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過去(1 / 1)

第113章

縣城一處茶館二樓的一間茶室內,身穿青灰色長袍,束發戴冠的邱鶴年雙手抱拳,朝窗邊站著的人躬身行禮後,叫了聲“伯父。”

那人五十歲左右年紀,面白無須,抬頭紋和眼角的皺紋都很明顯,氣質儒雅中透著冷硬感,此人正是本朝皇帝派來的宣諭使邱炎。

邱炎灰色的瞳孔望著眼前的年輕男子,偏薄的嘴唇動了動,說:“你竟還肯叫我一聲伯父。”

邱鶴年站直身體,將雙手放下,說道:“多年未見,這是做晚輩的禮數。”

邱炎臉色陰沉,“就算是我讓你讓出軍功給啟年,又用你一眾下屬的命逼你服毒抹去記憶,害的你流落在小山村裡做個窮鐵匠,你也不怨恨我嗎?”

邱鶴年的神情平靜,他看著對方說:“他們對我有養育之恩,如果當年爹娘不帶我回去,也許我早在哪天夜裡,死於野狗的撕咬,或冬日的酷寒了。”

他眼皮垂下,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我隻當這些年,是把這恩情都還清了罷。”

邱炎目光炯炯,說:“你在獄中時,我讓人給你的信,你看了嗎?”

邱鶴年點頭,“看了。”

邱炎說:“你既已知曉,當年逼你讓功一事不是我一人做主,而是你爹的遺言囑托,製毒之人更是邱家衷心的老家仆,你為何不恨?”

邱鶴年沉默了一陣,說:“恨過。”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不恨了。

邱炎眼眸眯了眯,又問:“得知那樣的消息,又在牢中不知未來生死,你又為何不乾脆放棄,你既感激他們的救命和養育之恩,何不用你的命,給他們陪葬?還是你貪了生怕了死?”

邱鶴年抬眼看他,問道:“你希望看到我自己走上法場,身首異處?”

邱炎咬著牙,“有何不可?啟年已經死了,你活著還有何用?”

邱鶴年說:“我不想死,是因為這世上,還有人不能失去我,是我不能辜負之人。”

邱炎冷笑,“人走茶涼,你又怎知這人沒了你不會過得更快活?”

邱鶴年突然笑了一下,說:“您在京城不是見過他了嗎?如果他想儘了辦法,您還是不答應他的請求,他會跟您拚命。”

邱炎眼角抽動了一下,一甩袖子背過身去,面對著窗子。

屋子裡安靜了一陣,邱鶴年再次幽幽開口道:“您最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邱炎身體動了動,過了一會兒,挺直的脊背彎了下去,他深深歎了口氣,說:“這次回去,得空我會去一趟南惠縣,當面給他賠罪,任由他處置。”

邱鶴年說:“因為您的自私妄為,害得他背井離鄉多年,一家人再無團聚的可能,哪是一句輕飄飄的賠罪能抵消。”

“任他處置?您是朝廷命官,他又能拿您如何呢?”

邱炎垂在身側的手緊握,青筋暴露。

邱鶴年看著他的背影,在他身後向他

鞠了一躬,說:“謝謝你這次願來救我,從此,我和邱家再無瓜葛了。”

……

茶館裡,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相貌俊秀的年輕男人,出了那道門檻,他神色沉沉,抬頭看了看天,輕輕吐了口氣,像是卸下了什麼重擔,也像是在和什麼人或什麼事告彆。

之後,他臉上神情漸漸放鬆下來,看了看街道的兩邊,找到了方向,便邁步啟程。

……

當年在禁軍中的兄弟兩,邱啟年行事高調莽撞,邱鶴年沉穩有度。

早在兩人當兵的頭幾l年,邱父便已看出,鶴年不是池中之物,啟年的將軍之夢終要落空。

家中從小便跟隨的老仆擅用藥毒,邱父隻是隨口一提,這世上要是有不傷人命,卻讓人無條件聽命的藥就好了。

等過些時日,老仆便告知主人,不傷人命讓人聽命的藥沒有,但不傷人命,讓人失去過去記憶的藥,他做出來了,隻是效果還需要試用才知曉。

那時邱母身體已經不好,邱父成日在她身邊照料,無法出門,便把這藥給了前來探望的哥哥邱炎。

他雖未明說,但邱炎已明白他的意思。

邱炎的夫人早逝,之後再沒有續弦,也無子嗣,便把邱啟年當做親子來看待。

對於邱鶴年,他的態度要比自己的弟弟和弟妹冷得多,在他看來,這邱鶴年既得了邱家這大恩,自然是要給邱家賣命的。

邱啟年心氣極高,不甘於人下,更何況是家裡收養的玩伴,邱家夫妻兩望子成龍,想要成全他,邱炎自然也如此。

他們並不想做壞人,也想過這藥未必用得上。

後來,邱炎被調到北方做官,也是在那年,他得到了弟妹、弟弟先後離世的消息,也收到了弟弟遣人送來的最後一封信。

信裡通篇都是問候和囑托,最後一句話,寫的是:“你手裡那藥還在吧?”

