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雖然嫌棄這師弟,但也隻是針對現在這個沒幾句好話的長大版師弟。
而一想到自己可能成為過幼年版師弟的噩夢,他的憐憫之心一時又泛上來了,忽然想像小時候那樣抬手拍拍師弟的腦袋……可惜夠不著。
沉默片刻,沈映宵隻好費力地抬起手指,碰了碰戚懷風垂在身前的發絲:“彆想那麼多,我命硬著呢。”
戚懷風望著他抹到自己頭發上的血水,眼角一跳,顯然想說什麼。但看到沈映宵唇邊未乾的血跡,最終忍了下來。
他的目光沒在沈映宵身上停留太久,低頭看向那隻落在水中的手。
沈映宵側躺在淺淺的水裡,一隻手放在臉側,微蜷的指尖露出水面,指腹泡得發白,仔細一看,他整個人好像還有點發抖。
戚懷風蹙了蹙眉:“你很冷?”
沈映宵強行壓下那細微的顫抖:“不冷。”
戚懷風目光落在了他濕透的衣服上。
濕漉漉的衣物貼著身體,勾勒出傷痕累累的清瘦身軀,體表是一道道猙獰的鞭痕,粗略一數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
這讓他想搬動也無從下手——萬一原本還有救,一挪動反倒把這脆弱的師兄弄死……
戚懷風閉了閉眼,止住那些血腥的思緒,心中暗想,梅文鶴怎麼還沒有到。
若是那個水靈根的同門在這,就能讓他將沈映宵身上的水全都引走,沈映宵也不用凍成這副隨時都要撒手西去的樣子。
……不過仔細想想,火焰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這些。
戚懷風抬起頭,視線落向這一片不大也不深的無辜小湖,若有所思。
……
沈映宵的確渾身發冷,但比起冰冷的湖水,讓他顫抖的主要還是那顆魔種。
——剛種進來的時候,它像是久眠尚未複蘇,存在感極低,低到沈映宵甚至懷疑那個黑袍人沒種成功。
然而現在,隨著時間流逝,他卻能感覺到這團魔種在漸漸萌發,濁氣緩緩溢出,試探著往經脈流淌。
雖然沈映宵從輪回司的資料裡,找到了封印這種東西的功法,但那步驟著實有些麻煩。
而且此時戚懷風就在旁邊,他也不好當著師弟的面,囂張將本體偷走——戚懷風原本就有一些強行提升實力的功法,如今他又已經真正晉升、和分身同為合體期。如果說原先沈映宵還敢用分身跟師弟碰上一碰,現在的他,則完全沒有了這種想法。
好在扼製魔種蔓延的辦法,不止一個。
沈映宵開始召喚萬能的劍靈:“你先伸手攏住它,彆讓它擴散開,也不要讓師弟他們探查出來。”
濁氣入體不是一件小事,何況是如此濃鬱的濁氣。這種東西梅文鶴治不了,就算探出來了,也隻能讓他們白白擔心。而且若是濁氣順著探查的靈力,流進梅文鶴和戚懷風體內,是個不小的麻煩。
劍靈顯然對這個新工作有點意見。若面前躺著的是分身,它定要
抱怨幾句。
可此時面對沈映宵本體這副虛弱請求的模樣,它最終隻是歎了一口氣,便聽話地湊了過去。
一邊道:“我覺得等這個世界的任務做完,你可以考慮把本體打包帶走。”
這麼好看的軀殼,扔掉也太可惜了,就算以後用得少,擺在家裡看著也好啊。
而主人的新軀體雖然也好看,但大概是沈映宵對自己本體那溫潤的長相看得太多,逆反心上來了,於是捏臉的時候選了一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導致分身眉目間多了幾分淩厲,實在不適合對著他頤養性情。
一邊嘀咕,劍靈一邊來到沈映宵旁邊,試探著伸出手,雙手緩緩插進他腹中。
場面乍一看非常凶殘。
但好在劍靈沒有實體,而且除了沈映宵,也沒人看得到它。它雙手在沈映宵丹田攪動,很快就找到了那一團藏在元嬰當中的魔種。
劍靈十指一扣,輕鬆將它攏住。尚在萌發的魔種察覺到遠比自己強韌的靈體,無聲沉寂下去。
而沿著經脈外溢的濁氣,也因此收斂起來。脆弱的小腹不再被絲絲縷縷的濁氣搔撓,沈映宵頓時渾身一輕,緊繃的身體悄然鬆懈。
問題暫時解決了。
可是有一件事,卻讓他覺得奇怪。
——平時劍靈貼著他,隻會帶來一陣清爽的涼意。可這一次,沈映宵卻感覺周圍溫度驟升,甚至變得有點熱了。
他有些詫異:“你變異了?”
劍靈卻沒有回答,它好像被什麼事驚到,並未說話。
沈映宵等了等,沒等到它的聲音,隻得困倦地睜開眼睛。
看清面前的景象,他愣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被烘乾了,身下那一汪淺淺的湖水,居然也不見了。
他覺得不對,有些費力地轉了轉頭,往水泊更深處一看。看清那裡的模樣,不由陷入沉默。
沈映宵:“……”湖呢?
