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關口落日(1 / 1)

第78章

“卿卿吾妻,見字如晤。

我已於今日到達風雨關,見到了大夫,住處已經安排妥當。

如你所料,此地風寒料峭,想必家裡此時已穿單衣,我仍穿著你替我洗曬的棉襖。

這一路行來,都還順利,我經過了木陵縣、旗縣、崇裕縣……一路向西北,原來木陵面積極大,附近所屬村鎮綿延數十裡。

季節不對,沒能聽到旗縣的蛙鳴,但在河邊休息時,見到了大頭蝌蚪,每一隻都油黑壯實,尾部靈活,多在河岸邊水草裡遊動,想必夏季就都變成蛙,等人入眠後聚會了吧。

崇裕縣的酒稱了一斤,夜裡風冷時,喝上一口能暖暖身子,此地的醬豬蹄也頗為有名,但我並未嘗試。

初看《山河記》一書時,你曾提過,想去書上提到的地方看看,崇裕縣不算太遠,待空閒時,也許能和你一起共遊崇裕,一起嘗嘗那“崇裕醬豬蹄”。”

……

下面邱鶴年洋洋灑灑又寫了他一路所見所聞,清言細細看著,仿佛跟他一起走了這風雨一路。

在信的末尾,邱鶴年提到,在信封中隨信帶了進入關隘後,路上所見的第一片去年冬天的落葉,給他作為留念。

“以物代人,讓它暫替我回家。”

清言抹了把眼眶,把信封倒了過來,晃了晃,一片枯黃的樺樹葉子便掉了出來,經過了一整個冬天,它也還算完整,隻在邊緣有些破損。

清言把這片葉子舉起來,放在陽光下打量了一會,忍不住在心裡揣量,對方撿到這落葉時,想必也是這樣打量了一番,便忍不住將那片葉子貼在臉頰上,思念起遠方的人來。

回信時,清言把家裡的林林總總、零零碎碎都絮叨了一遍,連阿妙和二喜相處的趣事也挑了一兩件講述了。

在信的最後,清言寫道:“我一切都好,切勿掛念。隨信附發絲一縷,以物代人,代我相隨。”

他本來還想寫一句“盼望早歸”,但猶豫再三,還是沒落筆。

隻怕他的思念和盼望,讓在遠方的人思鄉之情更重。

當天,清言便去搭劉發家牛車鎮上驛站,去把信寄出去。

進入六月後,就一天比一天熱。

劉發媳婦正好要搭自家牛車去鎮上買西瓜,兩人便一同去了。

路上劉發媳婦偶爾走神,有些怏怏不樂,清言問她是怎麼了,她便跟清言低聲道:“等會下車再跟你說。”

等到了地方,牛車被夥計趕走送豆腐去了,她才拉著清言到角落,壓低了聲音道:“我這兩天右眼皮總跳,怕不是要出什麼事。”

清言看了看她,猜測道:“是你家那親戚?”

果然,劉發媳婦深深歎了口氣,道:“那劉有福家的劉湘啊,他不知道怎麼弄的,和村長家那遠親搞到一塊去了。”

清言心頭一震,“你說的是楊懷?”

劉發媳婦點頭肯定道:“就是他。”

清言覺得不對勁,“算算日子??[]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劉湘腹中的孩子有五個月了,該顯懷了啊。”

劉發媳婦臉都皺了起來,“前幾日我和劉發在縣城采買,才去租房那處見了他,他不像其他孕夫那麼顯懷,穿衣遮擋的話,並不明顯。”

“而且那張菊還給出了個餿主意,現在天熱,沒法再穿厚實的衣物了,她便去布店裁了些粗布條來,把他肚子給勒住了,說是這樣,肚子長得便沒那麼快了。”

“天!”清言不敢仔細想那肚子裡的孩子是什麼狀況。

劉發媳婦說:“劉湘應該是在十一月中臨盆,張菊說,她找了大夫開了藥,讓腹中的孩子慢長晚出,爭取拖到十二月中,到時再生出來,頂多跟那楊公子說,孩子早產了兩月。”

說到這裡,她不自覺抓緊手裡籃子,滿臉愁容道:“那楊懷看著是個精明人,他那爹娘聽說也不是好相與的,張菊和劉湘做出此事,我怕一旦被發現,不僅他們要倒黴,恐怕連我們都要多少受些連累。”

清言問道:“劉哥知道這事嗎?”

