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聯姻(1 / 1)

秦黛黛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能再見到阿娘。

當年昏迷三月,醒來時,所有人都告訴她阿娘早已入土為安。

他們以為她還小,不懂事也不記事,可她都記得。

記得自己連阿娘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記得自己去找秦胥,捶打他的腿哭著要阿娘,可秦胥隻神情死寂地坐在那裡,冷漠地看著她,什麼都不說。

如今,她再一次看見阿娘了。

冰棺周遭儘是幽藍的冷霧,阿娘便躺在那一片澄淨之中,身上穿著雪白的素衣,不染纖塵。

秦胥並未讓阿娘入土。

秦黛黛緩步走上前,阿娘的表情很安寧,好像隻是睡著了一般。

“為何要帶我來這裡?”秦黛黛看著阿娘的面龐,輕聲問。

秦胥走上前,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冰棺裡的人,伸手想要撫摸她的面頰,卻又想到了什麼,將手收了回來。

“我早該想到,她最放不下的,便是她舍命相護的女兒了,”秦胥的聲音沙啞,“黛黛,我們可以救活你阿娘。”

“我已煉化了淬魂盞,隻要有你阿娘的一魂,便能救活你阿娘了。”說到後來,他的聲音竟透著幾分輕顫。

秦黛黛轉頭看著他,這一刻,她竟在這個一貫冷淡的男人眼中看到了狂熱。

她沉默許久,緩緩將琉璃盞從芥子袋中取出。

如同感應到什麼,千葉的花瓣頃刻間撲簌簌顫動起來。

秦胥目光定定地看著千葉,許久眼眶微紅。

他抬手,輕輕觸了觸琉璃盞,顫動的花瓣僵滯片刻,驟然寧靜。

“那也許隻是傳聞。”秦黛黛不知自己為何要說出這句話,她分明是想複活阿娘的。

“如果不試一試,那永遠隻會是傳聞。”秦胥的聲音極輕。

秦黛黛轉頭看向他,還欲說些什麼,身子陡然被一股雪青色靈力包裹住,手上的琉璃盞飛離出去。

秦胥輕柔地接住琉璃盞,轉眸望著她,眼眸幽暗,唇微動:“對不起,黛黛。”

下刻,他輕輕動了下手指,秦黛黛隻覺自己的身體飛快朝後退去。

直到退至外面,書架轟隆一聲重重合上,秦黛黛狼狽地倒退幾步,落在地上。

她並未遲疑,飛快上前,卻見方才大開的書架,此刻竟嚴絲合縫地合在一起,沒有半絲能打開的跡象。

門外一陣洶湧的靈力湧動,秦黛黛怔忡地轉身,長老們踏風而來,正站在門口看著她。

“宗主呢?”石屹道人率先上前一步道。

秦黛黛的目光動了動,沒有說話。

石屹道人看了眼身後的書架:“裡面有動靜,我們先將此處破開,總不能真讓宗主為了一個女人……”

“此處有大乘境設下的天罡地咒,強行破開,破咒之人和裡面的人皆會死,如何破?”善淵長老凝眉道。

“那可如何是好?”

善淵長老看向

書架,良久長歎:“太墟宗延續十餘年輝煌已是不易,也許當年便該氣數將儘。”

秦黛黛看向善淵長老,緩步走到他跟前:“善淵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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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淵長老看著她:“想知道當初發生何事?”

