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雪上啼嬰4(1 / 1)

大夢 伊人睽睽 18119 字 6個月前

事情似乎在步入正軌。

按照江雪禾從緹嬰口中得到的關於過去的認知,他既要與小嬰成為師兄妹,那麼他必然會脫離斷生道,緹嬰必然會離開鬼姑。

隻是……大約緹嬰逃離鬼姑逃離得不夠徹底,日後才會有鬼姑的“複活”,鬼姑才會拚死將魔氣送入緹嬰體內,搞出了現今這一出。

那麼,他必然要多多注意此點。至少在這段記憶中,他要幫緹嬰逃離鬼姑逃離得徹底。

最徹底的法子,是殺了鬼姑。

隻是他現在不過十一歲左右大,修為實力遠不如自己的真實實力,他如何殺鬼姑呢?

江雪禾垂下眼沉思。

緹嬰見他不語,生出些忐忑:雖然他從沒真正說過他的身份,但他偶爾暴露的信息已然不少。他很大可能是壞蛋……也許壞蛋不想脫離他自己的組織。

緹嬰微憂愁:做壞人,必然是不好的呀。

以前她與小禾哥哥不熟悉,自然不好插嘴小禾哥哥的事。如今她將他當做哥哥,她自然想將哥哥引入正途。

可他若不願意,她怎麼辦呢?

“我沒有不願意。”

江雪禾失笑。

他蹲下來,望著她。

二人在此記憶幻境相處這麼久,無論是無支穢的陰鷙,還是夜殺對人世的漠然,都被江雪禾收斂了不少。

無論是真是假,此時這個蹲在女孩面前的小少年,眼睛烏潤,睫毛濃長,有著小少年該有的活力生機。他在她不安時露出笑容,淺淺的笑意如糖水一般覆在眼中,十分地昂然俊俏。

江雪禾道:“我當然願意和你一起逃走的。我早就說過,我想帶你一起走。”

他撫摸她臉,看她如今唇紅齒白的小佳人模樣,心中不禁自豪,頗有一種“這是我的功勞”的感覺。

大約,他就是這樣養她的吧……在漫長的時光中,他認真、努力、磕磕絆絆、自學自用地養大她,小師妹長大後,無論與他有沒有情愫,才都願意跟隨他,尋找他,複活他。

隻是卻有一個葉穿林……

江雪禾垂下眼,遮去眼中陰翳。他在耐心等待的小女孩臉上戳了戳,笑道:“不過這事不容易,咱們得從長計議,你說對不對?”

緹嬰眼睛亮起。

她鬆口氣,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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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二人定下如此計劃,江雪禾便明顯感覺到小緹嬰待他,更親昵了幾l分。

她又舊事重提“認哥哥”,隻是他一如既往不應下。

在緹嬰聒噪之時,他捧著一卷地輿圖,在圖上圈圈點點,計劃二人的逃跑行動:

“如今我修為不夠,你的靈力又一直被鬼姑吞噬,現在不是逃跑的好機會。我們再蟄伏蟄伏……

“你得學一個藏靈力的法子,或者你得哄著鬼姑,讓她每次多給你留點靈力。你還得更努力地跟著我學法術,跟著我修行……你得瞞著鬼姑,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變得厲害。”

緹嬰憂鬱於“他不肯當我親哥哥”,但他分析得這樣有道理,她便也點頭。

雖然害怕鬼姑發現自己的計劃,緹嬰仍然乖巧道:“我會騙她的,我可以的。”

江雪禾思考:“還有,你神魂被鬼姑扣了一把鎖,這把鎖,就像我的命牌一樣,讓她可以隨時控製你。你得想辦法解開這道鎖……你做得到嗎?”

緹嬰嚴肅點頭。

年幼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什麼都敢信,什麼都敢闖。

何況身邊有小禾哥哥在,她的努力不隻為了自己,也為了他。

緹嬰道:“我、我會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抓緊時間學你教我的東西的!我、我要學習辟穀,學習不睡覺,像你一樣……“

少年的手蓋住她毛茸茸的頭發,她聽到他的笑聲。

他說:“那怎麼行?你還是得好好睡覺吃飯的,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即使我不在身邊,你也要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他舉最通俗易懂的例子:“不好好吃飯睡覺,會掉頭發,會變醜。你想那樣嗎?”

