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者睡不著覺。

畢竟任由誰的房間窗戶上坐著一個看著外頭飛起的那些霄燈的小夜叉,誰都睡不著。

寒風呼呼的吹進來,外頭的霄燈明晃晃地飛起來,像是這片星空生出了一隻隻新的眼睛。

“算了,整點宵夜好了。”她自言自語道。

當金鵬回過頭時,已經見到披著外衣的褪色者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套鍋具,架在房間的取暖爐子上,開始燒水了。

“你這是……”

“火鍋。”褪色者抬頭看了他一眼,“璃月人會在海燈節當晚與親朋好友聚餐,共慶佳節……金鵬,要一起來嗎?”

少年人猶豫了幾秒,不知是因為這吃飯的邀請,還是覺得自己被劃入“南風掌櫃的親朋好友”這個範圍而驚訝——但最後小夜叉還是輕輕搖頭:“不必。我並無口腹之欲。”

褪色者也不遺憾,而是爽朗道:“那好吧。你可以看我一個人吃火鍋,哈哈哈,菜都是我的了!”

金鵬:……

褪色者布置完鍋底後跑去一樓的廚房裡摸了一堆晚上沒吃完的肉片、蔬菜回來,還帶了份點心。

嗯,廚娘妹妹很擅長做點心,廚子哥哥則是擅長做正餐大菜。兄妹一人在這一年來被褪色者這位掌櫃人物的廚藝指點後,廚師手藝都愈發精進了。

此事外頭璃月人家的霄燈也放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幾盞金紅色的燈搖搖晃晃地向著漆黑的夜空飄去,金鵬聞到了食物的香味,轉過身來,才發現褪色者已經吃上了。

“……我這便離開,不打擾你。”他說道。

“誒誒,回來,彆走先。”褪色者含糊不清地吃著牛肉,用手將一碟東西推過桌子那端的方向,“吃個宵夜再走。”

於是,金鵬“不情不願”地跳入這房內,來到桌前坐下,這才看清楚那一碟晶瑩雪白的點心是什麼。

“杏仁豆腐?”夜叉有些吃驚地說。

褪色者比他更吃驚:“你居然知道菜名!?這可是三個月前我才教會阿紅(廚娘)做的璃月新式甜品啊!”

金鵬:“……”

杏仁豆腐,一道使用杏仁、牛奶和水來製作的甜品,清甜滋潤,生津補肺。

這道菜的製作方法還是璃月的本體通過“褪色者雲端數據庫”共享給所有在外不回家的分.身們的。

同樣是吃貨的分.身們紛紛自行下載菜譜和相關製作經驗。

褪色者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等等!阿紅先前跟我說過,廚房裡有什麼東西貌似很喜歡杏仁豆腐?每次她做出來一碟,一轉頭,點心就沒了!”

這件事搞得廚娘總是疑神疑鬼,十分害怕,店裡的幾個男士都輪流幫她“抓過鬼”……

說到這裡,紅發的掌櫃姑娘頓時不懷好意地眯起眼睛,盯著低著頭的小夜叉:“金鵬,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抱歉,南風。”金鵬囁嚅著回答道,“但是……是美夢的滋

味。很甜。我會償還菜品對外出售的摩拉價格的。”

見他可憐兮兮的,連吃個甜品都不敢光明正大,隻好貓在廚房裡偷杏仁豆腐吃……褪色者也覺得這小鳥可憐又可愛。

當即笑道:“哎呀,杏仁和牛奶而已,不值幾個錢,阿紅那邊我替你去解釋擺平。”

見她不追究此事,金鵬明顯放鬆下來。

誰知褪色者又說:“不過以後想吃杏仁豆腐的話告訴我,我親自給你下廚做,味道肯定比阿紅的手藝好。總之,金鵬你一個夜叉,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彆再做那種梁上君子的事情了!”

