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情如何,如今看來,背後的事要比他想象中麻煩許多。現在不是停下來糾結這些的時候。
沈映宵收好玉牌,想了想還是往不老峰的方向去了。
他特意換上了本體,身形隱沒在深林中,半遮半掩地禦劍往回趕。途中沈映宵暗暗祈禱:希望那些他想找的人能主動跑來找他,這樣一定能省上不少事。
……可惜一路到了天行宗腳下,也沒能等到前來抓他的人。也不知是他行蹤隱沒的太成功,還是那些人太忙,顧不上他。
沈映宵遺憾了一會兒,隻得繼續苦哈哈地自己查。
他溜進宗門,繞到不老峰,絞儘腦汁破解了攔路的陣法,踏入峰中。
剛落地,便立刻覺出不對。
——修士死後靈氣逸散,歸還大地,數個大能同時隕落的地方甚至能直接化出一方秘境。因此不老峰這種修士養老地,本該靈力極其濃鬱。
可如今踏入其中,沈映宵卻隻感覺到一陣殘留的濁氣撲面而來。
他抬起頭,沿著鋪滿枯葉的山路往上望,看到一片破敗的零星洞府。不老峰周圍那些層層疊疊的防護陣法,如今也隻剩下外圍那虛虛的一層,頗有一種用完就丟的味道。
“我體內的那一顆魔種,大概就是在這孕育的吧。”
沈映宵往前走了幾步,打量著周圍,對劍靈道:“傲天宗和邊陲小鎮,神獸宗和不老峰——這些地方分工還挺明確。秘境用來藏匿肢體,積攢靈力,另一邊則積攢魔種,最後雙方融合……幕後那人究竟想做什麼,莫非是想人工煉化一具染著濁氣的身體?”
修士修行取清棄濁,即便是魔修,也巴不得體內濁氣越少越好,怎麼會有人專門弄魔種過來融合。
劍靈重點卻跑偏了,它想起了那一枚至今在自己劍鞘裡封著的魔種:“我那邊的那一枚,是從凡人城鎮拿到的。你這枚卻是從遍地修士的地方凝聚,我怎麼沒覺出你體內這顆更強?”
沈映宵瞥了它一眼:“凡人城鎮也有不少修士往來。而且濁氣從惡意或惡念中誕生,修士修行隻是將靈氣提走,並非憑空製造濁氣。在這一方面,凡人和修士倒沒有太多區彆。”
“比如這處不老峰,這裡有些人看淡生死,更多的卻對無法晉升、壽元將儘一事異常絕望。而且此地受天行宗庇護,日子慣常平穩悠閒,所以一旦出現變故,老修士們心緒起伏,便能有不少濁氣。”
劍靈歎為觀止:“宗主這是給自己養了一座屠宰場啊。心緒變化收割一波濁氣之後,就能順勢把人送去神獸宗秘境,再收割一批靈力……還真是人儘其用,絲毫不肯浪費。”
沈映宵則在想另一件事:也不知淩塵身上的那一枚魔種,究竟是哪裡培育的。若能知道地方,順著找一找,沒準又能在附近找到一方對應的秘境。
……不過師尊身在他的洞府,暫時還算安全,這事可以往後放。
現在要先撈一撈那個下落不明的麻煩師弟。
也
不知能否在此地找到線索。
沈映宵往不老峰上看了一眼,欲蓋彌彰地摸出一頂鬥笠帶上,然後他又特意裹了一身能模糊氣息的袍子,以保證自己渾身上下鬼鬼祟祟,任誰看到都會想要出面試探一二。
做好準備之後,他沿著石階,緩步走向深處。
……
越往裡就越荒涼。
早年沈映宵曾經跟著淩塵,來這裡探望過他的好友。記憶中,不老峰雖然安靜,卻並不冷清,有些壽元將至的修士會像一些和平世界的退休老人似的,閒來無事便愛整理環境。
那時山上的藥園排布整齊,花草靈植鬱鬱生長。現在卻早已荒蕪,珍貴的植物被雜草衝刷得滿目瘡痍。荒廢成這樣也不像是一天兩天了,宗主一定偷偷在這搞過不少事。
沈映宵一間一間看著破敗的洞府,正有些唏噓。
這時,就見飄在前面的劍靈身形忽然一僵,它提醒道:“有人!”