劉發媳婦點了點頭,“劉發跟我商量了,他打算再給那家人一筆銀錢,讓他們遷回老家,我雖心疼,但也願意儘快把他們打發回去,隻是張菊的樣子是誌在必得,絲毫聽不進去勸,一心想著去占人家那豪門富戶的便宜,隻怕是看不上我們這點銀錢了。”

那楊懷是能做出活埋原主之事的惡人,原主把邱鶴年冤至入獄砍頭,這裡也有楊懷的手筆。他表面看著好像隻是個紈絝,但其實極其陰險狡猾,區區劉湘和張菊,肯定不會是他的對手,未來這孩子如果還能出生,恐怕,出生之日,那家人就要倒大黴了。

老劉家這幾口人倒是未必會受多大牽連,隻是這事實在駭人又齷齪,到時流言蜚語,名聲肯定是要不好聽了。

清言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隻能挑著好聽的安慰了對方一番。

而從鎮上回來沒兩天,清言自己的麻煩也來了。

之前他打點過的那貨郎來村裡找他,說於風堂這兩日與那對母子吵得厲害,昨天夜裡他喝多了,爬上了自家房頂,說要一把火燒了那屋子。

那周豔良就在院中與他叫罵,於清習也上了房頂,兩人在上面撕扯起來,結果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那於風堂就從上面摔到了院子裡,把腿給摔折了。

這貨郎說:“於清習給他找了郎中過去,隻是他年歲大了,那郎中說,可能是再也起不來床了。”

“就今天早上,我去他家裡看了看,於風堂神智還清醒,他還是托我來找你,說讓你務必回去一趟,與他見上一面。”

清言抬眼看他,這貨郎緩緩道:“他說,他手裡有你母親的遺物,還沒交給你。”

聽了貨郎之前那番話,清言本有些遲疑,於家人他隻沒見過於風堂了,原主的執念也主要集中在這位父親的身上,他這個年紀摔了這麼狠的一下,也許熬不了多久了,去見一面也好,就當做給原主了結個念想。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於風堂卻絲毫沒有悔改之心,直到此時,對方還在用手段來要挾自己愧對的長子,清言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說:“麻煩您跟他說一聲,他死後,我會回去給他燒紙儘孝的。”

……

又過了兩天,邱鶴年的第二封信到了。

清言算了算時間,這封信應該是寫在他的回信到達之前,還沒看到他的回信時就發出了。

清言心裡一顫,這麼急,怕不是出了什麼事。

邱鶴年到了風雨關後,他本安心了許多,畢竟比行路中要安全許多,但他其實也在擔心那毒解起來沒老大夫說得那樣容易。

那毒物多而雜,要一樣樣試藥,之前那三天試藥的過程中,邱鶴年有多難受,他是親眼看著的。

這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天高路遠,清言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拆開信封時,他的手都是顫抖著的。

信紙被小心翼翼打開,紙張的第一行字赫然映入眼簾,並不是之前的“卿卿吾妻,見信如晤”,而是字跡有些潦草的簡簡單單四個字:“我很想你。”

清言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繼續往下看:“此處關口極為荒涼,但天地廣闊,我常在落日餘暉下,坐到關口城牆上,往南極目遠眺,好似能看到遙遠的木陵山脈頂端,但隻一眨眼間,又好似海市蜃樓般,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清言,才到這裡沒幾日,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