那年,邱炎從北方調往南方,趕赴南盛上任。

啟年、鶴年兄弟兩特意從風雨關來到他必經之路上送他。

陰差陽錯,兩人救下了差點被強盜殺了的秦涼川,邱炎見到這被救之人時,腦海裡立刻有了試藥的想法,他與他們說了會話,就把兩人支走了。

之後,就要下屬背上這人,隨自己一起趕路。

邱鶴年當時就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勁,走了之後,又找了借口和啟年分開,單獨繞了回來,躲在樹林中偷看。

邱炎手下裡有武功高強之人,發現了以後不動聲色,悄悄告知了主人。

邱炎便裝模作樣與下屬道:“我們快些下山,這下面鎮上說不定有人認識這人,到時候把他交於他家人,我們便能安心趕路了。”

這話說完,果然,那邱鶴年便不再有所懷疑,悄悄地離去了。

邱炎在半路上便給昏迷的秦涼川下了藥,但藥量很小,他並不想害死人命。

待這秦涼川醒來,便隻記得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了。

路上,

邱炎曾數次猶豫,想將這秦涼川送回,但最後還是私心作祟,終是鑄成了大錯。

戰事起來後,邱鶴年果然越戰越勇,上層有意要提拔他。

邱啟年知道後,發了一次火,從那以後兩人就不大說話了。

再後來,一次突襲任務,兩人要合作,才又一起隨大部隊出行。

就是這次,邱鶴年趁夜隻身一人殺進荒狼一處軍帳,把在其中議事的五六人殺掉了,另外逃走的一人,被隨後趕到的邱啟年殺了。

這次突襲,他們獲得了豐碩的戰果。

荒狼就是在那次突襲後,迅速勢弱,潰敗到了邊境線以外。

兩年的戰事結束了,所有人都通宵達旦地喝酒狂歡慶祝,等待日後的論功行賞。

那時恰逢邱炎升官回到北方,他去風雨關探望,得知了此事,他把那武功高強的仆從暗暗部署在險地。

他便以當時在外未歸的下屬的命作為要挾,逼迫邱鶴年喝下了那毒藥。

殺了帳內五六人的,變成了邱啟年,殺了一人的,變成了邱鶴年。

養父母給撿來的孩子起名“鶴年”,是期望他能長命百歲。

他們親生的孩子叫啟年,是期望他大鵬展翅、鵬程萬裡。

這兩個孩子的未來,也算是如他們所願,“各得其所”。

……

六月中下旬的天氣越來越熱了,清言穿了薄衫在外屋裡,把劉發媳婦送來的香瓜洗了,去皮切開了,用勺子把裡面的子都清乾淨,再切成一塊塊的,擺在盤子裡。

他端了盤子進了裡屋,阿妙聞到了香瓜的甜味,跟在他腳跟後頭,一個勁兒喵喵地叫,清言坐到桌子旁,它便跳上了桌子,在盤子旁邊嗅嗅聞聞,小爪子激動地哆哆嗦嗦。

清言就笑著給了它一小塊,放到桌面上,阿妙低頭用小貓舌頭舔了舔,吃了起來。

清言一手撐著額側,拈起一塊香瓜也吃了起來。

香瓜一直放在屋裡水缸旁邊,沾了水汽的涼意,吃起來清甜沁涼,非常美味,好吃得讓他眯起了眼睛。

邱鶴年推開外屋門時,隔著裡屋開著的門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的夫郎懶洋洋地倚靠在桌邊,因為天氣熱,頭發隨意盤在了腦後,身上隻穿了件薄衫,撐著頭側的胳膊衣袖滑了下去,露出白淨細嫩的小臂。

他兩腿隨意交疊,小腿肚和腳踝都在衣衫外露著,孕肚在薄衫下鼓起得很明顯。漂亮的眼睛含著笑意看著正在吃東西的小狸花,自己的唇上也還沾著些香瓜的汁液。

邱鶴年靜靜看了一陣,才刻意加重了腳步往裡面走去。

清言聽見了動靜,往這邊看了過來,見是他回來了,便露出驚喜的笑容來,說:“你回來了!”

