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梅師弟雖然對照顧傷患這件事,有種迷一樣的執著與喜愛。但想法歸想法,行動歸行動——他應該不會真的為了他那獨特的小愛好,對面前這倒黴的傷患做點什麼。
於是沈映宵熟練地裝作沒有看見。
喝完水,梅文鶴重新放他躺下。沈映宵無意間一側頭,發現戚懷風竟然也在,但這個師弟沒有進屋,隻是倚在門邊望著外面,背對著床榻,也不知在獨自想些什麼。
沈映宵沒管他,收回視線調整了一下歪掉的枕頭。抬起手時,寬鬆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一截小臂。
他轉頭看去,小臂上一片交錯的傷痕。梅文鶴已經把他的傷治好了,甚至連血痂都已經脫落,但那些鞭傷畢竟太深,難免留了些痕跡。
沈映宵也不在意,攏攏袖子重新將手收好。再怎麼說他也是元嬰期的修士,這些痕跡過一陣總會消掉。
梅文鶴見他在看那隻滿是傷痕的手,於是也跟著看了幾眼。
等沈映宵重新躺好,他將目光從師兄身上撕下來,十分守禮地站在床邊道彆:“方才還有彆人找我診治,我得過去看看。”
沈映宵點了點頭,目送著他走遠。
然後暗自對劍靈道:“梅師弟看起來不太對勁,好像有事瞞著我。”
劍靈早就習以為常:“沒準是在後悔自己技術太好,一眨眼就將傷勢全部治好,如今沒得看了。”
沈映宵:“……”
……
屋裡,梅文鶴背對著沈映宵往門口走,腳下的步伐從容淡然,實際卻還真有些心虛。
“我的確能消掉那些疤痕,但過度療傷於身體無益。而且師兄又不是那種對外貌斤斤計較的人,傷痕放在那,等它自己慢慢消失便是。我這樣的診治毫無問題。”
梅文鶴悄悄在心中說服自己:“而且那黑袍人沒有打臉,身上的傷痕又有衣物遮著,師兄行事規矩,衣領著裝整整齊齊,從不袒胸露乳,傷痕不會被彆人看到,那麼我不治也沒有什麼妨礙。”
“……不過,反正平時也看不到,我為何不乾脆幫師兄治好?”
耳邊仿佛響起一聲嘲笑。
梅文鶴思緒紛雜,忘了看路,咚一頭撞在門框上。
倚在門邊的戚懷風被他驚動,回頭看了一眼:“怎麼,那傷能傳染,傳到你頭上了?”
梅文鶴靈力一轉,迅速治好自己額頭的紅痕,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沉穩對戚懷風道:“過來,我同你說說那些藥物該如何使用。”
他走出去,戚懷風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遠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沈映宵睜開眼,看了看門口:“他們好像要背著我說些悄悄話。真是見外,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
劍靈想起兩人離開時略顯凝重的氛圍:“這副場面,倒有些像是孩子得了絕症,父母背著他偷偷商量對策——誰讓你天天把本體折騰成這副模樣,在他們眼裡,你大概已經是一朵沒有絲毫自保能
力,隻能靠他們保護的柔弱小白花了。”
“?”沈映宵覺得這個說法很不嚴謹,“小師弟就算了,二師弟我總能打得過吧。”
“先不說你一個劍修欺負人家醫修……”劍靈忽然低下頭,看了一眼他的小腹。
沈映宵莫名其妙,抬手一擋:“怎麼了?”
劍靈:“這團魔種總不能一直讓我捂著吧。你總得找個辦法將它封印,而它盤踞在元嬰當中,想封住它,就勢必會影響到修為。”
沈映宵心裡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劍靈幸災樂禍:“所以很快,你就要連你二師弟都打不過了!”
沈映宵:“???”
……
此時已經走開一段距離的梅文鶴,並不知道自己在師門裡的戰力排行,通過彆人自損八百的方式獲得了拔升。
當然,就算知道,他大概也沒空關注這些。
到了沈映宵探知不了的距離,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找出一大堆藥物,往戚懷風懷裡囫圇一放。
“葫蘆瓶是傷藥,外傷的時候用,比如這一次。”
“圓瓶裡是吊命的藥,立竿見影,但傷愈後會虛弱很久,輕易不要亂用。”
“玉瓶裡是解毒的,銀瓶是解情毒的……還有這個。”
梅文鶴又單獨摸摸袖子,取出一方刻著層層陣法,一看便十分貴重的寶盒。
他輕撫著盒蓋上的紋理,猶豫片刻,將這個也放到了戚懷風手裡:“這個無需給師兄服用,是給你的。”
寶盒入手有些分量,戚懷風低頭掃了一眼:連能吊命的藥都被梅文鶴隨手塞在普通的藥瓶當中,那這方寶盒的東西……
他掂了掂盒子,觀察著上面的陣法:“做什麼的?”
