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 你在做什麼!?”無慘充滿怒氣地說。
然後我眼前恢複了視線,我顫抖著睜開眼,看到了不願意見到的畫面。
萩最終還是為了不被變成鬼, 決定毅然而死。
我內心充滿了哀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甚,雖然隻不過短短時間, 但我卻看到他從鮮活到黯淡,就像轉瞬即逝的朝夕。
“對不起,大人。”
洱清亮的聲音從我的頭頂上方傳來,“大人,她實在……太悲傷了。”
甩了甩手,已經站在我面前的無慘聲線裡像是凝結著一層霜氣, 說出的話也一如既往的格外傷人,“彆忘了你的身份, 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下一次再敢做多餘的事, 你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出於某種原因他還是原諒了洱的行為, “退下吧。”
·
我感到洱在短暫沉默後從我的身後離開到遠一點的距離。
“是, 我明白了, 大人。”
對著洱嗬斥了一番後,無慘緊接著就將矛頭對準了珠世, “珠世, 這就是你呈現給我看的成果嗎?”
他責問。
“三個人,全部都失敗了。”
我聞言遲鈍地把目光從萩的身體上挪開,抬起頭,看到珠世頭上冒出冷汗。
她默默承受著某種懲罰,突然就跪坐了下來, “我告訴過你,在本人意誌極其抗拒的情況下,能成功轉變成鬼的概率……極低。”
“您當初不也是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她抿唇,淡紫眼底閃過一絲憤恨,“才哄騙了我的嗎?”
“我當然知道。”他對已經變成了他所有物的鬼毫不客氣,對珠世和洱的態度已經算的上是緩和了,大概是因為他們很難替代。
所以雖然語氣裡添了絲不耐,不過還是說道,“就是因為知道,才讓你想辦法研究出來能夠順利把人變成鬼的方法,你到底在推卸什麼?導致這後果還不是因為你的無用?”
“太令我失望了,珠世,我養了一群沒用的你們,什麼都做不到,根本就不能使我有半分順心。”
一概括下來,在場的鬼全都惶惶地跪了下來。
這些在外面不可一世,把人殘忍殺害的鬼,在他面前根本連大氣都不敢出。
“嗬……”
在這樣的場面下,我不由笑出了聲。
在近冬的寒夜裡我發出了如此冰冷的笑聲。
原來我也可以這樣笑?
他慢慢地轉過了冷淡精致的眉眼,淺櫻花色的瞳色漸深,諷刺地說,“剛才不是還在哭嗎?這麼快就能笑出聲了?”
“對我剛才的話,你是有什麼不滿嗎?”他俯視著我問。
“我笑,是因為你可笑。”我說。
“你除了訓斥彆人,利用彆人,你本人就有做到什麼嗎?膽小鬼。”
果不其然,面對我說出事實的頂撞他瞳孔一縮,露出了盛怒的表情,“你,再,說,一,次。”
我立即毫不猶豫地說,“膽小鬼。”
我和他對峙著,不再順從隱忍,說出了心裡話。
“很好。”
他俯下身,手指一根根的握在了我身邊的扶手上。
撕破了面皮後整個人如黑暗深淵那樣朝我壓迫,逼近,“這些話在你心裡很久了吧。”
他的手指挑住我的下頜,指腹緩緩而用力地摩擦,擦掉了我臉上的淚痕。
“我是膽小鬼,那又怎麼樣,你們很勇敢嗎?我就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變成鬼,你覺得怎麼樣?你覺得我不能嗎?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弱小的人到底在自大什麼,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擊敗我嗎?”
他垂眸,
“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對於你們來說是天災一般的存在?你們無力製止我,隻會在我面前倒下,一次又一次,說實話,這麼多年,我都有一點看膩了,你們那無能又絕望的嘴臉。”
“如果你識趣一點就應該快點把藍色彼岸花告訴我,然後接受我的賜血,作為讓我進化成為完美生物的最大功臣,我將賜予你同我永恒的生命,這樣美好的結局,你但凡是聰明一點的,早就該同意了,我真搞不懂,到底是什麼樣的念頭讓你覺得作為人類而活如此重要?”
他說話事呼吸的冷氣落在我臉上,眼瞳中那細細的暗色裂縫因強烈不滿而逐漸擴張,宛如刺一般向我射來。
從他身上散發出強烈磅礴的負面情緒,源源不斷的傳遞給我。他真的是一隻鬼,怨憤,憎恨和說不清的自我滿足,組成了這個充滿危險壓迫感的,陰暗的他。
我直面,近距離的承受了這常人所無法想象的壓力,抬頭與他對視。
我努力的下壓心頭憤怒,各種話在心頭千回百轉,最終我冷靜地開口,“假使你說的是真的,你憑什麼認為人類無法戰勝天災?”