然後忙站起身,接過他的外袍掛起來,又去水盆那邊給他洗了布巾擦臉擦手。

待邱鶴年擦好了,他便拉著他的手,讓男人坐到桌子旁,拈了一塊香瓜喂給他,問:“甜嗎?”

邱鶴年看著他的唇,“嗯”了一聲。

清言便動作相當自然地坐到他大腿上,邱鶴年垂眸看著他,一手環住他的腰臀,將他往自己這裡又靠了靠。

兩人一起邊吃香瓜邊嘮嗑,清言問他見面見得怎樣,邱鶴年就簡單把他和邱炎的對話重複了一遍,也把過去發生過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講完了,盤子裡的東西早就吃光了,阿妙也吃完了那塊瓜,見他們一直在說話,覺得無聊,便去彆處玩去了。

聽完了邱鶴年的講述,清言唏噓地歎了口氣,說:“當時我猜到邱炎應該就是對你下毒之人,隻是沒想到竟是為了這樣的事,人的貪欲太可怕了。”

邱鶴年說:“從縣裡回來的路上,我去了趟香韻坊,跟李嬸說了過去的事。”

清言抬頭看他,“嬸子她怎麼說?”

邱鶴年說:“這事雖不是我的錯,但確實因我而起,否則她和秦叔現在日子還過得好好的,我跟她道了歉,她隻是說這都是命,並沒怪我。”

清言知道邱鶴年向來不喜歡虧欠彆人,此時心裡一定不好過,便轉過身來,起身跪在他腿側椅子的空處,抬手摟住他,把他抱在自己懷裡。

邱鶴年臉側貼在他胸口,聽著清言規律的心跳,閉上了眼睛。

兩人溫存了一陣,邱鶴年睜開眼,抬起頭來,吻上了剛剛就在渴望的嘴唇。

他用牙齒輕輕咬清言柔嫩飽滿的唇,清言就哼哼著張開了嘴。

親了好一會,邱鶴年大手從他腦後,來到頸側,將他一邊領口扯了開來,露出漂亮的頸部線條和鎖骨,還有顏色鮮嫩的那顆小痣。

男人盯著那痣看了一會,低頭親了上去。

好久沒有這事兒了,就算是摸了滿掌心的濕滑,清言還是遭了疼,流了淚出來。

邱鶴年吻著他的淚,還有他的唇,好一會兒,等他適應了才繼續。

怕他身體還虛弱受不住,邱鶴年見清言好了一次,便結束了。

清言還想幫他,被邱鶴年按住了手。

……

晚上,邱鶴年殺了一隻烏雞,燉了油滋滋的雞湯給清言煮了雞絲面條吃。

面條吃得很香,但肉清言卻沒吃幾l口,他本來日日看著那兩隻雞流口水,現在真給他燉了,他又覺得那肉太黑,看著沒什麼食欲,被邱鶴年哄著,才勉強把兩隻雞腿給吃了。

剩下的肉,邱鶴年幾l口就給啃完了。

吃過飯,邱鶴年拿了尺子出來,量了量外屋的門下一角。

清言問他要做什麼,邱鶴年說:“給阿妙做個貓門,天熱了,它想去院子裡玩,還是回屋,都方便。”

清言便饒有興致地隨手搬了個小凳坐他旁邊看,邱鶴年看了他一眼,起身把不太舒服的小凳子換成了靠背椅,又放了個軟墊上去,讓他重新坐了,這才繼續做手裡的活。

邱鶴年手大,但巧得很,這種活做起來特彆細致,鋸出來的貓門洞四四方方,還不嫌麻煩地去隔壁屋找來了一對兒閒置的雙向合頁,把鋸下來的木板當做門板,給安上去了。

做完了以後,清言叫了兩聲阿妙,手上動作輕柔地帶著小狸花來回鑽了兩遍,阿妙便明白了怎麼回事,喵嗚嗚地試探著,自己就從貓門鑽出去了。

清言覺得好玩,笑了起來,推開個門縫,往院子裡撒歡的小狸花那邊看。

邱鶴年來到他身後,在他肩膀上方往外看了一陣後,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還疼嗎?”

清言轉頭抬眼看他,眼睛晶晶亮,說:“還疼怎麼辦?”

邱鶴年低頭在他眉眼上親了親,聲音很低,“還疼,就給你揉揉。”

清言轉身過來,兩手抬起摟住他脖頸,臉頰在他頸窩裡蹭蹭,含含糊糊道:“才不要,你不安好心。”

邱鶴年摟住他的腰,雙眸中神情愉悅,嘴角微彎,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