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黛黛(1 / 1)

用完午食已是午後。

秦黛黛正欲隨王知縣一同前往生祠一探究竟,怎料聞人斂的通訊符隱有異動,似是幽月宗有事相問,想來是與萬宗大會有關。

秦黛黛想了想,索性提議讓聞人斂留在府邸處理,自己一人前去生祠,二人在六合鎮石碑處彙合。

至於岑望,他方才雖應下隨行,但他一向孤傲驕矜又隨心所欲,誰知會不會臨時反悔,待二人回到飛舟,若沒見到岑望,便先行離去。

思及此,秦黛黛不覺看了眼聞人斂。

她如今也想不通,聞人斂是如何同岑望成為友人的。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聞人斂也隻笑笑。

十年前萬宗大會,唯岑兄與他戰至最後難分勝負,後雖岑兄險勝,二人卻也自此結識。

雖談不上交心,可他們這樣的人,於修界能有共飲之人已是難得。

秦黛黛不知聞人斂心中所想,道彆後便與王知縣一同朝生祠走去。

一路行走在六合鎮的街路之上,入目皆是熟悉的景色,通往那處院落的道路,鱗次櫛比的院落房屋,遠處有朗朗讀書聲的學堂……

秦黛黛的腳步頓了下,看向學堂後牆處正翻牆偷跑出來的幾個年幼的孩童,其中一個年長些,有些眼熟。

好一會兒秦黛黛才記起,那人曾是當初欺負小岑望的人之一,後來被她用癢癢蟲攪得又哭又笑。

那時,她與阿望正在樹上看著。

王知縣也看見那幾名逃學的學生,掩唇咳嗽一聲,忙吩咐底下人將人抓回去送回學堂。

秦黛黛不覺彎了彎唇,心仿佛也隨之寧和下來,許是人都會美化自己所曆之事,即便曾在此處遭受過非議,此刻想來似乎不再如當初一般氣憤。

不多時生祠已到,秦黛黛抬眸看去。

眼前生祠不再如之前一般,建造得比周遭房屋豪華數倍,而是與其餘建築一般,同是白牆青瓦,彌漫著旺盛而純粹的香火氣息。

秦黛黛走進其中,隨即訝異地發現,原本隻供奉一尊人像的生祠,此刻儼然已變作群祠。

祠堂內,供有幾尊牌位。

令女童入學堂的夫子,修路搭橋的善人,懸壺濟世的醫者,還有……

秦黛黛愣愣地看向左手旁,上方書著她的名字,記載著她曾捉過的妖獸,尋回的孩童,一旁還有寫著秦望二字的明台。

“自打生祠坍塌,供奉之人還是個邪修,我便想著,何不建一座英雄祠,”王知縣笑著走上前,“那些神明到底是虛的,可這些卻是實打實幫助過六合鎮的人,往後定還有更多人供進來。”

“秦修士和令弟……不,應當說那位岑修士若有不滿之處,大可提出來,我立刻著人修整。”

秦黛黛隻覺自己喉嚨有什麼堵著,在此刻,她終於知曉,自己靈脈內滋生的靈力從何而來。

原來,真的是地脈靈力。

可其實,她所做的並不多,隻是修界素來覺

得人界靈氣稀薄、凡人又弱小不值一提,鮮少理會人界之事,而她選擇了出手罷了。

“秦修士?”王知縣不解地喚她。

秦黛黛回過神來,輕輕搖頭:“多謝王知縣,我並無不滿。?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王知縣鬆了一口氣:“那便好,”說著疑惑道,“說來那位岑修士去了何處?方才從膳廳離開竟再未現身……”

秦黛黛應:“許是離開了吧。”

王知縣惋惜地點點頭:“那改日我命人將岑修士的名諱改過來。”