緹嬰抬頭看他。

她微有遲疑。

但是他十分可靠,咬著筆杆,漫不經心:“我會幫你的。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一個人對付不了鬼姑,加上我就可以了。”

緹嬰有點慌道:“她、她很厲害……其實我們沒必要和她硬碰硬。隻要她不喜歡我了就好了,隻要熬過五年,有新的巫女或者神子被獻給她,新的……”

她聲音變低。

她想到自己逃了後,會有其他孩子代替自己的位置,很可能被鬼姑吃掉,便生出不安,覺得自己錯了……

但是江雪禾俯身,望著她眼睛,問:“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不想和我當兄妹嗎?

“我已經答應你了,難道你要反悔嗎?”

他帶著誘哄的語氣。

緹嬰過於年幼,抵抗不了他。

她怔怔看他半晌,伸出手指與他勾手指:“我不反悔,我不背叛。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兄妹,誰反悔,誰就、就……”

江雪禾道:“誰反悔,就五雷轟頂,生死一線。”

“好!”緹嬰本性桀驁。

他越這樣逼她,她越是強硬。她痛快與他做約定,痛快加入他的計劃,再不猶猶豫豫做出隨時想掉頭逃跑的架勢。

江雪禾這才放了心。

但是放心之餘,他又隱隱不安。

他思忖於自己的不安時,緹嬰湊了過來,鑽入他臂彎間,靠著他,與他一同看他手中的圖紙。

她擔憂道:“那你能成功離開斷生道嗎?你的同伴……都好厲害,好能打的。”

江雪禾揚眉。

他淡然:“現在我逃脫不了,再給我些時間,我必然可以。不會耽誤你的。”

緹嬰臉紅。

她嘴硬:“我又沒說你會耽誤我。”

她心中盈滿興奮之情。

他們對未來充滿暢想與希望,緹嬰看著他畫了很多的地名,說道:“到時候,我們就隱姓埋名,藏到誰也不知道的山裡頭,讓斷生道和鬼姑找不到我們。”

江雪禾便畫掉了幾l個地名,留下地輿圖中一些不起眼的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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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道:“未來的師父得有點本事吧?不然真的被找到,打不過怎麼辦?”

緹嬰:“還有還有,得有俠義心,得有仁心吧?不然遇到壞人師父,人家一逼迫,師父就把我們交出去,那就太傷人心了。”

江雪禾挑眉。

他當真對自己記憶中從來沒有的師門生了興趣。

他與這裡的小緹嬰一同暢想:“師父最好脾氣好一點,我們對他知根知底。他最好乾脆與斷生道、鬼姑有仇。”

緹嬰憂鬱:“有仇不好吧?萬一養我們當報仇工具……”

江雪禾便改口:“那還是老好人吧。”

他又眼看緹嬰,忽然福至心靈,說道:“師父最好年紀大一點,老一點,滿臉白胡子,不要看著和我們差不開輩分。”

緹嬰狐疑:“這是為什麼?”

江雪禾心中想的自然是沈行川、葉穿林一流……

他哼了一哼,囫圇道:“你彆管了,這是我的要求。”

緹嬰困惑點頭。

她不會寫字,隻依偎著江雪禾,看他在地輿圖上隨手寫了幾l筆字,記下二人密密麻麻的要求。

緹嬰癡癡看了一會兒,歎口氣。

江雪禾:“怎麼了?還有什麼要求,是我們沒想到的?”

緹嬰:“小禾哥哥呀……”

她聲音拖長,嗓音甜蜜,又拉出一腔小女孩的黏糊撒嬌味兒……江雪禾心間微有異樣,睫毛顫抖,低頭看這個叫自己“小禾哥哥”的妹妹。

緹嬰小大人般愁苦:“我們要求這麼多,到哪裡物色這麼好的師父啊?何況,真的找到了,人家對我們就任勞任怨,沒有要求嗎?”

江雪禾怔一怔。

這是他未曾設想的。

這是他的狂傲——這世上,豈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江雪禾慢慢道:“……無妨。”

他心中在想,再厲害的師父,隻要他想拜,也要被他謀劃到手。但是緹嬰想的不一樣,緹嬰說:“小禾哥哥,我們得做好孩子,得討人喜歡,得特彆懂事……未來師父才會喜歡我們,願意收我們為徒啊。”

江雪禾:“……”

他道:“師徒講究緣分……”

緹嬰卻道:“你都不自己努力,天上怎麼會掉餡餅?”

她扭身轉頭,抱住他脖頸,撲入他懷中,小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江雪禾聽到她說的,微微一愣,低頭看她,看到她面頰、耳根緋紅,躲在自己懷裡不肯抬頭。

他終於被她逗笑。

他一手卷好逗緹嬰開心的地輿圖,一手撫摸她後背,拍了拍,淺笑:“好的。”

緹嬰微惱:“你不許笑!”