“好。”小夜叉乖巧得不行。

“對了,明天沒下雪的話,金鵬你陪我去外頭走走吧。”

“……”

“不情願啊?那我隻能告訴阿紅,關於廚房裡有個“鬼”的事情咯~”褪色者漫不經心地夾起一塊豬五花切片扔進麻辣的鍋底,“說不定她以後被嚇得再也不敢做杏仁豆腐這道菜了呢……”

“唔!”小夜叉眉頭未蹙,似乎很苦惱,應付不來褪色者這種人,最後也隻好點了一下頭,“好。”

“嘿嘿!”褪色者得意一笑,“吃火鍋吃火鍋!能吃辣的嗎?吃不來就吃清湯鍋!”

沒錯,這是一個鴛鴦火鍋。

一些愛吃辣的璃月人會震怒.jpg

而屬於金鵬的那一套碗筷,也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擺好了。

“啊。”

金鵬有些困惑,他從來沒想過有人類會像是沒看見他滿身邪氣與血跡的樣子,不僅招呼他吃杏仁豆腐,還一起吃火鍋。

但最後架不住褪色者熱情夾菜和勸吃勸喝,所以小夜叉還是一起吃了。

火鍋不是美夢的滋味,但是……味道也很好。

是他先前沒感受過的另一種美味。

——就好像在南風的描述中,關於“璃月”這個地方的感覺一樣。

…………

……

第一天,下雪了。

看來出門閒逛的計劃應該算是自動作廢。

褪色者想了一下,那隻小夜叉應該不會那麼傻的等在野外的見面地點吧……自己昨晚說的是“如果不下雪的話”這個前提,嗯,正常邏輯的人都會做出正確的“不出門”判斷。

因此褪色者也就繼續心安理得地待在客棧裡,享受著下屬們的馬屁和伺候。

由於昨天是海燈節,是璃月人最重要的節日,按照慣例,褪色者給店裡的廚師兄妹和賬房先生都放了三天假。至於剩下三位本地人員工,他們不需要過海燈節,所以褪色者允許他們事後輪休來補上同樣的三天假期。

真是皆大歡喜。

如此一來,大家都非常喜歡這個有事沒事就帶薪放假的新老板,甚至期盼著褪色者多乾幾年再走。

褪色者坐在大堂裡,她沒喝今日本地牧場配送來的熱牛奶——這是馬尼城的居民福利之一,往往隻需要三分之一價格就能買到一瓶對外銷

售的牛奶。所以很多本地人家庭都有訂購牛奶的習慣。

由於這附近多山地,因此當地人飼養著一種毛發很長、類似犛牛的牛類牲畜為生。這樣一來,牛皮、牛肉和牛奶以及相關製品都可以形成對應產業鏈。

而馬尼城的最大牧場勢力就是那位【情緒之魔神】艾利歐格……手下的神殿。他們的牛奶工坊壟斷了馬尼城超過九成的牛奶市場。

對啦,神殿也是要賺錢來供奉神明的嘛。

不過褪色者作為一個外鄉人,喝不太習慣這種有些騷味的本地“犛牛奶”,因此往往不喝,而是作為免費小飲料送給來住店或者消費的客人們飲用。

如今大冷天的,褪色者居然嗑著同樣冰冷冷的日落果,跟來往的幾個客人隨口閒聊起來。

是的,她平時就是這樣打探五湖四海的情報的……

其中一個劍客打扮的外地璃月客人打著哈欠、黑著眼圈來跟掌櫃的要了兩個日落果,也不嫌棄水果在冬天吃起來太冷,當場啃了起來。

“陳大俠,你昨晚休息得不太好?是鄙店裡哪些方面做得不到位麼。”褪色者關心客人的睡眠質量。

“唉,彆提了,掌櫃的,這跟貴店沒關係。”陳大俠揮揮手,苦著臉說道,“主要是上半夜被外頭的海燈節動靜吵得睡不著,想起還在璃月的年邁爹娘……失眠了。下半夜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又做了一個噩夢。”

陳大俠姓陳,具體名諱不知,但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成天在外奔波遊曆,搞得自己胡子拉渣的,一手劍術在褪色者看來已經算是人類中不錯的範疇了。

他也是最近幾天才來鴻運客棧住的,因為聽其他璃月老鄉說馬尼城裡有一家老客棧最近換了個懂璃月人的新掌櫃,各方面做得很有故鄉的感覺,因此才來住幾天試試。

老鄉們都喊他“陳大俠”,褪色者自然也這麼喊了。

“想爹娘了啊?”褪色者給自己倒茶,說道。

陳大俠抱著長劍咧嘴一笑:“咱們出門在外的人,沒有哪天不想老爹老娘啊!”

