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點著香,還有迷陣般的雲霧繚繞。沈映宵剛進去便覺出了熟悉的牽引感。他並未抵抗,順著那力道往前走了一步。
一道人影從迷霧中現出身影,龍神人模人樣地歎了一口氣,或許是這幾日吃得太好,它說話都變得利索了起來,抬手點了點沈映宵:“你也不老實,還好總管懂事。”
沈映宵:“……”胡言亂語,屬他最不懂事。
他一邊在心裡反對,一邊乖順地繼續往前走,然而剛走出半米,胳膊一緊,旁邊的“新郎”伸手拉住了他。
龍神一怔,旋即笑了:“你不會真以為這寶貝是你的吧——錯了,錯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都會成為我的力量。”
說到最後一個字,它猛地握拳,引動毒酒。
身後靈力猛地波動,沈映宵倏地回過身:“師尊!”
穿著新郎衣服的人朝他搖了搖頭,指尖一並,從身前牽出一片符陣。符陣裡封著的,正是毒酒當中的那種詭異濁氣。
淩塵用它騙過龍神,偽裝成了選親的人。
龍神動作頓住,盯著符陣,目光中帶著錯愕,沈映宵總覺得等它回過神,一定會破口大罵“狡詐的人類”。
不過更狡詐的還在後面。在龍神被淩塵手中的符陣吸引的時候,一線火光無聲蔓延,在它腳下轟然騰起——剛剛那個引路的傀儡,居然也跟在沈映宵他們身後溜了進來。此時它的外殼在青焰中焚燒成灰,露出了裡面的人影。
“你…?!”沈映宵看著突然出現的戚懷風,意外之餘又不那麼意外,他喃喃道,“所以你又讓分身去喝毒酒了?”
……也不知道這個天天禍害自己分身的家夥,究竟有什麼資格嫌棄他禍害本體。
沈映宵一時心情複雜,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聊閒話的時候。他默默往後退了退,給那片鋪天蓋地的幽青火焰騰出地方。
一場打鬥幾乎毫無懸念。這種巨肢似乎對戚懷風的火靈很有幫助,又有淩塵在旁邊粉碎它的軀體,煉化速度比正常快了數倍不止。
等最後一點粉塵消失,劍靈茫然地看著這一切:“這就結束了?”
沈映宵:“不然呢?”
劍靈:“你前不久才從元嬰升到分神……”按照話本,晉升後緊隨而來的,應當是獨屬於自家主人的試煉——此時需要主人大放異彩,衝在最前線,親手檢驗升級的成效,讓圍觀的眾人驚得倒吸一片涼氣。
不過轉念一想,主人的畫風一直同這類話本不同,倒更像是……另一類。
劍靈歎了一口氣,飄在旁邊不說話了。
……
龍神殺得輕鬆,但這一次,斬殺龍神並非結束。
這一方秘境似乎被改造得格外徹底,龍神一死,整座島嶼的屏障都有了裂紋。頭頂傳來沉重的碎裂聲和水聲。
島上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上方,他們從未如此明確地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海底。
頭頂的海水若砸下來
,不知會是何等聲勢。
沈映宵頭痛間想起吸納濁氣時看到的東西,咬牙道:“去我的寢宮,那裡好像設有陣法。”
寢殿所在的山崖上,刻有一道陳舊的陣法。
淩塵辨認片刻,認了出來:“這應當是蜃景的主人為繼承者留下的出口——把城裡的人都帶過來。”
……
城裡所剩的活人已經不多,龍神竟不知用什麼法子與他們有所勾連,這些準備成親的日子裡,它無聲榨乾了許多人的生命和力量。
沈映宵挨家挨戶找了一陣,竟一個活人都沒找到。
他納悶地回到寢殿,卻看到戚懷風和火靈分身拎著幾個孩子回來了。
沈映宵怔住:“居然是凡人……他們怎麼活下來的,你又是從哪找到的活口?”
那幾個孩子聽到“活口”,瑟瑟發抖地看著他:“你,你要滅口?”
沈映宵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是好人。”
小孩將信將疑。
戚懷風也沒多話,趁著陣法崩塌前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又帶來幾個活人,這次年紀稍大。
沈映宵徹底茫然了:“你怎麼知道人都藏在哪?”
戚懷風:“聽彆人說的。”
沈映宵:“誰?”
戚懷風目光落向院中一處極不起眼的新土,下面蓋著一片焦灰:“原來的總管。”……或許也是我們的師叔。
說話間,外面的屏障終於支撐不住,海水雨點般落下。起初隻是雨絲,一眨眼又發展成傾盆大雨。
在海雨落下之前,淩塵割破掌心,血液一滴滴落在院中。大片紋路從他腳下蔓延,下一瞬,寢宮所在的山崖忽的騰起一片陣法,如同一層透明的圓殼,將這片宮殿籠罩其中。
這裡是整座島的最高處,俯身望去,城中一片地獄之景,軀體在水中沉浮。被困在島上的修士,大多是陽壽將儘想要尋求生路,亦或是來躲避通緝和仇家,可惜躲來躲去卻把自己送進了龍潭虎穴,再也沒能離開。
沈映宵忽然歎了一口氣。
戚懷風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是在想‘不殺龍神這些人就不會死’之類的事吧。”
沈映宵低頭看著地面,許久才道:“……龍神一定要殺。”
戚懷風也低下頭,把玩著自己吃飽喝足的火靈:“外面的船每天不間斷地運人進來,這龍神又很有規劃,每日從最早進來的開始吃,免得陽壽耗儘死去浪費——外城那些人看著像住了很久,其實是龍神派了傀儡裝作島民,修士大多聰穎,初來乍到便學著像真正的島民一樣行動,借以偽裝,一傳十十傳百,一來二去便裝得像一處穩定的世外桃源。可其實那些‘老住戶’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換過好幾任了。即便龍神長久活下去,也隻會死更多的人。”
沈映宵緊繃的脊背鬆懈了些,他沒想到師弟這張嘴還會安慰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順著慣性道:“太長不聽。”
戚懷風:“……”
戚懷風默默握住了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