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人類,尼利爾今年已經年過四旬了,甚至可以說是奔五了。

也許在後世,這還算是中壯年的年紀,但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已經差不多可以看見名為“老年”的開端了。

但尼利爾並不願意就此服老,因此他拒絕了千岩軍教官團的退役建議,依舊勤勤懇懇地擔任著這支部隊的教官之一。

這些年來,他的日子過得不錯,家庭和睦,妻子恩愛,兩個雙胞胎兒子都很爭氣,唯一的女兒也很孝順體貼,也有左鄰右舍和千岩軍後輩會尊重他。

已經很少有年輕人知道,這位“尼先生”曾是一位外來人。

所以有時候,尼利爾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曾經在二十多年前擔任過一個小部落的首領,在最危難的時候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他並不後悔。

因為他要為那些信任自己、將生命交給自己的族人負責。

時間門會證明一切。

…………

……

“尼利爾教官!您終於醒了。”

一個他教導過槍術的千岩軍小夥子把他扶起來:“這裡好多人!”

尼利爾從肺部裡咳出了幾口海水,意識總算清醒了些許。此時他的記憶混亂而模糊,隻記得當時是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孩童而被旋渦所吞噬……沒想到竟然還活下來了!

但當這位有些上了年紀的男人看著面前宛若一個巨大的廣場以及塞滿了各種熙熙攘攘的老百姓和驚恐未定的家禽動物時,還是忍不住產生了疑問:“小王,這是……哪裡?”

那個千岩軍士兵小王回答道:“尼利爾教官,我們在副帥大人的體內呢!”

——在如今的千岩軍,也許數位將領有不同的人選,一些仙家也有相關的軍職稱謂,但被眾仙神和人類一並公認為“副帥”、軍隊權利僅在摩拉克斯之下的,隻有塔尼斯特一人。

什麼?

尼利爾吃了一驚,終於察覺到周圍的異常之處。

周圍無論是牆壁還是地面都呈現出一種血肉的溫熱柔軟感,但沒有絲毫的血水或者酸液滲出。

在不遠處的這座廣場上,儘管民眾們有些不安和緊張,但已經被那些醒過來的官吏和千岩軍,以及部分有識之士聯合著組織起來維持秩序。

——組織者讓所有人抱著自家的動物坐好,不要亂跑,不要隨意開口說話,以免得給庇護此地的那位主人造成不必要的負累。

大部分人都照做了,因此廣場上的基礎秩序得以維持。

隻有少部分人因為與親人走散、又無法在幸存者中尋找到相關親人而發出了歇斯底裡、精神崩潰地哭喊……雖然很同情這些可憐人,但同樣強忍悲痛的千岩軍士兵們不得不將這些人儘可能地安撫,單獨帶到一旁談話、保證。

最後那些極少部分無法溝通的人甚至是采用了用武力才能粗暴地鎮壓下去。

——非常時期,非常行事。

這對於千

岩軍來說,維持大部分人的秩序、減輕“避難所”的負累,這才是重中之重的救災工作。

至於光亮的來源則是在這片巨大又喧鬨的廣場上方,那兒懸掛著一顆巨大的“太陽”。從外觀上看它像是一個心臟,但裡面燃燒著熊熊的爐火,為這些水中的落難者提供了足夠的暖意和溫度。

同時,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有起伏地波動著,就像是人的雙肺,在一呼一吸之間門帶動著氣流的交換。

陣陣熱風吹得這些人類與動物的衣服、羽毛都變得乾燥,不再往下滴水——這是為了防止落水者因為衣物浸濕的緣故導致感冒發燒。

這暖風甚至吹得有點讓人生理性的上火了……

尼利爾站在廣場的邊緣,抬頭凝視著穹頂上那一根根支撐“天花板”的巨大白色扇形肋骨,不禁發出感慨:“以心為爐,以肺鼓風,胃部為臨時避難所,足以同時容納近十萬人的……神魚之軀!”

一旁的小王也連連點頭,大聲稱讚:“副帥大人這般神力,真不愧是神明大人啊!”

就在兩人打算加入進維持秩序的隊伍裡時,忽然整個“避難所”都震動了一下,這搖晃太劇烈,嚇得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後有些人難以抑製地驚叫起來。

“危矣!危矣!快逃命去吧!!”

人群中的那些人就好像一些來自法國的失敗主義謀士,還沒開戰就大喊著“我軍必敗”了。

尼利爾相當惱火,當即大步上前,手持長矛,凶相畢露地高聲嗬斥那些軟弱者:“一群慫蛋,喧鬨什麼!天還沒塌呢!再有亂我軍心者,當斬不赦!!”

