗通……噗通……噗通……”
在餘慶年的目光下,遊蘅好似一隻被蛇盯上的獵物,全身僵硬得不可動彈。
餘慶年一步步邁進她們,就在距離她們一步之地,伸出了手,輕輕地朝遊蘅拍下來:“遊初!你這死丫頭,又——”
千鈞一發之際,易初捏訣,默聲道:“土遁!”
法訣一出,易初拽著姐姐,一下土遁了十丈開外。
她和遊蘅來不及多說什麼,就連忙將她背起,一路狂奔,朝大門走去。
餘慶年一掌落下,沒有觸摸到任何實體,擰起了眉頭:“難道不是那死丫頭?”
他暗自嘀咕了一聲,轉身對巡邏隊說:“好了,沒事了,走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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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初背著遊蘅,逃出了大門的屏障,沿著石階而下,狂奔了一千多個台階,才堪堪下山。
她把背上的遊蘅放下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都說……都說跑路要快的嘛……你那麼怕餘長老……你越怕他,他越能抓住你!”
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得有天大的膽子才行啊。
遊蘅伸手拍著妹妹的背脊,關切地望著她:“深呼吸,深呼吸,多吸幾口靈氣……”
易初照著她的指揮,深深吸了好幾口氣。調整好呼吸之後,她才直起腰身,對自己姐姐道:“好了,好了,我沒事了。”
遊蘅伸手拍了拍她的心口,很是關切:“真的沒事了嗎?”
“嗯,沒事了。”
易初點頭,拉著遊蘅的手往下走:“走,我們去集市。”
她言罷,也不顧遊蘅的想法,抬手捏訣:“流風飛雲!”
一股流風從她腳下伸出,載著她們飛向天際。
雖說修士築基之後,便可以借助水係法術,在天上禦雲隨風行。可遊蘅常年待在遊家山門裡,從未用過一次流風飛雲訣。
這是她第一次在天上飛行,她牽著妹妹的手,沐浴著明月之光,在強勁的秋風裡,微微眯著眼。
易初先前在末世的時候,是個雷火係的異能著。撕裂閃電,借助異能在空中飛行,著實是家常便飯。
此時她偏過頭,看自己的姐姐眯著眼,不敢看下方,忍不住笑了起來:“姐姐,我駕雲很穩的,你隻管往下看。”
說話間,兩人已經飛到了遊家山腳下的蜀都。一輪清冷的明月之下,萬家燈火點燃,形成了一片無垠的燈海,仿若天上的銀河。
在漫天的燈火之下,有無數的孔明燈升起,滿載思念飛向了月亮。
易初望著漂浮在身前的這片燈海,雙眼亮晶晶的:“姐姐,你快看,是燈海!”
在妹妹的呼喚聲裡,遊蘅悄然地睜開一條縫隙,看向面前的世界。
隻見清月之下,漫天的燈籠飛舞,在火焰的蒸騰下,朝著天上的月亮嫋嫋而去。
這是遊蘅第一次看到這麼絢爛的世界,這如雨般浩瀚的燈火,令她目眩神迷。
她小心伸手,摸向身側的一個孔明燈,在它薄如蟬翼的紙上,看到了一行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遊蘅的指尖輕輕觸摸過每一個經過她的燈籠,小聲地問自己年少的妹妹:“初兒你說,異淵會不會也有這樣的燈海。”
她們的父母,在此時此刻,是不是和她們看向同一個月亮呢?
易初伸手攬著她的腰,擦著無數燈籠,禦風直衝而下:“異淵是一片遼闊寂靜的死地,有沒有這樣的景色我不知道。”
“再說了,有姐姐在,我也不需要和父母看向同一片月色。”
易初擁著姐姐落在了一片繁華的夜市角落裡,一落地就拽著她往前跑:“我們去看看集市有什麼好東西。”
“哎,初兒……”遊蘅被她拽得一踉蹌,在她的大力之下,跌跌撞撞地跟著她跑。
易初像個靈活的猴子,拉著她撥開人群,朝最熱鬨的繁華之地走去。
一路走過,遇到無數戴著妖獸面具的人,被易初撞到後不悅地抱怨:“哎呀,你這小孩,小心!”
“小心些!”
易初一邊擠開人,一邊抬手道歉:“抱歉抱歉,讓讓啊……大哥大姐們,讓讓啊……”
她雖然隻有九歲,卻是個築基期的修士,身體和鐵板一樣強。尋常凡人被她一撞,就是東歪西倒。
靠著這股蠻力,在人擠人的世界裡,易初狠狠地撞出了一條路。
遊蘅跟在她身後仰頭望著與她們擦肩而過,戴著各式各樣面具的大人,很是好奇地問:“初兒,他們臉上戴著的都是什麼?”