“成婚了沒?”

“沒呢。我這種除了劍術以外就一無是處的人,成婚了,也怕耽誤人家好姑娘。”陳大俠往自己嘴裡塞了半個日落果,腮幫子鼓動,胡須一抖一抖,像是要掩蓋某些細微的表情,“以前倒是有相好的姑娘,隻是……”

然後他就沒說下去了。顯然,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故事結局。

褪色者決定岔開話題:“所以陳大俠你先前說,你做了一個什麼噩夢?”

“夢見我跟人鬥劍被殺了……”說到這個,陳大俠頓時萎靡不振地回答。

“安心安心。”褪色者安撫道,“我聽算命先生說,夢裡都是與現實相反的。你下次跟人鬥劍,肯定無往而不利啊!”

“真的嗎?哈哈哈,那承掌櫃您的吉言。”陳大俠果然開朗了一點,不過他想了想還是補充道,“算了,求個安心,我今天去神殿裡拜一拜這兒的神吧。”

“為什麼呀。”

陳大俠頓感驚訝:“……掌櫃的,你真是在馬尼城開店的人嗎?”

褪色者也不在意:“才來了一年呢。”

“哦哦!原來如此!”陳大俠恍然大悟,“【情緒之魔神】艾利歐格大人司掌凡人的七情六欲,這是馬尼城裡人儘皆知的常識……但是!”

他湊過頭來,壓低聲音跟褪色者說:“大家都說,倘若有人向這位大人祈願‘得到一個美夢’,往往會很靈驗哦。”

“真的假的?”褪色者嬉皮笑臉地笑著說,仿佛在聽什麼謠言一樣不放在心上,“誰家神明大人會同時掌握【情緒】和【夢】兩個領域啊?”

“誒,您還彆說,還真有!比如我們璃月的帝君,就是【契約】和【商業】的神明,甚至還是武神呢!”

陳大俠出門在外遊曆,說起那位璃月守護神,還是驕傲至極。

此時端著盤子經過此地的跑堂小哥馬修聽到他們的閒聊,頓時也忍不住摻和進來說了一兩聲:“是啊,所以我們本地人都知道,艾利歐格大人既是【情緒之魔神】,也是【夢之魔神】!”

褪色者挑眉,似笑非笑地盯著馬修:“聽起來艾利歐格大人是不擅長征伐戰鬥的類型呢。”

陳大俠和附近幾個外地住客對這個話題似乎很感興趣,也湊過來一起討論。

“怎麼說呢,”馬修想了想,“艾利歐格大人仁慈愛民,隻是性情孤僻,不喜拋頭露面……所以,征伐之事主要是由其麾下的夜叉惡鬼‘金鵬’所負責。”

褪色者聽到這個名字,瞳孔忽然縮緊了幾分,隻是面上依舊微笑不變,甚至拿起茶壺給幾人挨個倒茶。

“金鵬?好怪的名字。”褪色者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閒聊,“她是個怎樣的人啊。”

跑堂小哥馬修吐槽道:“不是‘她’,是‘他’!哎喲掌櫃的,你好歹也來了馬尼城一年多,也太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吧?”

“馬修!就你話多,一邊去!彆在這裡吹牛了!手裡端的菜都快涼了!”褪色者把這個本地佬趕走乾活去了。

馬修笑著跑開了,因為他聽得出老板其實沒有真的生氣。

其他客人樂嗬嗬地看著這一幕,也沒什麼戒備心思,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出了他們聽到關於過那位夜叉惡鬼的往事。

“聽說啊,那位金鵬大人身高八尺,腰圍八尺,一雙招子亮如火炬……”

“那這人不就是水桶了嗎?”一個璃月商人打斷道。

“老林,你彆打斷我!總之呢,金鵬頭生雙角,青目獠牙,渾身披羽,模樣非常的嚇人啊!”

