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收拾完,時間還早。
邱鶴年去整理院子,清言就把兩人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洗了,等院子裡的活乾完,他已經把衣服洗好了,邱鶴年就幫他將大件的衣服擰乾,然後徑自去院子裡,把昨天晾的衣服收起來,新洗的搭在晾衣繩上晾著去了。
清晨天很涼,再碰濕衣服凍得手直疼,邱鶴年不讓清言幫忙,把他趕回屋裡去了。
清言把昨天的衣服抱回去,這些衣袍都被凍成了“冰雕”一樣,硬邦邦的,還得拿回屋在火牆掛上晾一陣才算徹底乾。
這點活做完,邱鶴年去了王鐵匠那屋,從剩下的兩口朱紅色大箱子裡拿出來一包一包的糕點、乾果、兩壇子酒,還有些一看就不便宜的布料出來。
清言跟著在旁邊看,咽了咽口水,問他:“這是要做什麼的?”
邱鶴年看了他一眼,道:“明天該回門了,這是要帶過去的回門禮,你看看夠不夠,用不用再添置些什麼,我下午去鎮上買。”
清言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成親還有三天回門一說,頓時心裡咯噔一下,焦慮到心臟直抽抽。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穿越來的西貝貨。
柳西村這邊原主沒有認識人,邱鶴年婚前跟原主更是一面都沒見過,所以隻要清言小心一點,彆自己瞎作,這事根本不必擔心彆人發現。
但是回家就不一樣了,原主家裡人雖然對他極其忽視,但到底是眼麼前看著長這麼大的,長相、特征、性子都是一清二楚,清言低頭看了看自己,就算他長得和原主一般無差,性子也能模仿,但胖瘦高矮是有明顯區彆的,連膚色也不同,他才出嫁這兩天的工夫,怎麼都不可能一下子變化這麼大。
所以,這個“門”說什麼都不能回。
回了,說不定會露餡,被發現他替換了原主,恐怕是要被當成精怪綁在樹杈上燒死。
清言心裡慌亂極了,看向還在等他回應的邱鶴年,含含糊糊道:“夠多了,夠多了,不用再添了。”
邱鶴年應該是看出他的不對勁了,但好在並沒追問,隻是多看了他幾眼道:“好,那我去李嬸家借個推車,明天咱們推車拉這些東西過去。”
清言胡亂點了點頭,心不在焉地往屋外走。
邱鶴年叫住他,“清言。”
清言心裡有事,沒注意到這是對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隻下意識回頭看去,邱鶴年嘴唇動了動,說:“借完推車,我去鎮上書肆買書,你想看什麼可以告訴我。”
清言這時候沒心思考慮這個事,隻道:“有趣的都行。”
說完他就出了門,沒注意邱鶴年微皺的眉頭。
可很快,清言又推門回來,滿臉期待地問:“我能跟你一起去鎮上嗎?”
邱鶴年猶豫了一陣,溫和地說:“好”
邱鶴年把推車推回來時,清言已經動作麻利地換上了新衣袍,把天藍色馬甲罩在最外面,就準備出門了。
邱鶴年打量了他一番,又給他找了副棉手悶子戴上了。
清言著急忙慌走在前頭,搶先開了院門,身後隔著院子邱鶴年還在鎖家裡門。
一開院門,清言就伸頭往外看,感歎道:“今天天真……。”
話說到一半,清言半張著嘴,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似的,“冷”字好半天沒說出來。
一個身材偏瘦,但個子不算矮的年輕男子正背對著這邊站在院門外不遠處的河邊,他穿得不像彆人那麼厚,身上衣袍是緞子的,輕盈得很,衣角隨風飄蕩。
在聽到身後清言的聲音時,他轉身看了過來,臉才露出不到半張,隻看見一邊斜飛入鬢的眉和微微高挑的丹鳳眼尾,清言已經砰一聲關上了院門。
一隻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清言差點被嚇得跳起來。
邱鶴年微皺眉,握著他的肩膀讓他轉過身來,注意到他蒼白到嚇人的臉色,眉頭皺得更緊了,問道:“你怎麼了?”
清言眼淚都在眼圈裡轉,他嘴唇顫了顫,磕磕巴巴道:“我……我……我突然又不想出門了。”
邱鶴年看了他一陣,問:為什麼?外面有什麼?”說著他就要打開門去看。
清言哪裡敢再打開門,他抓住男人的胳膊,渾身都在發抖地道:“我怕生。”
邱鶴年不解,“你並不怕李嬸。”
清言“嗯”了一聲,“她給我雞蛋吃。”
邱鶴年無言地看了他半晌,見他臉色發白,連冷汗都冒出來了,不似作偽,就接受了他的說法,攬住他肩膀說:“不想出去就不出,我送你回屋。”
清言點了點頭。
等回屋躺到了床上,邱鶴年去給他倒水,清言的心臟還跳得飛快。
院門外,那穿著緞子衣袍的男子,頭側的字清晰地在他腦海裡回蕩:楊懷,柳林縣富商。
他是原主後來的情人,也是他和原主勾結,冤死了邱鶴年。
也是他,在玩膩了原主後,在對方糾纏不休,用舊事威脅時,用藥迷倒了原主,硬生生活埋了他。
清言本以為這是原主的孽緣,和自己無關,反正他是不可能背叛邱鶴年,和那種人搞到一起去的,更彆提悲慘的後來了。
可原本不該有任何交集的人,怎麼就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口了,資料裡並沒有這段啊。
楊懷是縣城人,離這裡可不近,他為什麼會來這個偏僻窮困的村子呢。
難道說,書裡的劇情是沒辦法改變的?
就像本是下給原主的藥,莫名其妙就在清言身上生效了?