“是巫祭的面具嗎?為何上面沒有法力。”
易初笑著與她說道:“這些就是尋常的面具,姐姐喜歡嗎?”
遊蘅沒說喜歡不喜歡,就被易初一把拉了過去。
兩人走到一個掛滿面具的攤子前,易初伸手指了這一排面具,笑著問:“姐姐隨便挑一個!”
她二人今夜沒有穿遊家的道袍,隻是一襲白衣,梳著雙髻,瞧著就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女郎。
那商販見了,立馬迎上來:“二位既是雙生子,不若選這黑白雙神如何?”
易初伸手,指向這對面具問:“這對面具有何講究?”
商販便答:“這面具來源於青丘狐族的一對妖尊。黑狐墨玨與白狐金鈺乃是雙胞胎,一千年前征戰異淵,雖是妖族,卻庇護了無數蒼生。”
“五百年前,她們戰死異淵,此後就被人族供奉為戰神,守護一方水土。”
易初聽完,覺得極為牙疼,剛想要拒絕。卻聽得耳旁傳來遊蘅的聲音:“那就要它了。”
易初扭頭,看向姐姐,很是詫異:“姐姐,這不吉利。”
“她們是值得敬仰的人,沒有什麼不吉利的。”
為天下,為百姓犧牲自己,就像她們的父母那樣英勇,符合她們遊家的家訓:敢為天下先。
易初歎了一口氣,抬手捏訣,很無奈地說:“好吧好吧,老板多少錢。”
“五枚大錢!”
易初一撇嘴,默默道:“移形換物。”
法訣落下,她納戒裡的一顆靈石,換到了剛才經過自己身邊的那人的錢袋子中。而自己從他錢袋子裡,換來了五枚大錢。
她將錢遞給了身前商販,淡淡道:“給,面具給我們。”
“好咧。”
商販收過易初的錢,將這對黑白面具結下,遞給了她們:“兩位小女郎慢走。”
易初接過面具,將那
隻白狐面具遞給了面前的姐姐:“姐姐心善,是乖孩子,戴白色的。”
遊蘅笑了起來,易初將面具戴在臉上,舉起手對她張牙舞爪:“嗷嗚!我是妖族的大妖,你不乖乖聽話我就吃了你了!”
遊蘅捧著面具,咯咯笑了起來:“初兒彆鬨。”
她這樣不僅不凶,反而顯得極為可愛。
易初哼了一聲,這才拉起她的手,與她言道:“走吧,正是月上中天的好時候,我帶姐姐去玩玩。”
“好。”
遊蘅也學著她戴上了面具,被易初牽著逆著人流往前走。
一路走過,她們看到許多之前未見過的東西。有酸掉牙的糖葫蘆,蔫了吧唧的糖人,塞牙齒的龍須糖,還有噎人的糖油果子……
易初給遊蘅買了許多東西,沒有一個好吃的。
她吐掉剛剛椰絲人的糖油果子,呸呸呸了兩聲道:“這民間玩意怎麼那麼難吃,蜀地就沒有一個好大廚嘛!”
她是帶遊蘅出來散心的,又不是帶她出來受罪。
氣死她了!
遊蘅倒是沒有因為這些東西敗壞心情,與之相反的是,她覺得十分開心。
遊蘅溫柔地看著妹妹,笑著與她道:“我覺得挺好的啊,這人間果然很熱鬨,也難怪你天天要跑出來。”
易初哼了一聲,與她道:“姐姐,這個世界可是很大的。遼闊而又美麗,等你再大一點,我帶你去更遠的地方。”
“我們離開蜀中,去花都,去異淵,去找父親母親!”
她人小口氣卻不小,說得信誓旦旦,氣勢蓬勃。遊蘅看著她滿身的朝氣,一雙眼彎成了月牙:“好。”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很快來到了人群最多的地方。
在那裡,銅鑼震天,歡聲無數。
無數高大的人擋在面前,易初與遊蘅看不見,隻能看到一群慌亂的腦袋和袖子。
易初哎呀一跺腳,很是氣惱道:“我們飛上屋頂去看!”
她話音落下,用星紗蓋住她與遊蘅,抬手捏訣,飛上了離她們最近的一個屋簷。
她抱著遊蘅坐下,與她一起朝下方看。
卻見人群的最中心,有三人拉著一根粗壯的紅繩,拉出了一個五十丈大小的圈子。
在圈子的最中央,擺著一圈炙熱燃燒的火圈。而火圈的背後,站著一個身穿黃色綢衣,頭戴赤色方巾,腰係藍色帶子的馴獸師。
此時此刻,馴獸師甩著他的鞭子,在空中發出“啪”的響聲,指著腳邊那個渾身長滿長毛的人形物體道:“父老鄉親們,這是我們馬戲團最壓軸的一個表演!”