江雪禾:“嗯。”

她抬頭,抱怨地看他淡然面孔。

他不笑時??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眉目清寒鋒銳,眼神冷淡,實在沒有人情味兒……緹嬰隻好苦道:“你還是笑吧。”

江雪禾再一次挑眉,忍俊不禁。

原來方才,她在他耳邊偷說的那句話是——“你教我寫字讀書吧,我不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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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未來師父留個好印象,緹嬰打算開始讀書。

江雪禾回去翻看夜殺身邊的紙墨,準備當個好老師,教她文字。

夜殺跟前沒有什麼書籍,夜殺沒有空讀書。

江雪禾微有困惑。

他雖無記憶,卻隱約覺得自己博學,覺得自己縱然不是學富五車,縱然不修儒學,但自己的學識似乎並不差……他目光閃爍。

他想,也許在真實發生過的故事中,夜殺曾為了緹嬰,特意去自我提升過。

他曾為了她而拿起書卷,為了教她而研究文字。

在夜殺枯燥的斷生道求生的那幾l年,弱小的緹嬰,應當是他的動力之一。

夜深時分,江雪禾坐在夜殺的屋中,看著這裡的一桌一木,一飲一啄。

他低垂著眼。

他靜靜感受著一切,漫聲低語:“那麼……我是何時喜歡上你的呢?”

他萬分了解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緹嬰面前的一切都在作偽。

無論是無支穢,還是夜殺,都是假的。

無支穢的溫柔繾綣是後天養成之過,夜殺如今的活潑昂然是不想緹嬰怕自己的原因,本身的江雪禾……他沒什麼感情,沒什麼喜好。

以虛假模樣行走人間的江雪禾,是何時喜歡上小師妹的,是如何心甘情願將她喜歡的模樣刻入骨髓,即使失去記憶也不忘卻呢?

江雪禾想,他也許會在這個故事中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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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便斷斷續續地教緹嬰。

他一邊教她修行,一邊教她讀書寫字。

在他們的逃跑計劃中,他們需要蟄伏漫長的時光……到緹嬰十歲時,到鬼姑可以得到新的孩子時,他們便一起動手,一起逃走。

江雪禾在教緹嬰的過程中,沒有忘記他的“每夜睡前故事”。

他對此已經不抱希望,但他依然每夜都要講這個故事,希望能通過故事,勾起緹嬰藏於深處的意識的共鳴。

隻是因為他沒有記憶,這個故事,總是沒有起因,沒有過程,沒有結局……

緹嬰六歲的時候,聽得稀裡糊塗,不敢打斷他,隻好悶悶地聽;緹嬰七歲時,她便勇敢提出質疑,問他很多怪問題,被他用“明天再講”來糊弄;緹嬰八歲時,她看出他根本不熟悉這個故事、卻偏要講,百無聊賴下,她乾脆自己來講,給故事講出很多種可能,講師兄妹怎麼逃出牢籠……

緹嬰九歲時,她開始買話本,參考彆人的故事,來圓江雪禾的故事。

緹嬰歎氣:“

這個睡前夜讀,你是非要講,對嗎?”

她聽到少年輕笑聲。

他這人性情溫柔內斂,偏偏有一腔固執,自二人熟識,他就堅持講故事,講這麼多年也不煩……

緹嬰深吸口氣,道:“那今天,還是由我來編你這個故事。你聽聽我新編的,有沒有比你那個講不出來後續的故事強?”

她聽到少年笑道:“願聞其詳。”

她抬起臉。

春光明媚,日光葳蕤卷起塵埃,坐在窗下的小少女仰著臉,膚色雪白,唇紅眸黑。徐徐風入,她發間的兩根發帶被風吹揚,拂過她小小面頰。

她坐在日光中,臉上是一團消不下去的嬰兒肥。

在時光輪替中,在這個記憶幻境中,她終於在他的守護下,被養得神采飛揚,一日日長大,漸漸擁有日後小佳人的美麗輪廓。

她趴伏在桌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背對她的少年。

當她一點點長大時,他也在漸漸長大。

他越來越高挑,修為越來越高,本事越來越深不可測。她每次從鬼姑那裡逃出來,都來固定的地方找他。他變得忙碌,她總要等他。

她在這裡等呀、等呀——

頎長瘦高的少年轉過臉來,眉目清潤,面容昳麗。他濃長的睫毛掀起,向她看來……

緹嬰一下子用書擋住臉,藏在了書後,遮住自己臉上的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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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是個半大孩子。

但她的小禾哥哥已經在長大,已經有了俊俏少年郎的模樣。

她在稀裡糊塗的常日相伴中,感覺到小禾哥哥與自己的不同,她尚未分出來這點不同是什麼,隻是覺得很喜歡他。

她期待未來,期待——逃離鬼姑的掌控,與他一起生活,做真正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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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趴伏在桌上的九歲大的小女孩緹嬰,便捧著書,問江雪禾:“約定時間到了,我早早給你傳了消息,你遲了三日才來。

“你再晚一點,我就要回鬼姑身邊了。你這次就見不到我了!”

