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議親(1 / 1)

秦黛黛抱著阿娘的魂魄,又去了一趟千山。

本以為要同初次前去一般曆經一番波折,未曾想方才從先前的山崖飛落,眼前的迷霧陡然散去,層巒疊嶂的千山徐徐顯現眼前。

而遠處的山巔之上,一襲杏紅袍服的男子迎風靜立,衣擺被風吹得微揚,恰似一隻甘願歸巢的越鳥停留在此。

花辭青。

他看著遠處而來的少女,本空蕩的眸子浮現絲絲縷縷的希冀,目光微恍。

他想起離開的那百年。

複了仇,得過自由。

百年瞬息而過,他開始想念,想念千山的山,千山的水,千山的風,還有……千山的人。

他站在修界的至高峰上,迎著烈烈冷風,想到的卻是小師姐被風吹起的發。

他坐在人界的寶塔之上,飲著烈酒,記起的卻是小師姐釀的果漿。

他聽人恭維他修為如何了得,想念的卻是小師姐拍著他的頭喚他“師弟”的模樣。

所以他回來了,得到的卻是小師姐的死訊。

以往說“不去外界”的小師姐,卻死在了外界。

而他,卻隻想留在這個每一寸土地皆是回憶的千山。

他一遍遍地想,若是自己未曾離去,會不會一切都會改變?

蓮池之中,他看了無數遍那些過往,他也曾試圖改變過。

不讓自己離開千山,阻止秦胥的出現,阻止小師姐嫁人,阻止小師姐戰死……

可是,除了滿身的傷疤,百無一用。

他以為再也不會有小師姐的消息了……

“花樓主在此處作甚?”少女的聲音響起。

秦黛黛飛至近前,收起長劍,刻意問道。

花辭青的目光落在她懷中抱著的千葉上,半晌半眯雙眸笑了起來:“接一人,回家。”

秦黛黛隻覺自己的鼻子一酸,輕輕撫了撫琉璃盞:“我未曾將你的話帶給阿娘。”

花辭青看著她。

“可阿娘也說,千山的風景比太墟宗美,要我一定要將她送回來。”秦黛黛低頭,看著千葉的花瓣正安靜拂動著,一手探入靈力,藤絲如線,繞過她的手掌,溫柔地纏上她的手腕。

藤絲斷開,一截綠色藤絲如阿娘幼時為她編織的手環一般,圈在她的腕間。

秦黛黛不由笑了起來:“阿娘,我有時間定來看你。”

花瓣微微俯首,是阿娘在輕聲應答。

秦黛黛的指尖輕顫了下,最終還是鬆了開來,將千葉放入花辭青手中。

花辭青似也怔住,手僵硬地托著千葉,手背青筋突兀,眼眶微紅:“小師姐,回家了。”

秦黛黛再未相送,隻站在山巒之巔,看著花辭青踏風離去。

她一人安靜地在原處站了很久,久到日落西山,霞光遍布,方才喚來飛白劍,正要轉身……

“且慢。”沙啞的聲音竭力想要做出平日裡的隨意,卻仍泄露

了尾音的激動。

秦黛黛轉過頭,花辭青不知何時折返回來,手中拿著……千葉?

秦黛黛雙眸一緊:“阿娘……”

“她無事,⒑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花辭青飛快道,“千山族人之所以需要水靈蓮,是因為隻殘留一魂,而你阿娘靈魂已被淬煉完整,蓮池之水便足以養魂。”

“至於它,”花辭青看向千葉,“千葉自你三歲便伴你長大,你阿娘更希望它能陪著你。”

秦黛黛怔忡地垂眸,卻見千葉的花瓣撲簌簌顫動了下,而後耀武揚威般挺直了花莖。

“它的選擇,也是你。”花辭青輕聲解釋。

秦黛黛的眼圈紅了紅,抬手輕輕觸著千葉,刹那間千葉的花瓣光芒四溢,逐漸變得透明,旋即化作一點幽光,融化在她的眉間。

“黛黛!”千葉熟悉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

秦黛黛內視己身,熟悉的千葉蓮在自己的識海內浮動著:“千葉。”她驚喜喃喃。

幸好,千葉還在。

花辭青看著她,垂眸一笑,下瞬察覺到什麼,微微凝眉,抬手伸向秦黛黛的芥子袋,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枚瓷瓶已飛入他的掌心。

秦黛黛輕怔,那瓷瓶正是秦胥昏迷前留給她的那枚:“怎麼?”