“猴兒奪珠!”
他說著,伸手指向自己面前的火圈,又抬眸看向火圈旁邊層層疊上的高台,朗聲道:“我腳邊這隻小猴,將跳過這些火圈,躍上高台,跳上繩索,一步步攀登到告她高塔,摘下最頂上那顆繡珠!”
“猴兒會摘下那隻繡珠,今日接到繡珠之人,來年圓圓滿滿,福祿無雙
!”
話音落下,眾人齊齊喚了一聲好!
震天掌聲裡,遊蘅躲在星紗之下,擰起眉頭:“初兒……”
跟著人群鼓掌的易初回頭看向姐姐:“怎麼了姐姐?”
遊蘅伸手,指向人群簇擁裡,那個趴在馴獸師的“小猴”:“那個……好像不是猴子,是個人。”
“人?”易初擰眉,有些難以置信。
遊蘅點點頭,輕輕道:“準確地說,好像是一隻半妖。”
遊蘅的話音落下,那本來趴在馴獸師的“小猴”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她的四肢抓住地面,頂著一身的汙濁與肮臟,看向那個空無一人的屋簷。
就在這時,馭獸師吹起了哨子:“咻咻——!”
本應該立時竄出去的小猴,此刻毫無動靜。她趴在地上,望著那個沒有人的方向,雙眼爆發著希冀的精光,像是在等待一場奇跡。
馭獸師吹了幾下,小猴一動不動,周圍人爆發了一陣噓聲。
“噓……”
“你這猴子行不行啊……不行你就自己跳吧!”
馭獸師臉上多了幾分尷尬,忙抱拳道:“對不住,父老鄉親們,對不住……”
“這猴兒多半是又強了,隻怕得教訓幾下她才知道聽誰的!”
馭獸師臉上掛不住,擼起袖子,一甩鞭子朝那猴兒氣勢洶洶地打去:“你這畜生,我讓你不聽話!”
“嘿!”
常年被打的小猴,對於即將到來的鞭子無動於衷。她隻是仰頭,直勾勾地望著易初的方向。
就在那鞭子即將落在她身上時,她目光所向的方向,忽然射來一顆靈石。
靈石“啪”的一下,搭在馭獸師的手腕上。他“哎呦”一聲,手腕一麻,整個人卸力,鞭子掉落在了地上。
他疼得直哼哼,站在場中直嚷嚷:“誰乾的!誰打的我,這是誰乾的!”
圍觀眾人也是一頭霧水:“對啊,誰這麼缺德啊,用石頭砸人。”
就在這時,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屋頂上,雙手叉腰,怒視著下方的馭獸師道:“是我乾的!”
易初挺身而出,以靈力將自己的聲音傳向四周:“你這馭獸師,用心歹毒。竟然綁了凡人的小孩,來當做你的猴兒。如此喪儘天良,老天遲早收了你!”
眾人嘩然:“這猴兒,竟然是小孩嗎?”
“我就說這候的毛不正常,看起來也像個人!”
眾人紛紛朝馭獸師腳邊的猴兒看去,結果定睛一看,哎,猴兒呢?
在大家都看不到的視線裡,遊蘅頂著星紗飛到了小猴兒的身邊。
她不顧小猴身上的臟汙,將她攬入了懷中。
猴兒趴在她懷裡,雙眼亮晶晶地望著她:“……”
遊蘅連忙將手指放在她唇上,示意她噤聲。小猴子窩在她懷裡,睜著大眼睛,完全屏住了呼吸。
遊蘅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耐心地安撫。
一片混亂裡,她悄悄地挪動身體,將懷中猴兒抱到了角落裡。
在星紗鬥篷之外,易初招惹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冷笑一聲,拿起靈石,又往馭獸師的臉上砸去:“狗東西,姑奶奶今天逮到了你,就要替天行道!”
“嘿,看招!”
靈石猛地砸向他的額頭,砸出了一個大包!
“哎呦!”
馭獸師抬手捂頭,摸到了一額頭的血,萬分震怒。
他伸手一指,指向那個站在屋簷之上的少女,怒吼一聲:“給我抓住她!”
“死丫頭片子,我要你好看!”
易初抬手給她辦了個鬼臉,縱身一躍跑向旁邊的屋頂:“來啊,來抓我啊!”
“給我追!”
馭獸師大手一揮,其餘三人跟著他一起衝著易初的方向瘋狂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