江雪禾道:“有些麻煩的事。我不是來了嗎?”

緹嬰:“你的麻煩事,不過是殺人罷了……小禾哥哥,你要少殺人,你的任務,能推就推嘛。”

江雪禾笑起來。

十四歲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分明淩厲的臉部輪廓,卻帶了女孩子一樣的文秀感,中和了他身上的寒氣。

他俯身到窗邊,隔著窗,在她臉頰上抵了抵:“我知道。”

他揶揄道:“我要做個好人,不是嗎?”

緹嬰:“嗯……”

她默默把自己在讀的書給他看,江雪禾低頭瞥一眼。

他如今修為高了,一目十行不在話下,他隨意一瞥,左看右看。

她遞來的書中,左邊寫著“與人為善”,右邊寫著“因果報應”。樁樁件件,皆是勸他從善,莫要執迷不悟,在壞蛋的路上走得頭也不回。

緹嬰認真規勸他:“你要少做這種事,你知道嗎?不然,我們日後的師父出門一打聽,哇,你這麼壞,他不收你當徒弟了,那怎麼行?”

江雪禾道:“沒關係。我做的事,外人都打聽不出來的。”

緹嬰被噎住。

她把書一摔,板起臉:“問題是這個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枉你還是修士天才,你難道不知道所有因果,都在天道凝視下早已寫定了嗎?”

天道……

江雪禾眉心忽地一跳。

他捕捉到些許危機與熟悉。

他凝眉沉思,喃喃自語:“結局早就寫定了麼……”

……不見得吧?

緹嬰見他走神,不禁抓狂:“啊啊啊啊!你越來越過分了,你都不聽我說話了……你真的能當好我哥哥嗎?!你再這麼不上心,我就不要你了!”

江雪禾回神。

他道:“不要我,你要誰?”

隔著窗欞,他捏著她小下巴晃了晃,開玩笑地笑:“萬一你日後的師父不喜歡我,覺得我作惡多端,不想收我為徒,隻願意收你一個……那你要去嗎?”

緹嬰怔一怔。

她撇過臉,小聲說:“……那我是要去的。我努力了這麼多年,我不要因為你而放棄。”

江雪禾心間微滯。

他察覺自己一瞬間的勉強和狼狽。

但他笑了笑,收回逗她的手,沒再說什麼。

她說完,大約覺得不安,抬頭向他看來。

江雪禾衝她笑:“我們出去逛一逛,好不好?今天好像是他們城裡的祈福節,我過來時,見到很多花燈,你要不要去看看?”

緹嬰定定神,衝他點頭。

她向他張開雙臂。

他怔怔看她,直到她抱怨:“你抱我出去啊。怎麼這麼笨!難道你抱不動我嗎?”

江雪禾:“有門有窗,你也是修士,卻偏要我抱。”

他這樣說著,聲音變低變柔,在緹嬰要反駁前,他已經傾下身,手臂穿過她腋下,將她從窗內抱了出來。

他耳畔聽到她嬌氣的笑聲。

他心間何其軟。

縱是為了她永遠這般開心與天真,他也願意做許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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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未來的“真正的兄妹”,便相攜著出門玩耍。

夜如潑墨,華燈初上,街衢香火稀疏明滅。

原來這夜,被當地人稱為“地藏香會”。

世人用香燭與荷燈供奉地藏,在這一夜,剪紙荷花迎風而舞,茜草花籃充作“地燈”。人人於門前插香祈福,在燭影搖曳中,美好的祈福成為當地一樁盛景,壯闊如長河。

緹嬰跟江雪禾行於人流中,看著街衢兩邊的盛景,目不暇接,津津有味。

江雪禾牽著她的手,怕她隻顧著玩,從而走丟。

但她豈會走丟?

她觀看燈火的眼睛,忽然被一道飛光吸引,她眼睛

追隨著那道光,見是一方香帕,襲到江雪禾身上。

他側著臉,隻專心看路,似乎對這裡的一切不是很感興趣。香帕飛來,尚未碰觸他面頰,他伸手一撈,便捕到了手中。

江雪禾與緹嬰回頭。

他們後方不遠處的一個燈鋪前,站著一對主仆。女子閨秀嫻靜,侍女滿面含笑。

緹嬰非常友好:“我來,我來!”