他一滯。
“就算我不行,剛剛倒下的人不行,總有一天有人可以,隻要想要戰勝你的意誌一直持續下去,它總有一天會實現。”
他輕蔑的輕笑,淺淡的薄唇張開,“真是無能的人才會有的想法。”
“無能的是……”
他張開手掐住我的下頜,製止了我接下來的話,“閉嘴。”
接著,他一反常態的散去了身上怨怒,斂下那美麗又殘忍的眼眸,歎息似的說,“果然……”
交錯而過,冰冷纏膩的呼吸呼吸灑在我的耳畔,“還是好想殺了你啊!”
·
說完後他就分離,用一種我看不太懂的,臉色陰晴不定地眼神看著我,似乎在想著什麼主意。
從他剛才的話裡,我以為他會克製不住掐死我,但對藍色彼岸花追求入骨的他應該不會這麼做,那麼想必是又要又要想什麼新的手段來折磨我。
不過我已經做好了準備,無論是怎樣的懲罰,來吧!
我沒辦法再保持理智!跟他虛以為蛇了!
我果然不是能克製情緒和壞東西周旋過日子的人……我現在就想他快點死,趕緊消失。
而接下來,在我預想的種種不良結果裡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居然在威脅過後又當著眾鬼和珠世的面重新低下頭吻了我。
吻,吻!?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嘴上的觸感不是作假,不是幻覺,不是做夢。
這實在是能夠滑向外太空的發展,我始料未及,被他鑽到了空子,口齒沒有來得及合閉,狡猾的舌頭入侵般的席卷了我。
和他蒼白病態,荏弱昳麗的形象不同,他吻得特彆有侵略感,根本就無法抗拒,同時,他身上那種猩甜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產生了強烈欲嘔感,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唔……”我發出了抗拒的聲音,剛剛抬起的手被抓起來握緊,攥得我發痛。
他太瘋了。
簡直就像他口中所說的那樣,完全是衝著要把我弄死的凶狠勁,實在抵得太深了,我的喉嚨被堵住,似乎乘虛而入的滑了下去。
我看到他黑色眼睫下面覆蓋的眼尾,發沉晦暗的豔紅。
我恍惚憶起了那一天,他也是如此。
無法產生任何愉快的感覺,簡直像是在被一條柔軟的冷澀冰塊攪動著,冰冷而窒息。
眼角忍不住落下了生理性眼水。
·
京都的某條巷子裡充滿了血腥味。
銀白色的月光也平等的照耀進這個陰暗的角落裡,地上躺著各類怪異的屍體,實在是臟亂不堪,但不會引來任何人的注意,因為等白天一到,它們就會化成灰燼。
此時此刻,雙臂被砍去的黑發之鬼跪在地上。
雖然鬼擁有著人類人類企圖的再生能力,可是黑發鬼隻覺得傷口處被無形的灼烈燃燒著,他強大嗯再生能力竟然失效了。
望著面前面對著他,穿著紅色羽織衣的男人。
他在剛見面時,實在是難以想到,他竟然有著這樣的實力。
他手裡那柄漆黑的刀刃和以往鬼殺隊裡日輪刀不同,仿佛就是天生克製它們的,隻要接觸到傷口就無法再愈合,一旦砍到要害就必死。
而身為血液更純的鬼,竟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動作。
好強。
他會比大人更強嗎?
黑發鬼忍不住想。
他想要站起來戰鬥,可是男人的刀身壓在他的肩頭,他感覺到了危險,“請不要亂動,接下來我要問你一些問題。”
黑發鬼知道如果自己站起來,他會毫不猶豫地砍掉自己的腦袋,隻好屈辱的維持著這個動作。
“是鬼舞辻派你們來的,他在哪裡?”說話的聲音十分年輕淡泊。
黑發鬼算是鬼裡少有十分有骨氣的,“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暗紅色頭發的年輕人說,“我知道,你們受到了脅迫無法透露他的行蹤,無法說出他的名字。”
他半蹲下來,繼續追問,“那你能告訴我。”另外的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幅畫像,“你見過她嗎?”
黑發鬼看到畫像上的女子,挑起眉,“你找她做什麼?”
面前神情始終淡漠的男人改變了眼神,“你知道?”