秦黛黛輕輕地點了下頭。

善淵長老默了幾息,指尖靈力積聚,輕點向她的眉心。

刹那間,秦黛黛隻覺自己的意識急劇倒退,眼前的畫面一幅幅閃過,最終定格在阿娘死去的那一瞬。

秦胥抱著阿娘,沉默了很久。

有妖獸嘶吼著上前,撕扯他的血肉,他好似全都感覺不到似的,雪白的道袍被妖力刮得狼狽,手臂、面頰上被罡風吹得道道血痕。

唯有一隻妖獸意欲襲向阿娘時,他的周身強大的威壓乍然浮現。

就在那一瞬間,周遭萬千妖獸化為齏粉,便是修士也不能幸免。

太墟宗上空的結界粉碎,是長老們苦苦支撐,方才護住了身後的萬千弟子。

饒是如此,當時仍在的若虛長老依然受到重創,駕鶴西去。

那一日的太墟宗,血腥漫天,經久不散。

秦胥本不該再任太墟宗宗主,可受到重創的太墟宗若想頂著一宮三宗的名號在修界立足,離不開這樣的大乘境大能。

所以,長老們合力將此事壓了下來,將知情之人的記憶自識海抹去。。

這一切,在阿娘“入土為安”後,似乎也都平靜下來。

被李群逼迫寫信調走秦胥的蘇懷夕,在兩月後也被秦胥接到了太墟宗,所有人都以為他從未忘記過這位小師妹,想與之再續前緣。

然而,秦黛黛卻看見,在蘇懷夕誕下那個孩子後,秦胥平靜地給了她一把劍。

蘇懷夕央求他念在師兄妹的份上,以他的名義,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到及笄之年,秦胥答應了。

然後,他親眼看著她,自刎離世。

那之後,秦胥開始忙碌起來,四處尋找修史古籍,拚命修煉至大乘境中期,淬魂盞,千山蓮池……

直到今日。

秦黛黛徐徐睜開眼,此刻才發覺,原來外面早已由白日天光,變為夜色濃鬱。

這一瞬,秦黛黛竟想起花辭青說秦胥是個“瘋子”。

也許,他並沒有說錯。

忽的腳下一陣轟鳴,整座縹緲峰仿佛都隨之震顫。

秦黛黛的身軀搖晃了下,循著長老們的目光,看向身後的書架。

一切的源頭,都在書架後方。

不知多久,轟地一聲,書架中央徐徐裂開一道縫隙,森冷的霧氣傳來。

石屹道人最先坐不住,飛快走上前去,生生將那道縫隙掰開。

秦黛黛站在後方,看著縫隙越來越大,而密室裡早已不複之前聖潔乾淨的冰室模樣,反而……冰牆被靈力震成了碎塊,冰室內飛濺得到處都是,唯有冰棺仍完好無損地放在中央。

琉璃盞已然破碎,千葉孤零零地掉落在地,花瓣黯

然無光。

而秦胥……

他倒在萬千碎冰之中,身上的白裳被血染紅,周圍的冰也染成了血色,修為紊亂,虛弱至極,儼然凡人。

“宗主!”幾名長老飛來不及震驚淩聽荷的遺體,匆忙扶起秦胥,樂遊道人探查他的脈象,眉頭緊蹙,“修為大傷,儘快帶回玄冰榻上。”

說話間,幾人已然快得如同數道白光,消失在遠處。

秦黛黛仍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滿室狼藉,許久走上前,小心地將千葉撿起,拂去花瓣上的碎冰,用自己的靈力輕輕將其包裹在其中。

而後,她走到冰棺前,看著躺在其中一動不動的女子。

一滴淚珠滴入棺中,落在女子垂落身側的手背上。

秦黛黛忙垂下頭,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一隻冰涼的手吃力地抬起,撫在她的面頰上,溫柔地為她將眨出的淚珠拭去。

秦黛黛的身形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一聲低啞卻柔婉的聲音傳來,仿佛跨越十餘年的時光,再次喚起她的名字:“黛黛。”

良久,秦黛黛抬起眼簾。

乾淨的冰棺之中,清婉的女子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面頰蒼白無血色,眼眸沒有華彩,卻已然有了意識。

“阿娘……”秦黛黛呢喃。

淩聽荷牽起唇角,這樣簡單的動作,她也做得格外困難,她的眉眼恍惚了下:“黛黛長大了,變漂亮了……”

秦黛黛的眼眶頃刻變得通紅,大滴大滴的淚珠沿著面頰流淌下來:“阿娘,阿娘……”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一遍遍地喚著這個名字。

躺在冰棺內的女子不知何時坐起身來,輕柔地伸手,將哭泣的少女擁入懷中:“我們黛黛受委屈了,哭吧,哭吧。”

秦黛黛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淚水漸漸乾涸,她聽見阿娘柔聲問:“黛黛,現在是什麼時辰?”

“寅時。”

“黛黛可想看日出,就像以前阿娘帶你去的那般?”淩聽荷笑了一聲,“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身子都要躺化了。”

“……好。”秦黛黛悶聲道。

她扶著阿娘走出冰棺,落地的瞬間,淩聽荷的身子僵硬了下,目光定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阿娘?”