未時王知縣仍要去縣衙,秦黛黛沒有隨他回府邸,隻留給他一疊自己親手所畫的淨心符與拂妖符後,一人安靜地朝九天飛舟處走著。

隻是,在走到一處院落時,秦黛黛的腳步微頓。

數月沒有人住,院落已顯出幾分荒涼,小小庭院內生了不少雜草,院中的那棵老槐木卻抽出了綠葉,分外繁茂。

秦黛黛遲疑片刻,飛身躍入院中。

水井處生了一層綠苔,一旁的石階上也蒙了一層塵埃,透過大開的門縫,能窺見屋內複又變得空蕩蕩的。

仿佛從未有人在此處待過。

秦黛黛滿目怔然地看向門口的石階,分明是晴朗白日,卻好似回到涼如水的深夜,小小的孩童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等著她回來。

也是從那夜開始,她逐漸接受那個小岑望待在自己的身邊。

秦黛黛不覺彎了彎唇,卻又想到什麼,笑意卻漸漸散去,最終沒有走進屋內,轉身便要離去。

下瞬,身後陡然一陣幾不可察的靈力朝她襲來,不算淩厲卻也不容忽視。

秦黛黛揮手將那股靈力散去,轉身卻隻看見一片槐樹葉飄蕩著落到雜草叢中。

秦黛黛環顧四周,未曾看見半道人影,更無任何靈力波動,她蹙了蹙眉,旋即想到什麼,抬眸看去。

槐木茂密的枝丫掩映之中,一道人影懶散地枕著自己的小臂,躺在纖細的枝乾上,柿紅衣擺與馬尾垂落隨風飄搖,如古木之上最為鮮亮飽滿的靈果,純粹而漂亮。

少年朝下瞥了一眼,眉梢一揚:“秦大小姐擾了我的清夢,便想走?”

秦黛黛仰著頭,有刹那的出神,卻在聽見後者開口後很快反應過來,凝眉道:“玉麟少君怎會在此處?”

岑望眉眼微滯。

從膳廳出來,他隻覺自己肺腑之內一股無名之火,偏生又發泄不出。

本想直接離去,可當他反應過來,竟已不知不覺來到這處簡陋的院落前。

直覺告訴他,這與那個“癡傻”的他有關,甚至極有可能是他變小那幾個月待過的地方。

可他的識海內,對這處卻始終一片空白,直到秦黛黛走進院中的那一瞬間,他恍惚中竟覺得與記憶中的某幅畫面重疊,似乎……本就該如此,等她回來。

岑望陡然回神,臉色因方才的走神黑了黑:“本少君來此處睡覺,不行?”

秦黛黛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行。”說完便欲轉

身。

岑望氣笑了,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飛身而下,衣袂翩躚間落在她眼前:“躲什麼?本少君能吃了你?”

秦黛黛莫名地抬頭:“不是少君不想見我?”

“我……”岑望難得啞口無言。

秦黛黛沒等他回應,繞過他便飛出牆外。

落地的瞬間,身側空間扭曲了一瞬,少年已出現在她身側。

秦黛黛腳步一頓:“玉麟少君究竟要做什麼?”

誰知岑望卻安靜下來,良久他的嗓音漸沉:“‘他’過去便住在此處?”

秦黛黛疑惑:“誰……”話說一半,她陡然反應過來,睫毛輕顫了下。

岑望不情願道:“那個傻子。”

“阿望不是傻子。”秦黛黛幾乎立刻抬眸,迎著他的目光反駁道,聲音平靜,朱唇輕抿,眉頭緊鎖著,分外認真。

岑望怔了怔,雙眸半眯地望著她的反應,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少傾不可思議地篤定道:“你在意他?”

秦黛黛的表情凝滯了下,心有片刻慌亂。

恰逢此刻,通訊符光芒微閃,這是聞人斂抵達石碑的訊號。

秦黛黛轉過身,冷靜道:“和你無關。”

岑望愣了一瞬,盯著她的背影。

他自然知道與他無關,他和她口中的“阿望”,本就不同!