“是,我見過她,她和你是什麼關係?”黑發鬼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說。
“她是我的妻子。”年輕的男人說道。
“哈哈哈……”黑發鬼聞言大笑出聲。
“她在哪裡?她還活著嗎?你知道?”
聽到這個俊秀年輕,實力強大的男人追問,他說,“當然。”
黑發鬼知道自己今天隻有死,惡鬼和鬼殺武士相見隻有你死我活的下場。
既然完全打不過他,那後果可想而知,“她活得好好的。”他不無惡意地說,“還天天和我們大人同床共枕呢,過得非常滋潤。”
他用一種看好戲的目光看向男人。
“她還活著……這太好了。”男人臉色不變,站了起來。
“喂!等等,後面的話你沒聽到嗎?你可是被背叛了啊!”黑發鬼大叫出聲。
他想要從這個男人臉上看到憤怒悔恨的表情,這才能令他有某種地方贏了的報複快感,可男人始終不曾,他站起來後月光為他硬朗高挑的身型披上了一層神秘柔和的陰影,“我隻要她活著。”
他在黑暗裡顯得格外剔透晶瑩的紅眸看向了黑發鬼,淡淡地說,“而且你是在騙我。”
他也接觸到很多的鬼了,對他們的心思了如指掌。
黑發鬼面色變得難看,他已經拖得夠久了,大人到底在做什麼?絕對,絕對不能放過面前這個男人啊!
它有預感,如果讓他離去,他將來一定會對大人產生威脅。
“抱歉,雖然不想殺死你,但如果留你活著會有更過的人受害吧。”
和強大的實力相反,他語氣平和舒緩,對誰,即使面對惡鬼也是這樣客氣的態度。
他手腕輕輕一動,手上的漆黑的日輪刀一劃而過,
黑發鬼頭顱滾落在地,從他項上斷裂之處滋生出了肉芽抽動著,似乎還想要再生。
這來自惡鬼存活的意誌。
繼國緣一靜靜地觀察著,越是高等的鬼,再生能力就越強,面前的似乎比之前都要厲害一些,隻是呼吸法對他的傷害是不可彌補的,他斷裂之處產生了某種燒焦的氣味,最後肉芽壞死,還是化成了黑色死去。
面前的鬼死了,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高興的意思,
繼國緣一仰頭看向了那一輪天上孤獨,有如天殘般失去了半塊的月亮,甚至浮現了淡淡地憂愁,喃喃說,“她還活著。”
確切的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他手裡緊握的兵刃微鬆,就如他一直以來緊繃到不能有一點放鬆的心。
“無論在哪裡,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
當最後分開時,我仿佛是從沉溺的深海中獲救。
“咳,咳咳……”
我扭頭到一邊拚命呼吸著,迅速拿著茶漱口。
——如果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惡心我,那麼他成功了,我惡心壞了!
我憤怒地看向了他,無慘直起身,似乎十分欣賞我現在的表情,甚至有幾分愉悅地笑了,舌尖在唇沿輕輕掃過,“真不錯。”
“你不是也很想活著嗎?”他說。
我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簡直要氣得失去了思考能力,我視線掃過周圍,發現了那些鬼們也是沒見過世面的一臉驚呆狀,不知為何,我頓時更加感到羞憤欲死了。
而,而且……珠世也在,被她看到了。
我握緊了雙拳,真想把他暴打一頓,
“真無恥。”我面無表情,硬邦邦地說。
“無恥?我是你的丈夫,對你做什麼都應該承受,隻是一個吻而已。”他漫不經心地說,根本就沒當一回事的模樣。
“你才不是!”我不由憤怒了。
能不能不要什麼名頭都往自己身上按!無恥透了!
“很快就會是了,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他眼沉沉的,冰冷冰的語調裡夾雜著一絲不易被發現的纏綿繾綣,像蛛絲般濕黏。
從他的語態中,我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種會被吞噬殆儘的恐怖。
我屮艸芔茻,他居然打著這樣的主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時候嗎,真是太大意了,為什麼我就半點沒察覺到!這誰能想到?
我心亂如麻,
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他偷得一個吻後,細白的手指在唇上輕輕撫過,然後看向了珠世,心情似乎不錯地說,“今天就先放過你吧,儘快研製出藥來,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說完後莫名地看了我一眼,惡劣一笑後施施然離開,而其他鬼也隨著他消失。
他離開,是因為白天快要到了。
表面上,隻有洱留了下來,他走到失神的我邊上,“等一等。”
我對他說,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困難地蹲下來,忍受著自己對血肉的嘔吐感,將他們放到了外面第一縷陽光就能照耀到的地方。
“再等等吧。”我看著他們說,“冬天的太陽來得是有一點遲,但會來的,你們也想早一點見到吧?”