作為千岩軍最高統帥的摩拉克斯平日裡為人和善、親近愛民沒錯,但在治軍方面,他從來沒有心慈手軟過。

千岩軍的軍法既定,任何人膽敢觸犯挑釁的,都按照軍法該打的就打,該殺的就殺——多年下來,任誰也不敢小覷這位統帥的權威與他所製定的那磐岩一般堅不可摧的軍中法度。

“你算老幾……”

為首嚷嚷那人看著尼利爾穿著便服,也沒穿教官裝束,當即壯起膽子就要反駁,卻看見尼利爾身後的小王已經滿臉冰冷地按住了腰間門的刀,似乎隨時準備執行上司的命令來砍了他一樣。

這人嚇得立刻閉嘴了。

此時,另外一位千岩軍的教頭也帶著人氣勢洶洶地趕來鎮壓:“肅靜!都保持肅靜!塔尼斯特大人已經救了在座的各位一回,難道我們連些許的信任都不能再給她嗎?!”

頓了頓,那位教頭打了聲招呼,神色裡多了幾分溫和:“老尼,你也下來了。”

尼利爾苦笑一聲:“是啊。”

這個時候,有坐在牆角的孩童忽然豎起耳朵,對同伴說:“聽……牆壁外頭,有什麼東西在嗡嗡叫呢。”

這種隱隱約約的轟鳴聲持續不斷,直到當外頭的魔神們撕開這具大魚的血肉身軀來救人時,異響才徹底消散。

這具龐大如山的魚類軀體似乎感知到了什麼,原本如鐵石一樣堅固的非凡

血肉一下子軟化出一條路,讓人很方便地撕開它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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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條魚的體內除了一個巨大的胃部和用於保護胃部的脊椎骨、肋骨等骨頭和血肉外,就剩下了三個巨大的磁力點,如今殘存的神力耗儘,殘餘的電流正在緩緩消散。

是的,當這三個磁力點彼此發生作用時,哪怕肋骨碎裂了,都能讓胃部保持一種“懸浮”的狀態。

三角形從來是最穩固的形態。

這樣一來,無論外殼遭受怎樣的打擊,無論軀體在空中或者海裡如何遊動、翻滾,被藏在胃部裡的人頂多是略有顛簸,被磁力們所固定在半空中,不至於如同乘坐翻倒的遊輪那樣摔得頭破血流。

“棱遊是何等細心,竟然連舍棄身軀後的種種境況都提前設想到並作出了對應的措施……”

歸終讚歎不已,其他手持刀刃、前來切割血肉救援同胞的千岩軍也滿臉驚歎。

唯有馬科修斯依舊滿是憂心地眺望大海所在的方向。

…………

……

如今風浪依舊,海中的廝殺還沒有一個結果。褪色者從原本的風之異鳥,化作了一團從天而降的……海膽。

那顆直徑超過百米,漆黑巨大的海膽宛若抱成一團的黑化版刺蝟,風雷隨身,每一根伸長延展的毒刺上都閃動著不同法術與禱告的光輝,在海浪之中與【旋渦之魔神】奧賽爾的觸手們浮浮沉沉,相互攻擊,阻撓著奧賽爾試圖再次掀起海浪衝刷陸地的打算。

褪色者的“海膽真身”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半透明觸手上瘋狂翻滾,仿佛住在滑滑梯上的熊孩子不願輕易離開——反正褪色者做人時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連續進行無敵的翻滾來攻擊和躲避敵人——所過之處,藍色的魔血四濺,被電焦火烤後所摧毀的觸手乾皮漂浮在海面上。

當然,褪色者也被那些上百條的纏人觸須撕扯斷不少毒刺,但本身實力並未受到太多損傷。

奧賽爾被這麼一個小東西(兩者體型作比較而言)一頓狂揍,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祂今日本是突發奇想來偷襲這塊沒有強大實力魔神鎮守的地盤,心血來潮的那種,所以沒帶太多眷屬和海獸部下。

但沒想到這麼一個難纏棘手的玩意兒就不知從哪裡蹦出來,一邊毫不留情地猛紮祂,還一邊大笑著說什麼“家裡比我強的還有兩個”!

奧賽爾起初是不信的……這隻海膽先前還是一條大魚,然而那個時候就已經滿嘴謊話,說好要投靠自己,結果沒有一句是真實的!

如今祂再也不會相信這個叫做【塔尼斯特】的敵人所說的任何一……

“天動萬象!!”

一顆宛若小山一樣凝結的褐金色方形天星從高空中毫無征兆地砸下,劈開雲層,新的魔神之力自歸離

集所在的方向橫掃而來。

見鬼,塔尼斯特這句話沒有撒謊!歸離集確實有比她更強的存在!