她從江雪禾手中搶過帕子,想要熱心地還給凡間女子。那閨秀眼睛隻輕飄飄從她身上掠過,又沾在江雪禾身上不動。

緹嬰心裡一怔。

她看到那位姐姐臉一點點紅起來,聲音低微,帶著顫音:“多謝公子……”

她旁邊的侍女大膽很多,聲音清脆:“小公子,我們小姐感謝你,請你喝杯茶。”

江雪禾平靜瞥過。

他若有所思。

他忽然感覺到緹嬰握著他的手一緊,他低下頭。

緹嬰臉色有點不太好。

他柔聲問:“怎麼了?是人太多了,頭暈嗎?”

緹嬰心中一派朦朧,並沒有完全明晰的理由。她隻是忽覺不痛快,忽覺心間有什麼要呼之欲出……

她抬頭看著江雪禾,遲鈍地點了點頭。

江雪禾便牽著她,朝人群外走去。

那家侍女在後不甘心:“公子……”

江雪禾沒有回頭。

被他牽著的緹嬰卻回頭,渾渾噩噩地朝身後看。

她看到一片燈火暈然,美麗姐姐用分外不舍眷戀的目光追隨著他們,不,那姐姐不是追隨她,隻是追隨……

緹嬰扭過臉,抬頭看江雪禾。

燈燭光影下,他側臉半明半滅,鼻梁高挺,唇瓣紅潤。他的穠麗與凜冽之氣,吸引著所有人。

不相識的,相識的……

緹嬰模模糊糊地想:這是話本中說的,什麼“慕少艾”嗎?

她的小禾哥哥已經如此俊秀,引得許多姑娘傾慕……

而她、而她……

她對比二人的個子,對比兩人的不同。

她發現他已是個真正少年模樣,她卻依然是個孩子。

她追不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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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人流稀少之處,江雪禾放慢步子,低頭查看緹嬰狀態。

燈火光影隔著一條長河,明明滅滅。

風拂綠柳,他在樹下停下。

他觀察她半晌,輕聲問:“還是不舒服?”

緹嬰抬頭看他。

她繼續對比二人的差距……

他個子修長,與她說話都要彎著腰;他一徑耐心,她卻是個矮蘿卜……她比他小那麼多。

緹嬰歎口氣。

年少的她,體會到幾l分很遙遠縹緲的苦頓。

江雪禾再次問她怎麼了。

她漆黑的眼睛仰望她,眼睛忽閃間,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我會長大的。你等我。”

江雪禾不知她何意。

他卻一向順著她,隻是點點頭:“嗯。”

緹嬰還有一腔話想說,卻因過於年少與懵懂,而不知說什麼。她正想稀裡糊塗亂說一氣,就見他伸手,撫摸她額頭,柔聲:

“是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吧?你都開始說胡話了。”

緹嬰頓時生氣:“我沒有說胡話!我是認真的……”

江雪禾:“那你不困嗎?”

緹嬰:“……”

她頗有些怨氣。

她想她小時候是沒這麼困的,但是跟著他久了,他天天催她睡覺,害得他一到時間,一詢問她,她就開始眼皮打架,腦如漿糊……

她分外不甘地瞪他。

他分外懂她。

他蹲下來,由她趴到他背上,背著她回客棧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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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背著緹嬰走夜路。

他心中想著一些事。

他聽到她在背上呼吸清淺,以為她睡著了,便沒有再掩飾自己的漠寒冷意。

他收了臉上的一切溫軟神情,面無表情地走這段路。

所以緹嬰開口時,讓他怔了一怔——

緹嬰:“我之前是騙你的。”

江雪禾:“……什麼?”

緹嬰抱著他脖頸的手收緊,她呼吸暖暖地伏在他頸上,將他一顆心熨得時遠時近:

“如果未來師父不喜歡你,不要收你為徒的話,那我也不拜師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跟著你。你去哪裡,我去哪裡。“

江雪禾睫毛顫抖。

他良久沒說話。

背上的小姑娘,被他養出了一些任性。她如紙老虎一般,隻朝他發泄不滿:“你說話呀!難道你有什麼事,不能和我分享?我什麼都告訴你,你不能這樣不公平。”

她希望他什麼都告訴她……

江雪禾沉默很久。

江雪禾低聲:“那我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緹嬰:“嗯?”

江雪禾:“我這一次,之所以耽誤很久沒來找你,是因為我接了一個新任務——穀主說,找到了我爹娘,找到了我家人。我要殺掉他們,才算正式被斷生道接受……

“我原來有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