“氣息很熟悉。”

“這是……”

“秦胥之物。”花辭青打斷了她。

秦黛黛睫毛一頓,點了點頭。

“你還不知?”花辭青奇異地看了她一眼。

“知道什麼?”秦黛黛不解。

花辭青並未多言,打開瓷瓶將丹藥取出,由靈力托著遞送到秦黛黛手中:“吃了。”

秦黛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此丹藥連善淵長老都未曾見過,所以她不敢輕易亂碰,而今聽花辭青這般說,想了想,她將丹藥放入口中。

“不怕我害你?”花辭青睨她。

秦黛黛認真想了想,搖搖頭。

“為何?”

“若你是壞人,阿娘不會回到這裡。”

花辭青沉默下來,良久搖頭笑了一聲,手中如火般的靈力顯現,將她籠罩其中。

秦黛黛隻覺自己周身一片溫熱,火紅靈力催化著丹藥,方才吃下的丹藥在靈脈內飛快遊走,所經之處,靈力如被點燃,頃刻變得精純,最終丹藥停留在丹田內被雪青靈力裹住的靈根旁。

丹藥取代滋養靈根的靈力,一點點化作雪青光芒灑落在靈根之上,如春雨浸潤乾涸的大地長出翠綠的新芽,生機複又勃發。

“此丹名為回春,是滋養生新的奇藥,”花辭青默了一默,複又補充道,“十二載春露淬煉而成,應當才煉好沒幾月,丹心尚溫。”

秦黛黛呆了呆。

不知多久,丹藥在體內化為虛無,受損的靈根卻變得完好,於丹田深處散發著澄淨的幽藍光芒。

這一瞬,秦黛黛隻覺自己前半生所修煉存蓄於體內的靈力、所學心訣,眨眼之間以極快的速度在靈根周遭凝

聚融彙,靈台之上,那枚金丹愈發瑩潤,徐徐旋轉著,金光四溢。

她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有一刻竟覺得體內靈力精要迸發出來一般。

“金丹後期,”花辭青呢喃,良久道,“不愧是你阿娘的女兒。”

秦黛黛睜開雙眸,儼然發現自己的呼吸如山風一般輕盈,身體幾欲隨之而起,肺腑之內被溫熱的靈力滋養著,全身如浸潤於溫水之中。

原來,擁有完好的靈根,是這般感覺。

“行了,快些離去吧,我千山本是世外桃源,而今倒是因你變得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了。”花辭青嫌棄地轉過身。

秦黛黛看向他,低聲道:“多謝。”

話落,她已踏上飛白劍,未等離去,又是一道火焰般的靈力注入她腕間的藤絲手環上:“往後來千山,便無需再被磋磨了。”花辭青未曾看她,輕哼道。

秦黛黛心中微澀,再次道謝後,禦劍離去。

花辭青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轉身便朝藍蓮花鏡處飛去。

蓮池之中,近乎透明的魂體浮蕩於池水間,安靜地望著遠處千山的一草一木,唇角帶著笑,神情儘是平靜與懷念。

聽見動靜,她轉過頭來,目光微動。

“她走了。”花辭青輕道。

女子的目光微鬆,神情漸漸柔軟。

“小師姐,”花辭青動了動唇,終究隻抬手,指尖虛碰著水面,“小師姐要好生溫養魂體,也許下次黛黛再來,小師姐便能親口與她說話了。”

女子眼中隱有向往,蘇醒不久的魂體尚還難以維持太久的清醒,疲倦地合眼,沉入池水之中。

花辭青在蓮池外站立許久,呢喃道:“我去將千山結界再加固些,省的一些瘋子再擅闖進來……”

*

許是因靈根已完好,秦黛黛返回太墟宗時,不過才過去兩日。

本欲直接前去縹緲峰,未曾想才飛至太墟宗山下,便望見丹墀上,同穿著太墟宗弟子服的兩撥人正對峙著,彼此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秦黛黛飛身而下,未等落地,便聽見一個眼熟的弟子冷笑:“我等哪個不是因太墟宗的名聲而來,而今宗主修為儘毀,如今還昏迷不醒,萬宗大會在即,如何被人瞧得起?”

“甚麼一宮三宗,甚麼三宗之首,入宗之時,誰人不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幾日後去神玄宮迎戰他宗之人,被人嘲諷二品宗門我等的顏面往哪兒放?”

此人的聲音落下,滿堂寂然,便是對面的弟子也都沉默下來。

也是在此時,女子清婉堅定的嗓音在人群之外響起:“宗門幾十年時光,難道吳師兄拿得出手的名聲,竟隻有一個太墟宗弟子的身份嗎?”