坑還在,水怎麼沒了?
放眼望去,隻剩一地池魚在乾涸的湖底蹦噠。小魚苗已經熟了,冒出一絲烤肉的焦香,大魚則有靈力護體,撿回來了一條魚命。
沈映宵隱約猜到什麼,看向戚懷風。戚懷風則正望著面前的那一片乾湖。
在沈映宵的注視下,他動了動手指,隔空托起那些存活的大魚,將它們往隔壁的小湖中隨意一丟,放了它們一馬。
沈映宵看著這一幕,終於確認了。
——這師弟居然把整片湖水都蒸乾了。
雖然等人等得無聊時,做出什麼都不奇怪……但合體期的修為就是用來讓你乾這個的?
……
戚懷風扔完那些尚還有救的魚,又看了看池底那些不幸變熟的小魚,抬手將它們招了過來,堆在另一側。
然後拎起其中一條巴掌大的,遞向沈映宵:“這是宗主養在這裡的龍獸魚,大補,你……”
話到一半,沉默片刻,戚懷風又將那條魚收了回去:“還是等梅文鶴到了
,再看看你能不能吃吧。”
沈映宵盯著那一整條整魚:“……你吃魚不剖內臟?”
戚懷風手指一動,指尖在魚身上輕點。隨著火光一閃而逝,魚身上的鱗片被燒得乾乾淨淨,肚子也癟了下去,內臟被燒成虛無。
他拋了拋這條瞬間處理乾淨的小魚:“原來師兄吃魚還要剖內臟?不嫌麻煩麼。”
沈映宵:“……”火靈根了不起啊!
……不對,我們正經修士斷絕口腹之欲,根本就不吃魚。
見他不說話,戚懷風收回了手。
他的神態早已變得同往常一般,隻是好像仍不想閒著,於是一邊等梅文鶴過來,一邊不知從哪摸出一把調料,靈力托著那條魚,隨手烤了起來。
劍靈聞著越來越饞人的的焦香,眼睛定在戚懷風手上,挪不開了。
它悄悄對沈映宵道:“我聽說氣運之子,都格外擅長烤製一些野物和魚之類的東西,而且口味絕佳,世間獨一無二,沒想到竟是真的。”
沈映宵:“……”
那條魚懸浮在他旁邊,逐漸變得金黃,滋滋冒著油香。滾燙的油和調料混在一起,沁入魚肉當中,摻雜著龍獸魚特有的絲絲甘甜,噴香縈繞不散。
沈映宵鼻尖微動,也有點饞了。
……可讓他去找師弟索要烤魚,絕無可能。
於是他一點也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
……
雖然對那些可憐的小魚來說,湖邊這黑衣修士完全就是一個魔鬼。但隨著湖畔變旱地,沈映宵身上也重新變得乾燥起來,暖烘烘的,比剛才舒適了許多。
他一邊在心裡痛罵這個當著傷患的面大烤活魚還不給吃的混賬師弟,一邊閉眼裝睡。
裝著裝著竟真的睡了過去。
可能是心心念念的魔種輕易到手,也可能是旁邊有個還算靠譜的同門守著,沈映宵這一覺睡得頗為踏實。
再醒來時,他模糊聽到一陣低低的對話聲,嗓音有些熟悉。
沈映宵長睫微顫,緩緩睜開了眼。他側了側頭,發現頭頂是整潔的床帳,身下是柔軟舒適的床榻——他已經被帶回屋裡,不在湖邊了。
右臂傳來一絲溫熱的觸感,有人正握著他的手腕,無意識地輕輕摩梭著那略微凸起的腕骨。
沈映宵一睜眼,那人動作一僵,悄悄將手鬆開。
緊跟著,耳邊便有人若無其事地溫聲道:“師兄,你感覺如何?”
……果然是梅文鶴的的聲音。
沈映宵轉頭看著他,原本他對梅師弟那專一的愛好有些無言,但如今抬眼一看,卻發現梅文鶴那副溫和隨性的神態下面,隱約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劍靈也發現了,它一邊敬業地幫沈映宵捂魔種,一邊十分理解:“出診也是一件很累的事啊。你這師弟天天跟著你到處轉場,一個醫修卻不得不追上劍修的速度,都這樣了他還隻是略顯疲態,居然沒長黑眼圈……醫修果然懂保養。”
沈映宵:“……”
這麼一想,他還真的有些愧疚起來。
但還沒等說什麼,梅文鶴居然先歎了一口氣,懊惱道:“是我思慮不周。”
沈映宵一怔:“什麼?”
話一出口,他才發現喉間異常乾澀。
梅文鶴扶起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耐心地給他喂了些水,一邊解釋道:“上次我雖然給了師兄一些傍身的藥物,可我忘了重傷的人,恐怕沒精力對自己施救——所以我打算往小師弟那裡也放一些,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就能應付一二。”
頓了頓,他意識到這個說法不太吉利,改口道:“當然,最好沒有下次。”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真心,但同時,他落在沈映宵身上的目光,又有一絲微妙的不舍。
沈映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