沈映宵剛踏進一間破屋,此時止步已經來不及了。他乾脆上前一步,長劍脫鞘而出,豁然指向劍靈目光看向的門後。
那裡果然有一道人影。沈映宵的劍刃劃破了他的鬥笠,寒芒停在頸側,那人卻像是對危險一無所覺,仍舊站著不動。
沈映宵漸漸發現不對。
他輕動劍尖,勾起那人垂落的面紗,一張骷髏臉露了出來——這人已經死去多時了。
……居然被一具屍體嚇了一跳。
沈映宵跟空洞的眼窩對視片刻,禮貌地抽回了長劍。
他正要將劍歸鞘,卻忽有所覺:身後似乎有人。
下一瞬,寒光錯開劍鞘,他在外袍的遮掩下,將劍擦過腰側往後刺出。
幾乎同時,身後那人也倏然出手。沈映宵來不及回過身,腰後已然一疼,被一抹帶毒的尖刺紮中。
半邊身子頓時麻了,他身體晃了晃,眼睛卻悄悄一亮。
……終於來了!
“我就說死人怎麼會站這麼久,且肩頭無灰。想來面前這具屍體已經死去很久,隻是又被人架了起來,負責用來進門者的注意。”
沈映宵開心對劍靈道:“我身後這襲擊者又是聲東擊西,又是武器塗毒,如此陰險,定是幕後那人一夥。接下來隻要我順理成章地暈過去,再睜眼或許就能直面自己想見的敵人。”
劍靈往他身後看了看,欲言又止。
沈映宵沒看到它的神情,他闔上眼睛,順勢就要倒在地上。
誰知這時,背後那人卻扶住他,然後伸手過來,撩開了他鬥笠上的黑紗,看了看他的臉。
很快的,頭頂落下一道清爽的聲音:“師兄。”
……沉穩中藏著一絲驚喜。
……而且異常耳熟。
沈映宵:“……?”
等等,這個“偷襲的陰險歹徒”該不會是……
他依舊閉著眼,想起在石室時那些可怕的藥,不是很想睜開。
身後扶著他的人見
他不動,乾脆俯身攬過膝彎,將他抱了起來。
梅文鶴:“師兄彆怕,不是什麼劇毒,最多讓人身子發麻。我這就找個地方幫你解掉。”
劍靈:“……”一揮手就能解掉的毒,需要特意找個地方?
沈映宵聽出這藥不會讓人失去意識,隻好深吸一口氣,睜開了眼。
先是茫然相認:“師弟?”