這人閉著嘴一言不發還好,一出聲就讓梅文鶴想起了他說話的調性。
梅文鶴笑了一聲:“啞藥,服之可助師兄長壽。”
戚懷風:“……”
……
終於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藥物分類收好,戚懷風打量著他:“你找我出來,應該不是隻為了給我送這些藥物,說正事吧。”
梅文鶴想起沈映宵的傷勢,蹙了蹙眉:“那人找上師兄,不是為了比鬥,也並不純粹為了傷人。他恐怕是在有目的地拷打,下手著實狠毒,傷的全是最痛又不危及性命的地方,鞭上還有倒刺,疼痛鑽心腕骨。
“正常人挨上幾鞭就該站不住了,可師兄太過堅韌,也太能忍痛,不肯屈服……唉,若是他儘早倒下,也不至於傷成那樣。”
戚懷風:“……”太過堅韌?太能忍痛?
他隱約覺得這個形容,同沈映宵有些對不上號。
梅文鶴畢竟隻是掛名在朗月峰,同他們一起修煉的時候不多。
而戚懷風卻清楚記得,沈映宵雖不是那種叫苦喊累之人,可他稍一勞累,那些辛苦便全都顯到了身上:病病殃殃,弱不禁風,像一株疲憊至極的名花,習性也同那些很難侍弄的
花草一模一樣——敢慢待就當場死給你看。
而且這還真不是在裝病逃避:聽說起初師尊也不信邪,看出沈映宵疲憊,卻照舊讓他修煉。
沈映宵的確一聲不吭地繼續練了,但隔日就大病一場,險些將自己送走。
那之後,就連淩塵都不再提刻苦修煉的事,隻讓沈映宵儘力而為——原本這個身世淒慘的大徒弟就讓人心軟,那一繃就斷的脆弱體質更是讓人下不了狠心。好在仙靈之體修煉起來得天獨厚,即使不勤學苦練,也能有所成就。
戚懷風:……不過“不肯屈服”這個形容詞,放在沈映宵身上倒是正正好好,一點沒錯——那位師兄渾身上下也就嘴最硬了。
他看了一眼袖中所謂的“啞藥”,終是將這話咽了回去。
……
梅文鶴不知道對面這個看似靠譜的師弟,其實正在走神。
見戚懷風斂眸聽著,他還當這人是在一邊聽一邊認真思索。於是他繼續道:“另外,師兄元嬰附近的經脈,似是有些異樣——我的靈力一到那裡便斷斷續續,被一股說不出來的力量阻隔。那力量簡直像是有生命一樣。我從未見過這種症狀,若想弄清楚原因,恐怕還得回穀一趟。”
戚懷風點了點頭:“是該回去了,如今也正好快到你的生辰。”
梅文鶴是醫仙穀穀主的獨子。可能是太過寶貝這個兒子,幼時穀主養他養得比凡間的大家閨秀還要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哪天一出去就被人叼走。
後來或許是梅文鶴叛逆期到了,也漸漸有了些實力,他們沒法再將人強留在穀中,這才肯漸漸讓他像個正常修士一樣出來走動。但每年生辰卻還是一定要回穀中過。
即便梅文鶴不走,戚懷風也早就打算將他趕回醫仙穀:敢在外得罪醫修的人很少,卻並非沒有。
這股風波背後的事,眼看著越來越麻煩,戚懷風還真擔心那些人會發現梅文鶴也是個不錯的人質,連同這位二師兄一起盯上——天天救師兄已經很累了,他著實不想再加一個。
念及此,見梅文鶴望著房間那邊,一副該走但並不想走的模樣,戚懷風難得說了一句安慰人的話:“放心去吧,我不會再讓這種事出現。”
梅文鶴卻歎氣:“說得好像事情發生了,你真能攔得住一樣——你數數看,這短短十幾日,師兄在鬼門關走了多少回。”
“……”
戚懷風摸摸袖子,將那層層封印著的寶盒遞過去,遞糖豆似的:“來,嘗嘗。”
……
梅文鶴行程實在很趕,留了一堆藥物,說走就走。
戚懷風有些無言地目送他離開,之後他回到沈映宵的房間,站在門外往床邊看了一眼。
沈映宵早就換上了乾淨的衣物,是他愛穿的輕軟白衣,傷痕都被掩在衣物下面。如今他靜靜躺著,像是已經睡著。
戚懷風遠遠看了一陣,並未進門。他布了些陣法,轉身離開。
……
醫修隻能治愈傷勢,卻無法消除傷痛帶來的疲憊。
沈映宵的本體結結實實睡了幾日,才終於困倦稍減。
而身為一個有分身的人,這幾天他當然也沒有閒著,用分身進到本命洞府,仔細研究了一番封印魔種的步驟。
“差不多都明白了。”
沈映宵站在本命洞府的煉藥室裡,推了推面上的銀質面具,啪一聲扣上手中書本,自信道:“隻差實踐。”
劍靈想起剛緩過來,正在外面床榻上沉沉睡著的本體:“……你還真是一天都不讓自己閒著。”
沈映宵知道本體的極限在哪:“都已經躺了那麼多天,還不夠麼?若非這封印陣法實在難以看懂,我第一天就開始實驗了。而且早封住魔種,對本體也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