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麼久了,不可能還活著。
一時間,水井邊安靜了一瞬,之後有人怯生生問:“死……死了嗎?”
就在這時,清言看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一樣的人,眉間好像皺了一下,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下一刻,申玟突然張開嘴,嘩嘩地往外吐水。
這一幕讓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清言一下子衝過去,和幾個反應快的,一起架住申玟,讓他坐起來朝地上吐,防止嗆進氣管。
清言感受著手裡托著的脊背由冰涼漸漸透出點溫熱,他閉了閉眼,心裡那塊大石終於落下。
過了這許久,本以為毫無希望了,卻沒想到,這人竟奇跡般緩了過來。
一刻鐘後,申玟已經被就近送到了村長家裡,郎中也被請來了,村長的夫郎和清言在裡屋照料。
熬湯藥的味道彌漫在屋裡,熱水燒了一盆又一盆送了進去,換下來的濕衣服,擦拭血跡的布巾又被送出來。
村長五十歲上下年紀,頭發雖然白了,但臉上並沒見多少皺紋,雙目也炯炯有神。
無關的看熱鬨的人都被他趕走了,現在屋裡就剩他、村裡有威望能說得上話的兩個老人,還有王家老二邱鶴年、以及老三家的秋娘。
王三幺這陣子都在縣裡,還不知道這事,秋娘已經求人往城裡送口信了。
村長說:“我讓人去叫王老大家娘兩去了,趁他們還沒過來,你們說說對這事什麼打算?”
秋娘看了一眼邱鶴年,見他沒打算開口,就說道:“村長,您和幾位叔伯都知道,這老大家娘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申玟這次跳井,十有八九是被這娘倆給逼得實在活不下去了,經過這次,您要是還讓申玟被他們帶回去,恐怕再見就真是個死人了!”
聞言,一時間眾人都沒吭聲,過了一陣,坐在村長旁邊的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說道:“現在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們也不能妄下定論,一會那娘兩過來,我們可以問問,待屋裡那哥兒醒來,也可以當面對質。”
聽了這話,秋娘眉毛一挑道:“我說老李大爺,您是歲數大了不大出屋,不了解那兩人什麼品性,還當面對質,恐怕申玟見了他們就得怕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老人臉一下子漲紅,衝她道:“你個小丫頭怎麼說話呢?”
秋娘說:“我實話實說,總比您和稀泥強。”
那老人氣得身上直抖,指著她道:“你……。”
村長趕緊拍了拍老人的胳膊,安撫道:“李叔,您彆跟她計較,家裡親戚出這種事,她心裡肯定急,”他又朝秋娘擺了擺手,讓她彆再惹這老人生氣,秋娘見狀閉上了嘴,頭扭到一邊不說話了。
村長又看向邱鶴年,道:“王家老二,你是個啥想法?”
邱鶴年看了看裡屋緊閉的門,說:“我剛和內子商量過,不管將來如何打算,大嫂這次傷了身體根基,恐怕得好好調養一陣子才行,大哥家的情況不大利於休養
,我們想接大嫂回家住一段時間。”
聞言,村長與其他兩位老人互相看了看,邱鶴年提出這個想法,他自然是鬆了口氣的。
王合幺和他那個娘什麼德行他是知道的,這人要是就這麼送回去,恐怕真就是活不長了,但是放在他自己家也不是個事兒。
秋娘那裡倒是合適,可惜她家裡三幺不經常在,還有個孩子要照顧。
想來想去,也就是老二家合適。
不過邱鶴年不是王家的親生子,與王合幺又隻算是堂兄弟,他要是不管,其實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如今他主動提要管,自然是好事。
隻是,村長沉吟道:“申玟畢竟是王合幺的夫郎,這事兒,還得經過他同意才行。”
他話音剛落,院門外就進來人了,不大會就推門而入進了屋,正是王家老大娘倆。
老王太太進了屋,一見屋裡這架勢,立刻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就哭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這兒媳婦娶進門沒給我們家生出個一兒半女,我還得養活著他,他還有什麼不滿要尋死覓活啊,村長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
王合幺進門後,就隻站在門口那裡不說話,任他老娘坐在地上哭,眼珠子晃來晃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村長隻好起身,去扶那老王太太,說:“你先起來,有話咱們好好說。”
那老王太太卻還是在一邊乾嚎,一邊罵道:“申玟他真是虧了良心,他做這種事就是打算糟踐了我們合幺的名聲,他這個惡毒的哥兒,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我們合幺娶他,他爹娘要了我們那麼多聘禮,結果是個不能生孩子的廢物……。”
老王太太越罵越難聽,整個屋子裡都是她快要穿破屋頂的尖銳罵聲,吵得人腦仁兒疼。
就在這時,緊閉了好半天的裡屋門打開了,村長家夫郎探頭看了出來,說道:“人醒了。”
地上那老太太一聽這話,嗖的一下就站起身,抓著六神無主的兒子,就擠開村長家夫郎,衝到了那屋裡去,指著床上的人就開罵,罵申玟喪了良心,罵他不知好歹,罵他心思惡毒等等。
床邊,老郎中氣得直跺腳,說:“病人才醒,你這個老太婆不要再刺激他!”