緊跟著委婉提出訴求:“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
梅文鶴沒有鬆手,隻是像個好人家的醫修似的,溫聲安慰:“我知道師兄不願給彆人添麻煩,但你現在站不穩,若想自己走,得等我幫你把毒解掉。”
沈映宵:“……”那你倒是解啊。
劍靈:“……”總感覺這小子多少帶點故意,可它沒有證據。
……
梅文鶴有一陣沒見到這個病痛纏身的師兄了。
如今對方狀況好了些,但剛見面便又被毒成了一步三晃的模樣,梅文鶴就抱著不太想撒手。
不過他也知道正是當緊,沒帶沈映宵走出太遠。剛才那個房間布滿灰塵,他於是走出室外找了一片灌叢,把人放下。
沈映宵轉頭看了一眼枝葉上雨水打過的淤泥,為這簡陋的環境歎了一口氣,甚至有點懷念戚懷風和師尊削的時候。
誰知就在梅文鶴把他放下去的那一刻,灌叢的枝葉忽然翻轉交織,眨眼編出一張藤床,細細的水流從床面拂過,又迅速瀝乾,光潔如新。
劍靈看得怔了一下:“他這靈根真方便啊。若是住宿都不用去找旅店,自己就能搭個房子。”
沈映宵被放在了這張新鮮的藤床上。
罩在外面的黑袍散開,露出下面新換的一身白衣,烏發鋪在腦後,整個人黑白分明仿佛一幅潑灑在林間的水墨畫,隻有唇間點著一抹顏色。
沈映宵剛躺穩,忽然看到一縷細藤從藤床縫隙間伸出來,這東西圍著他的手腕爬了一圈,將他的手輕輕捆在床榻上。
沈映宵默了默,攢著所剩不多的力氣一抽手,那條細藤便又若無其事地縮了回去,好像剛才什麼都沒做。
梅文鶴像是沒看見,正站在旁邊,低頭擺弄著他的幾隻瓶瓶罐罐。
看了半晌他終於挑出一瓶,從中倒出一枚散發著淡淡丹香的藥丸:“師兄張嘴。”
沈映宵想接過自己吃。可梅文鶴那枚銀針上也不知沾了什麼毒,短短一會兒功夫他連舌尖都快麻了,手也有些抬不起來,隻能趕在徹底動不了之前,張開了嘴。
丹藥入口即化,帶著藥香的靈力散開,那些麻癢終於不再蔓延,緩緩退去。
這毒藥生效時快得不行,解起來卻極慢。
沈映宵也不急著起身。他目光微動,落在梅文鶴身上,忽然想起好久沒見到那隻巴掌大的小仙鶴了。
……而且突然在這裡遇見,似乎很巧。
沈映宵偏過頭,對上了梅文鶴的視線。
他想了想,閒聊似的道:“生辰過完了
?”
梅文鶴理不直但氣壯:“還沒呢,我跑了。”
沈映宵:“……?”
他一時不知道這話怎麼接,隻好直接問:“怎麼突然想起來這?”
提起這個,梅文鶴閒散的神態收起一些,他正色道:“小師弟好像失蹤了。”
沈映宵目光一動:“具體怎麼回事?”
梅文鶴莫名有些吞吞吐吐:“他最近在做一些……一些有風險的事,我們原本隔三差五便有聯係,可前一陣我讓小豬給他送藥,卻找不到人。”
沈映宵一怔:“小豬?”
梅文鶴拉開袖口,裡面露出一隻翅膀捂著腦袋補覺的小仙鶴。仙鶴巴掌大小,羽毛根根分明,仙氣飄飄。
頭頂忽然射下日光,它不耐煩地瞄了一眼,又銜著梅文鶴的袖擺,硬是把袖子關上了。
沈映宵:“……”
……原來這仙鶴還在,看來面前這個的確是真貨。
想想也對,能把二師弟這點小愛好演的惟妙惟肖的,世界上恐怕挑不出第二個人。
劍靈好奇地盯著梅文鶴的袖口:“挺仙氣飄飄一鶴,為什麼叫小豬?”
沈映宵:“我記得它原本叫小竹,叫著叫著就被二師弟擅自改成豬了。許是它太能吃。”
劍靈:“……”還好自家主人起名比較有品位。
沈映宵對那隻仙鶴沒有太多興趣,他打量著梅文鶴:“你剛才說的‘有風險的事’,是讓戚懷風化成我的模樣,替我被宗主帶走?”
梅文鶴一怔:“他把這計劃告訴你了?”
“?”沈映宵先前以為這兩個師弟是共犯,可如今看來,他們的情報好像也不怎麼互通,“告訴不告訴的……他當著我的面取了我的血,吃了那枚藥,還穿了我的衣服。”
梅文鶴:“……”
給戚懷風藥的時候,師弟好像說過會隱蔽行事。
……他就是這麼隱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