“是極是極,閣下說得對。那夜叉長得嚇人就算了,關鍵是殺伐不斷,不知疲倦,以殺止武,才鎮得如今馬尼城的一片安泰啊!”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出了個大概,褪色者也笑著自己喝了杯茶,問道:“也就是說,這位夜叉能在這亂世守得一方平安,可以說得上是一位良善強者咯?”

幾個人面面相覷。

“良善?掌

櫃的您真會開玩笑。”

“據傳聞,他會吞吃敗者的夢想和希望……真真是殺人還要誅心啊!太過分了!”

“如今馬尼城裡,家裡倘若有孩子不聽話,就對小孩兒恐嚇道‘金鵬今晚就來吃你’——這往往能嚇到小孩,真可謂是小兒止啼級彆的惡名啊!”

褪色者隻是微笑地聽著這些人的描述和評價,卻什麼都沒說。

…………

……

這場大雪一直下,下午睡醒後,褪色者看看窗外的積雪,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草,那傻小鳥兒不會真的從早上就等到晚上吧?

因此她跟店裡的夥計說了一聲出門辦事後,就匆匆出門了。

褪色者先前與夜叉約定過好幾個見面地點,這是其中一個。昨晚已經說好了。

如今到處都是雪,大地一片銀裝,不過褪色者還是憑借著記憶摸到了兩人相約見面的山頂上。

她爬得氣喘籲籲,但為了避開艾利歐格所在的宮殿監視範圍,隻能走得那麼遠……

山頂上隻有一顆高大挺拔的古老鬆樹光禿禿地傲立於白雪之中。

褪色者深一腳淺一腳地把腿從雪堆裡扯出來,一步步走過去,最後走到樹下,伸手在樹底堆積的雪堆裡摸索了半天,方才鬆了口氣。

“哈!”她吐出了一股熱騰騰的白氣,忍不住自嘲起來,“看來傻的人是我啊。”

也是嘛,這樣的下雪天,誰會真的傻傻的在戶外等著朋友來赴約啊?

“你在找什麼?”一個清冷熟悉的少年嗓音從她背後突兀地傳來。

“金鵬!”褪色者大樂,尋思著傻子原來也不止自己一個,當即轉過頭去,“你等了……”

滿身是血的夜叉提著槍注視著她,一雙金瞳看似無悲無喜,實則充滿著單純的羞愧情緒。

“抱歉……”他結結巴巴的說,“我剛剛……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南風,讓你等很久了吧。”

褪色者怔怔地看著這個殺氣騰騰卻又羞愧無比的矛盾青澀少年,明白了一件事——他今天一定是拚儘全力地去完成魔神上司所交代的任務,然後以最快時間趕了過來。

隻是這兩人的見面時間就是那麼巧合地從早上推遲到現在這個將近黃昏的時間點。

“我也沒等很久啦,金鵬。”褪色者笑著說,“今日突然下雪,我怕你在這裡白白等我浪費時間,所以就想叫你回去休息……沒想到我才前腳到,你後腳就跟過來了。”

“啊……抱歉。”

金鵬也愣住了,旋即,他低下頭,看起來更加慚愧了。

早知道,早知道就跟南風事先說一聲,今日自己得到主上臨時任務要去執行,沒空前來赴約,也免得人家白費力氣爬雪山……

忽然,小夜叉的眼睛猛然睜大了!

因為褪色者已經主動走過來,伸開雙臂,不嫌棄他滿身的惡臭與血腥,非常自然、尋常地輕輕擁抱了他一下。

“沒關係啊,金鵬,守信是你的優點,你沒錯。”

說著,她又自嘲一樣的笑了笑。

“是我自己……放心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