清言攔住那老太太,也開口道:“有什麼話等人痊愈再說。”
老王太太卻是越罵越起勁。
床上,申玟身上蓋著厚實的被子,臉色青白著,還沒恢複血色,眼皮半垂著,露出一點瞳仁空洞而無神。
王合幺站在屋中,臉色倉皇,用一種說不出的目光看著申玟,就好像他是什麼山野精怪。
來的路上,他已經聽人說了,申玟跳井後到被救起,起碼過了半刻鐘時間,哪有人在水裡淹了這麼久都沒死的。
他又想到昨天半夜,申玟衝他一笑,之後嘴裡那一大塊血糊糊的人肉就被他嚼吧嚼吧咽進了肚。
王合幺渾身一抖,胡思亂想著,現在的申玟還是不是原來那人,說不好昨晚那個就是哪個山野精怪所
化,他這麼一想,頓時渾身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背心出了一層冷汗。
也恰在這時,床上躺著的一聲不吭的人,突然眼皮動了動,轉頭竟朝他看了過來。
王合幺一愣,就見申玟直勾勾看著他,青白的臉色像是半個死人了,卻彎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齒,朝他詭異地笑了起來。
王合幺登時心臟狂跳,嚇得差點當場蹦起來,也不管他娘了,嗷嘮一聲逃出了這屋子,往外跑去。
老王太太還沒撒完潑,就見兒子撒腿跑了,她明顯愣了一下,再看向申玟時,也被那笑容嚇了心裡一抖,昨晚的事她隔著門縫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訥訥地停止了咒罵,轉身竟也快速離開了。
跟著那母子一起進屋的秋娘來回看了看,疑惑道:“就這麼走了?”
那對母子既已走了,那就是不管了的意思。
屋外,不便進屋的村長大聲問道:“申玟小哥兒,你二弟兩口子想接你回去住段時間,你願意嗎?⒙⒙[]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申玟目光看向屋內的清言,清言走到床邊,替他拽了拽被子,衝他笑了笑。
申玟看了他一陣後,點了點頭,清言鬆了口氣。
這天中午,清言留在村長家照顧病人,邱鶴年先回家把王鐵匠那屋收拾了出來,又去李嬸家借了推車,才去那邊接人。
出門前,擔心申玟會冷到,清言給他穿了許多層衣袍,又用兩層厚棉被把他蓋好,帽子圍巾都戴好,這才啟程往回走。
路上他和秋娘時不時幫他掖掖被子,查看他的情況,花了半刻鐘到了家,一直把車推到了屋子門口,兩人又一起把申玟半扶半抱地扶進了王鐵匠住過那屋。
邱鶴年把推車送回去,回來把爐膛裡添了煤塊,燒上熱水備用。
受過寒的病人最怕再著涼,屋子要燒得熱一些才行。
屋子裡,秋娘替申玟脫去外袍,在無意中看到對方的雙手時,她突然驚呼了一聲,道:“你這手指是怎麼了?”
聞言,清言也跟著看了過來,一眼看去,也是嚇了一大跳。
隻見那兩隻手的十根手指,幾乎已經不剩什麼指甲,每根手指上都有破皮露肉的地方,有的手指甚至少了一小塊肉。
之前太慌亂,隻注意著彆讓他高燒,替他降溫,竟一時沒人注意到這手竟然成了這樣。
申玟垂著眼睛看了看自己那慘不忍睹的雙手,像是在愣神似的沉默了一陣,之後,他嘴唇動了動,說:“剛跳進井裡,我就後悔了,井壁上有一塊石頭比旁的石頭凸起了一點,但浸了水很滑,我費很大力氣才能勉強抓住,但又總會掉下去,最後一次滑下去,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再醒來,已經在村長家了。”
秋娘聽得目瞪口呆,清言看著語氣平淡說出這番話的申玟,覺得眼前這人和跳井前有了些難以表述的變化。
秋娘離開後,清言蹲在申玟床前,輕聲道:“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了。”
申玟笑了笑,說:“你放心,絕不會了。”
清言見他確實已沒再尋死的心思,點了點頭,這才放心出屋。
邱鶴年見他出來了,便將一張紅紙和一個錢袋子交給他,說道:“是早上在院門裡地上發現的,沒來得及給你。”
清言心裡一顫,他連忙拿起那張紙細看,隻見上面連寫帶畫的一行字,他看了一會才完全明白,上面寫的是:“清言小哥兒,袋子裡的銅錢是我的賀禮,麻煩日後再轉交劉發家嫂子。我已儘力撐過九日,望不至給喜事徒增晦氣。”
清言掂了掂那袋子,裡面大概五六十枚銅錢,應該已是屋裡那人全部的積蓄。
清言看向邱鶴年,兩人默默無言對視了一陣,他緩緩將額頭抵在對方肩窩處,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