我已經精疲力竭了,乾脆就坐到了地上,對著他們,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人的結局,久久不語。
突然之間,洱從後面將我打橫抱起來。
“你做什麼?”剛才的經曆讓我有點應激反應起來,下意識的想要把他推開。
我的手腕上還有被禁錮過的泛紅指痕。
我那一驚一乍受到了驚嚇的樣子令他腳步微頓,“天就快亮了,大人命我帶你回去。”
“房間已經修複好了,在裡面有暖和的熱氣會更舒服的。”他似乎是從肌膚接觸中感應到了什麼,於是低下頭來安慰道,“不要緊張,沒有大人的允許,我是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我聞言心裡還是有點惴惴不安,“我,我自己可以走,你放我下來吧。”
他長得實在太瘦弱一隻了,我很沒有安全感。
他沒說話,隻是不像以前那樣聽話了,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拒絕了我的提議,堅持抱著我。
我忍不住回頭,天邊太晚的太陽終於遲緩緩的露出了一縷光。
再見了。萩。還有那兩位不知姓名的人。
房間裡看不出半點火燒過的痕跡,已經被修複得跟之前幾乎沒有差彆了。
如果是在今晚之前,我會感歎鬼的能力用來修繕建築也太合適了,而現在根本就無暇多想,恨不得思維停止。
洱帶我去的,是我自己在白天裡長待的房間,看到這裡的布景,我眼神稍微活泛了些,在這自己生活過的地方能夠讓我稍微鬆一口氣。
而不是那種被無慘無處不在的氣息包圍起來的感覺。
我回來後被洱放在了被鋪上,我抓緊了被子,呆呆的坐了一會,還是抱緊了被子克製不住的大哭了一場。
就算此時此刻有洱在也無暇顧及了。
我實在是太難受了。
哭著哭著,徹夜未眠的我還是疲憊得睡著了。
我在做一場清醒夢,夢裡的萩,他大步朝著遠處走去,腳步停也不停,我不知道是想要阻止他還是跟隨他,追著他跑,可是身體好沉重,他大步流星的,我怎麼也跟不上,我知道,他要去往的是陽光的方向,想要喚他帶我去。
可是忽然,我周遭一冷,有一個冰冷的懷抱抱住了我說:“留下來吧,永遠。”
接著堅實的地面突然打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縫,我就這麼不可控製的一路墜落了下去。
不要,我不要去那裡!
我拚命掙紮著,從夢中驚醒。
渾身都是噩夢裡嚇出來的冷汗,頭腦還有過於疲累而產生的暈眩感,我呼喊,“洱!”
“我在。”他就在我的不遠方說道。
“拿,拿……”我感覺到身體很不適,捂住了嘴,他拿來了個桶,我開始朝著它嘔吐起來。
可是因為沒吃什麼東西,能夠嘔出來的隻有一些稀薄的酸水。
洱經過了和我半年的相處,已經很會照顧人了,他不停的用,不輕不重的力氣拍打著我的後背。
吐完後我又漱了口,感覺感受了很多。
“要叫珠世來看看嗎?”
我搖了搖頭,暫時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面目對待她,最重要的是,我怕現在看到她會控製不住心情,在洱的面前暴露。
他對我再好,也是無慘忠手下最忠心的鬼。
可是,明明知道,現在這種無助和恐慌的情緒裡,我真的不知道應該向誰傾訴,最能夠依靠的人不在身邊。
人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受到傷害的時候,我知道不應該,可還是忍不住抓住了想要離開的洱的衣袖,“彆走……”
“不要離開我。”
他聞言放下了桶。
然後無言的用那雙過於寬大的袖子,就像翅膀那樣合攏起來,把我放到了一個小小的空間裡。
這麼近的距離我才聞到了他身上如蘭般近乎於無的香氣。
“這樣會好些嗎?”他似乎在問我。
在這樣沒有縫隙的隔斷中,我才稍微有了一點安全感,我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了,頭枕著他的膝上睡去。
當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很黑,我手指摸到了柔軟的紡織物,是洱的衣服。
接著,我聽到了他身上那相較人類而言過於微弱而平緩的心跳聲。
它像是某種固定的節律器,給我帶來了一些鎮靜和安定。
“已經,到天黑了嗎?”我開口,聲音有點沙啞地問。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我現在開始比之前更恐懼黑夜的到來了。
我害怕這樣不太正常的無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