眾人紛紛朝後看去,人群不覺讓出一條通路。

秦黛黛一步步走到中央,看向對面為首之人。

那人正是當初去千山蓮池前為秦洛水出頭的吳平。

吳平被秦黛黛反駁,臉色頃刻難看下來:“不論我的名聲

如何,難道我說的不對?”

“秦宗主修為散儘昏迷不醒,太墟宗淪為二品宗門也不過時日早晚的問題。”

秦黛黛抿緊了唇,良久冷笑一聲:“我以為吳師兄應當清楚,面子當是自己掙的,而非旁人給的。”

“宗門大比,多少名不見經傳的修士一戰成名,享譽三界?”

吳平諷道:“那不過隻是少數罷了!”

“太墟宗一戰成名之人便多了嗎?”秦黛黛環視四周,“你口中的秦宗主十五年來未曾收徒,諸位的師尊難道會因秦宗主的昏迷而不教習大家修煉了嗎?”

吳平臉色青白不接,又重複道:“誰人不知太墟宗之所以為三宗之首,蓋因秦宗主?如今太墟宗淪落,我等豈不是等著被人挖苦?”

秦黛黛沉默下來,她知道,吳平所說也是不少人心中所想。

十五年前秦胥靈力失控,幾位長老便因唯有秦胥能維持太墟宗的繁華,將那件事壓了下來。

秦胥在不少人心中,便等同於太墟宗。

她安靜了片刻,再抬眸聲音已然平靜:“修界以強為尊,太墟宗確因秦宗主而得三宗之首的地位,如今秦宗主昏迷難醒,我知道諸位心中忐忑不安,更遑論萬宗大會在即,不知多少人等著看太墟宗生亂。”

“今日,凡太墟宗弟子,若有想留者,太墟宗自是歡迎至極,有想離去者,以修為及入宗時日為準,可前去領極品靈石、上品靈石及靈丹若乾,太墟宗亦會下發手信,引薦入其他宗門。”

此話一出,萬籟俱寂。

眾人面面相覷,似在思慮著什麼。

不知多久,吳平哼了一聲:“你是何人?憑什麼代替宗主發號施令?”

秦黛黛默了默,催動靈力,右手食指金色印訣乍然浮現在半空,而經由她指尖而出的靈力,愈發精純。

“就憑如今我是太墟宗的少宗主。”秦黛黛平靜道。

眾人紛紛愣在原處,短暫的寂靜後,爭相議論起來。

直到一名修為較深的內門弟子詫異道:“秦大小姐……金丹末期了!”

眾人再次靜默,詫異地看向秦黛黛。

不久前她還是以初升金丹境的修為現身,短短時日竟已是末期?

一時之間,不少人眼露驚歎與幾分希冀。

如此快的升境速度,隻怕唯有那銜先天金丹而生的玉麟少君能比得過了。

假以時日,太墟宗能恢複以往之繁榮也不一定。

秦黛黛知曉,自己並非短期內進階,她隻是靈根初初修好後,將她前半生翻閱過的心道法訣、積攢的靈力一次性反哺了來,甚至她隱隱覺得自己有突破元嬰的跡象,可也僅限於此了。

之後的每一步,便是從頭開始積累的修行。

然而,她最終沒有說破。

她需要一個這樣的身份,來穩住太墟宗的局勢。

秦黛黛攥緊了拳,從容道:“秦宗主昏迷前,已將我的靈根修補好。”

吳平的臉色僵了僵,低聲道:“如此快的速度,莫不是走了什麼歪門……”

他的話並未說完,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光影。

方才還在丈外的秦黛黛如身懷幽光一般閃身至他身後,一紙符籙印在他的腦門之上,再回過神來,飛白劍已抵住他的喉間。

吳平大驚,上回二人交手仍能對打得有來有去,這一次自己竟連她如何出現的都未曾看清。

“師兄!”站在吳平身後的眾人忙喚道。

卻在此時,太墟宗上空陡然升起陣陣大能威壓,一陣朗聲大笑於空中徘徊,聲如洪鐘:

“好生有意思的女娃娃,難怪我這徒兒回宗後仍心心念念。”

秦黛黛匆忙抬頭,隻見一襲青色道袍的男子現身於半空之中,面頰粗獷開闊,眉眼間正氣凜然。

而他身側,一襲白衣的聞人斂不似以往唇角噙笑,反眉頭微蹙,擔憂地看著她。

秦黛黛微頓,回了聞人斂一抹寬心的笑,眸光動了下,俯首道:“晚輩見過聞人宗主,不知聞人宗主前來有何指教?”

聞人玉宣睨了眼身側的徒兒:“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