淩聽荷回過神,若無其事地遮擋住自己的手背,笑道:“無事,隻是要麻煩黛黛攙著阿娘了。”

秦黛黛搖搖頭,眼眶再次酸澀了。

阿娘明明是洞虛境末期修為,可此刻卻再無半點靈力,比人界最孱弱的凡人還不如。

就像小時候阿娘攙著她一般,她一步步攙著阿娘走出密室,走出宗堂,越過延綿山路,最終來到縹緲峰的最高處。

秦黛黛設下結界擋住凜冽的山風,扶著阿娘坐在柔軟的衾毯上,獻寶一般拿出梨花酥,仍熱騰騰的蜜漿:“阿娘,這些是黛黛遊曆時備的,很好吃。”

淩聽荷看著四周的

結界,與眼前琳琅滿目的物件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笑了起來:“黛黛以為阿娘是小孩子呢。”

秦黛黛用力地搖頭。

二人逐漸安靜下來。

秦黛黛輕輕靠在阿娘的肩頭,看著遠處的雲海彌漫在一片昏暗之間,夜色幽靜,偶爾傳來幾聲靈鶴長鳴之聲。

當第一縷朝陽出現在山的那邊時,秦黛黛聽見阿娘的呢喃:“太墟宗的風景,真的沒有千山美。”

秦黛黛身軀微僵,咽下喉嚨中的酸澀:“阿娘。”

“嗯?”

“若有來生,阿娘不要再救黛黛了。”

淩聽荷輕柔地笑了一聲,抬手撫摸著她的發:“可阿娘最不後悔的,便是當初救下了黛黛。”

淚水沿著眼尾滑落,秦黛黛想要再說些什麼,眼前卻飄來幾點如螢火般的光芒。

她抬頭,那光芒越來越多,自阿娘的手掌溢出。

秦黛黛直起身:“阿娘……”

聲音戛然而止。

阿娘的手在一點點的化為點點螢火,消散於天地之間。

“阿娘,怎麼會這樣?”秦黛黛努力地想要捂住她的手,阻止她軀體的消散,“阿娘明明沒事了,都是黛黛把你帶出來……”

“黛黛,不怪你,聽阿娘說,不怪你,”即便是這時,淩聽荷的語氣仍是溫柔的,“淬魂盞淬煉的隻是靈魂,這具肉身,在十五年前便該腐爛了……”

“阿娘已經很知足了,讓我能夠抱抱長大後黛黛,替她擦去眼淚,陪她再看一次日出。”

“隻是黛黛,你可以答應阿娘一件事嗎?”

秦黛黛拚命地忍著眼中的淚水,用力地點頭。

“待阿娘的肉身散去,將千葉連同阿娘的靈魂送回千山好嗎?”

淩聽荷朝著遠處看去,朦朧中好像又變成當年的少女:“我想念千山了。”

身後,一陣踉蹌的腳步聲傳來。

秦黛黛用力地擦去眼角的淚水。

淩聽荷轉頭看去,下瞬神情微頓,靜靜地看著來人。

“聽荷……”秦胥的腳步慢了下來,小心地、一步一步地朝這邊靠近著,努力扯起一抹笑,“你醒了,聽荷。”

淩聽荷的眼底恍惚了一瞬,而後牽起笑:“當年說,等你回來有話同你說。”

“沒想到這一等,竟是十五年。”

“不要說了,聽荷,”秦胥慌亂地上前,“我帶你回去,回到冰室,也許就不會消散了……我帶你……”

“可我不想被禁錮在那個小小的冰棺裡,”淩聽荷的左臂已經全然消散,“秦郎,我也不想被禁錮在太墟宗了。”

秦胥的身軀僵在原處:“聽荷,都是我害了你,你打我罵我都好,不要走……”

“秦郎,”淩聽荷打斷了他,輕輕垂眸,聲音如輕歎:“都無妨了,我愛過你,隻是,我很累了。”

朝霞逐漸遍布,照在淩聽荷纖細瘦弱的身軀上,她消散得愈發快,卻仍如以往般彎起一抹笑:“

夫君的本分,便是讓道侶自由地來去。”

“我離開千山太久,我想那裡了……”

“聽荷……”

一輪紅彤彤的朝陽跳出峰巒雲海。

秦胥的瞳仁張大,死死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化為漫天螢火,消散於霞彩之間。

他朝前走去,伸出手,卻之抓住滿手虛無。

“聽荷!”一聲嘶吼過後,秦胥驀地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山風之間。

秦黛黛站在一旁,隻覺芥子袋微微墜了墜,她取出千葉,看著千葉的花瓣複又變得光彩奪目,不覺彎唇:“阿娘?”