奧賽爾悚然一驚,當即顧不上與褪色者的纏鬥結果——祂果斷地舍棄了自己的一部分軀體纏住了那顆海膽,然後剩餘的本體猛然朝著深海潛遊下去!

隱藏在海膽最深處的褪色者猛然睜開了一隻滿是血絲的黯淡眼睛,語氣在海中低沉轟鳴:“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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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賽爾狠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一道宛若線一樣的強光豁然撕開深海!無視了周遭的海水與水壓,強行斬開一道空氣的裂縫!朝著祂的本體席卷而來!!

——這個是!!

一刀分海!

哪怕僅僅持續了幾秒鐘,但已經足夠褪色者看清楚敵人那受傷、幾乎被直接腰斬的本體和憤怒哀嚎的場面。

但奧賽爾此刻無論如何,已經不敢再冒頭了。

幾秒鐘後,四周的海水重新淹沒了空氣的裂痕,大海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褪色者飄在距離海面不遠的半空中觀察水下的情況,不再是原本那顆看似走到哪裡刺痛到哪裡的瘋狂海膽,而是一身紅衣的人類形態,手中提著比鄰,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地喘著粗氣。

很顯然,斬出剛才那一刀,對於褪色者而言也並不容易。

此時海中生出了一根眼熟的金色岩脊,褪色者跳了上去,毫無形象地癱坐下來。

放鬆下來,她才覺得喉頭難受,因此咳了幾口血,隨意地吐進海裡。

“謝了,摩拉克斯。”褪色者拍了拍身下的“私人座椅”。

“是我們該感謝你,棱遊。”身穿白袍的岩神從後方飛過來,轉瞬間門便站在她身旁的空中,表情以一種嚴厲陰沉到堪稱可怕的程度,死死地盯著漆黑一片的大海。隻有在看見喘氣的虛脫狀態的友人才顯現出幾分柔和的神情。

“歸終呢?馬科修斯呢?凡人呢?”

“多虧棱遊你回援及時,他們兩個隻是有些神力過度耗損,休息幾日便無事了。大部分凡人也平安無事。”摩拉克斯輕聲回答,“現在,若陀留在了歸離集協助他們組織災後救援。”

“那就好!”褪色者一下子鬆懈了下來,整個人都顯現出一種病態的脫力感。

一時間門,兩人誰也沒說話,隻有浪潮

衝刷石脊時發出輕輕的拍打聲響。

褪色者純粹是太累了。

至於摩拉克斯雖然沒有說話,可依舊面色陰沉,因為說實話,他對於此事也心有餘悸。

差一點……就差一點……要出大事了。

歸終與馬科修斯那副虛弱無比的模樣他剛剛也見過,說是要當場隕落的話也極有可能。

要是沒有棱遊在……摩拉克斯不敢往下再想了。

可他終究是對某一件事情下定了決心。

“奧賽爾跑了,那個神經病……深海中戰鬥並非我等的地利優勢。”

褪色者緩過勁來終於開口,她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跡,渾不在意地說,“摩拉克斯,我剛才趁著祂的心神被你的【天動萬象】所震懾,順手給了祂一刀……祂受的傷不輕,起碼能給我們爭取三個月的時間門。”

“足矣。”摩拉克斯回過神,點點頭,旋即有些責怪地看向她,“倒是你,棱遊,何必如此拚命?你先是舍棄了超過八成的力量來救人,隨後與奧賽爾於海中死鬥了足足一晚,剛才又這樣使出這般刀招……”

摩拉克斯的意思是,褪色者本來不用砍那一刀,不然也不至於自己吐血。

但是平日裡總是喜歡嘻嘻哈哈的褪色者在這一刻沒有任何笑意,隻是不太自在地用手指撓了撓自己的臉頰,露出了有些寂寞和悲傷的神態,長久地注視著這片海域。

“摩拉克斯,我就是單純地……想砍祂那一刀。”

摩拉克斯忽然明白了這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棱遊是為了誰才在最後揮出超負荷的風之斬擊。

這片海域裡無辜死去的犧牲者,需要被仇人的血來祭奠——這就是【變革之魔神】的複仇!

“下次見面,我要再斬祂一刀!”褪色者冷笑著自顧自地宣布道。

摩拉克斯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目光從這片漆黑冰冷的海波中轉向自己的友人……那坐在岩脊頂端,閒散地在半空中晃著腿的姑娘,她面色蒼白,眼睛裡有血絲浮現,背脊也沒有往日那樣筆直,看起來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周身殺意卻是如此凝結和明朗。

棱遊……

那雙的鎏金龍瞳裡從未如此清晰地倒映出這位朋友的背影,但摩拉克斯最終也隻是略微垂眸,掩住自己眼底的諸多複雜情緒,表面上也隻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好。你有此等戰意,我定當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