想到原主的悲慘結局,清言簡直怕得快要吐了。
早上他就為回門這個事擔憂不已,他還想趁買書和邱鶴年一起去鎮裡,然後不小心走散,去山裡躲兩天,再假裝找到路回來,好把這回門躲過去。
現在想想這純粹是病急亂投醫了,先不說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就說這冰天雪地的,在山裡不是凍死也得被野獸打了牙祭。
這個事還沒想好怎麼辦,就又來了個更大的驚嚇,清言竟一下子病倒了,發起高燒來。
邱鶴年求李嬸照顧他,自己走了十幾裡路,把住在隔壁村子顫顫巍巍的老郎中用推車推了回來,給清言瞧了病,熬了藥喝下去,又把老郎中送回去。
他再回來時,藥起了效果,清言已經退燒睡著了。
李嬸招呼邱鶴年去外屋說話,她把門關嚴實了,悄聲對他道:“這孩子看著是有很重的心事啊!”
邱鶴年面色沉沉,道:“嗯。”
李嬸見他這樣子有點急,“你既然看出來了怎麼不問問他?”
邱鶴年把布滿傷痕的臉側到一邊,眼睛望著剛剛熄滅的灶膛裡的餘灰,“他想告訴我的話,會說的。”
李嬸急得想拍大腿,“你們都已經是夫妻了,以後兩條命都栓在一根繩上了,兩人有啥話不能說呢!”
邱鶴年放在身側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
李嬸看著他,試探地問道:“他……嫌棄你的臉了?”
邱鶴年否認,“沒有。”
李嬸見他不欲多說的樣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邱鶴年娶這個媳婦,還是她給說和的,這孩子本來對這事沒什麼心思,她是看他天天冷鍋冷灶的,身邊沒個人不行。
再一個,他是外來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沒有,娶個媳婦,生幾個孩子,不就沒那麼孤單了嘛。
她勸了對方好久,邱鶴年才鬆口,同意讓她去找媒人問問看。
邱鶴年是鐵匠,還有生意不錯的鋪子,照理說條件不錯,應該好找,但他的臉傷了,李嬸讓人問了好幾個待字閨中的閨女和哥兒,人家都不願意。
於家在鎮上,李嬸不太了解,隻知道那家是讀書人,媒人給說親時,她一點沒想過這事能成。
雖然為了結親,邱鶴年花了不少銀兩,於家提出的不迎親、不辦宴席這類的要求也實在過分,但難得有願意的,李嬸也覺得能接受。
她是由衷地希望這兩口子能和和美美的,把日子過得像模像樣。
但看邱鶴年這樣子,恐怕還有的熬。
不過,她剛才照顧清言時,不小心看見那孩子腰上白生生的肉皮上,有個還沒完全消退的發青的手印兒,她是過來人了,當然明白那是怎麼來的。
這讓她安心了不少,等將來兩人有了孩子,再想生分也生分不起來了。
清言這一覺睡到了晚上,醒來後喝了一碗粥,到底是年輕,這就好多了。
醒了就睡不著了,邱鶴年從床底下的抽屜裡找出幾本書來,放在床上,讓清言選。
清言翻了翻,儘量讓自己表現得興致盎然一點,可果然如他所料,這些書上的字他隻能看懂一大半,但意思也就頂多能理解三分之一,因為沒有標點符號,清言不會斷句。
想到自己明明是個大學畢業生,到這裡卻隻能當半個文盲,人生地不熟的,得處處小心,明天早上他還不得不去面對原主的家庭,搞不好小命就沒了,就算能混過去,還有那個會要他命的楊懷等著呢,心裡頓時悲從中來,一時忍不住,眼淚簡直都在眼圈裡打轉了。
他拚命扭過頭去,不想讓身旁的人看見自己的淚水。
平時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哭也就哭了,一個大男人在彆人面前哭,他覺得沒面子。
一隻溫熱的大手在這時卻突然托住他下巴,將他轉了回來,清言下意識看過去,就覺得眼前一黑,是身旁的人吹滅了燭火,將那半張恐怖的臉掩藏進了黑暗中,也將清言的心酸和尷尬隱藏了進去。
然後粗糙的手指摸到他臉上,將他沒憋住的淚擦拭了去。
清言本來還能忍,可一旦被人這麼溫柔對待,頓時覺得完全沒法忍了,心裡委屈到了極點,心裡防線迅速坍塌,反正屋子裡烏漆嘛黑,誰也看不見他這個糗樣子,他起身一下子撲到了身旁人的懷裡,攬著他的脖子傷心地痛哭了起來。
男人一手輕輕環著他的肩背,一手撫著他的腦後,但並沒說什麼安慰的話語。
窗簾這會兒拉起來了,月光照不進來,男人的身體很暖,撫摸他的大手也很舒服,清言覺得很安全。
良久之後,他終於把情緒發泄得一乾二淨,不好意思地從男人身上起身。
這時,邱鶴年離開床鋪,在黑暗中去臉盆架上拿了擦臉的布巾,又回到床上,像對待孩子那樣,將清言的臉和手都擦乾淨。
寂靜的夜裡,低沉而溫和的嗓音響起,“這些書裡有一本山河記,挺有趣的,要不要看?”
清言猶有哽咽,小聲說:“我想聽你讀。”
邱鶴年並沒拒絕,他讓他靠坐在床頭,拿起床上書中的一本。
灶膛裡的火還在燃著,屋子裡很暖,油燈再一次被燃起,火光映照著邱鶴年相貌出眾的半張完好的臉。
他就在安靜溫暖的夜裡,坐在床側,給清言一頁一頁地讀書。
這屋子雖小,但書裡山河廣闊、景色壯麗。
清言閉上眼,幻想著自己和作者一樣,用雙腳親自丈量那一寸寸壯闊的土地,漸漸的,身體放鬆下來,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