花瓣撲簌簌動了下,根莖處伸出一根翠色藤絲,輕輕勾纏住了她的手指,如同安撫一般,輕輕拍了兩下。

秦黛黛蹭了蹭眼角,將千葉收起,看著已無意識的秦胥。

曾經的天才劍修,最年輕的大乘境修者,如今卻虛弱至極,修為薄弱,再無大能的先天威壓。

她走上前,安靜半晌,最終將他抱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回到縹緲峰主堂之中。

*

秦胥耗儘半身修為,煉化淬魂盞,將阿娘的魂魄淬煉完整,本就是逆天而為。

許是天道也會惜才,竟未曾收走他已達大乘境的軀乾壽命,隻收走了滿身術法修為,若是從頭修煉,也許能東山再起。

然而,他這一次昏迷,卻再未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樂遊道人施法拯救三日,最終歎息道:秦胥身無異狀,此番昏死,也許隻是休眠幾年,也許要等上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更也許……永遠都不會醒來,直到壽命終結。

秦黛黛愣了片刻,左眼眼角莫名流下一滴淚。

她抬手,輕觸了下眼角,看著指尖的水漬,怔然出神。

大概人總是這樣,會怨會恨,卻並不妨礙也會傷心,難過,流淚。

“黛黛,這是宗主房中發現的。”善淵道人手中拿著一個幽藍色的錦盒,遞給她。

秦黛黛接過,打開錦盒的瞬間,一道與她的靈力契合的光芒飛了出來,在她身側飛行幾圈後,驀地鑽入她右手食指間。

食指指背上,一道金色太墟訣嵌入其中,閃爍了幾下後,隱入血肉之間。

“太墟宗主的印訣!”樂遊道人驚呼,旋即看向秦黛黛,“宗主早便安排好了一切?”

“黛黛以後便是……”

蓮心道人道:“……少宗主。”

秦黛黛看著印訣,好一會兒方才看向錦盒中,裡面還放著一枚淺碧色瓷瓶,瓶身刻著的是今年時興的紋樣。

她打開瓷瓶,裡面一股清冽寒香湧現,褐色丹藥四周縈繞著雪青色的精純靈力。

秦黛黛嗅著那股寒香,隻覺自己的靈根隨之一熱,她怔了怔,不解地看著丹藥。

卻在此時,一旁傳來幾聲嘲諷的笑。

石屹道人高聲諷笑著倒退幾步:“萬宗大會在即,身為宗主卻拋下宗門,一意孤行,半身修為化無,重傷不醒。”

“一宮三宗,其他皆有大乘境修者前去,我太墟宗卻要由一個金丹境女娃娃帶領,有何顏面位列三宗之首?萬千弟子又怎會甘心留在這等宗門之內?”

此話雖難聽,卻也是事實。

其他幾名長老一時皆沉默下來。

門外幾名修衛跑了進來:“長老、大小姐,幽月宗派人前來送拜帖。”

幾名長老均是一愣,同時看向秦黛黛。

善淵長老道:“何人相送?”

“幽月宗的聞人公子,”修衛應道,“不止送來了拜帖,還有數十箱禮物,隻說送與大小姐賞玩。”

秦黛黛輕怔,抬起頭來。

善淵長老擺擺手:“抬進來吧。”

修衛領命離去,堂內一時分外安靜。

良久,石屹道人開口:“萬宗大會前,各宗門各自忙碌,可之後,若太墟宗再無領頭之人,隻怕宗門名望一落千丈,孤立無援。”

“眼下既與神玄宮再無婚約,為今之計,唯有儘快與幽月宗定下聯姻之事,穩住宗門內外之心。”

秦黛黛的睫毛顫動了下,目光一一掃過眼前幾人。

他們也在看著她。

她知道,這是最管用也是最迅速的法子。

幽月宗宗主與秦胥素有交情,聞人斂又是如此溫柔。

兩宗聯姻,百益無害。

一切都剛剛好。

“黛黛?”蓮心道人擔心地看著她,許是同為女子,她心中隱有猜測,“你可是還忘不了玉麟少君?”

秦黛黛回過神,沉默片刻後輕輕搖頭:“並非。”

她彎唇笑了起來,認真道:“聯姻之事,還要麻煩各位長老了。”

“黛黛?”

“若幽月宗應下,”秦黛黛看著食指的宗主印訣,輕聲道:“我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