那不過……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罷了,舍就舍了。

岑望倏地想到什麼,輕嘶一聲。

他方才竟問了那個“癡傻”的他的事,真是瘋了。

下刻卻又想到什麼。

也許,不過是他靈識內仍殘留著那個“阿望”的幾縷意識作祟。

如今太墟宗既與幽月宗聯姻,聞人斂也算是他在修界少有的友人,即便眼光不那麼好,或許他也應當試著接受……

左右他不是那個對她依賴甚至喜歡的什麼“阿望”,更遑論他已與她退親。

不定那時,木已成舟,那個“癡傻”的他徹底消失,他心中也便不會如這段時日一般煩躁了。

而前方,秦黛黛不知岑望心中在想什麼,隻是快步朝石碑的方向走去。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已能看見石碑的影子,以及一旁立著的兩道人影。

聞人斂一襲雪衣,姿容清雅地立於清風之中,若有所思。

而他身側,竟還站著一名清秀少年。

察覺到她的氣息,聞人斂抬眸,唇角彎起一抹笑:“秦姑娘,”他迎上前來,“可有所收獲?”

秦黛黛點點頭,剛想將生祠一事說與他聽,便見那名清秀少年眼睛一亮,歡快地奔向身後:“少君!”

秦黛黛凝眉,回眸便看見岑望把玩著白玉笛,懶洋洋地走來,在臨溪靠近自己的一瞬間,以笛尾抵著他的額頭,嘖了一聲:“離我遠點。”

臨溪委屈地縮了縮脖子,默默跟在他的側後方。

岑望走上前,看著聞人斂和秦黛黛相對而立地

畫面,腳步微頓,繼而若無其事地勾唇笑道:“方才在膳廳,聞人兄和秦大小姐請我隨行,莫不是要食言?”

秦黛黛凝眉。

聞人斂溫聲作答:“自然不會,岑兄,請。”

岑望看了眼二人,這一次並未逗留,率先朝前走去。

*

一行人不過幾息之間便已飛回九天飛舟處。

秦黛黛收起飛白劍,緩步踏上木梯,還未走上飛舟,便聽見一聲柔弱又驚喜的:“聞人公子,姐姐,你們回……”

秦洛水的聲音在看見後方隨意跟上來的少年時頓住,目光在那張俊俏面頰上停留了一會兒,又看向聞人斂,最終落在秦黛黛身上:“姐姐,這是……”

當初秦黛黛被退婚時,秦洛水也在場,不可能不認識岑望。

因此,秦黛黛隻淡淡道:“玉麟少君與我們隨行。”

秦洛水看了眼秦黛黛比以往要冷淡的神情,水眸徐徐望向正隨意上船的少年,長睫輕顫了下,垂下眼簾,嗓音柔婉如水:“見過玉麟少君。”

話剛落下,秦洛水隻覺一陣橘奴冷香飄過,岑望玩轉著玉笛,馬尾輕搖、眸也未抬地徑自走入舟內。

臨溪跟在岑望身側,看見神情微僵的貌美女子,對她擺擺手:“我們少君素來平易近人,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平易近人”的玉麟少君已經懶洋洋地走到舟尾,睨了眼秦黛黛,嫌棄道:“勉強能住。”

九天飛舟外觀看不過是一葉小舟,然船艙內卻如芥子空間一般可以延展開來。

譬如秦黛黛這座飛舟內便布置有七間房間,雖算不上奢華,卻也一應俱全,推窗便能窺見舟外景色。

臨溪精挑細選出最為寬敞舒適的房間後,妥帖地收拾好,岑望方才動身回房。

沒等他走幾步,便聽見身後聞人斂溫聲道:“秦姑娘可有時間,我有話同你說。”

岑望腳步微頓,繼而泰然自若地進入房中。

九天飛舟逐漸飛行於雲霧之間,舟身四周彌漫著淡淡的瑩藍靈氣,阻擋了呼嘯而來的風雲。

秦洛水自方才被岑望忽視,臉色便泛著蒼白,輕咬著粉唇,聽見聞人斂欲要同秦黛黛說話,頓了頓道:“姐姐,聞人公子,我便先回房了。”

秦黛黛未曾在意,她和秦洛水本就沒有什麼姊妹情深。

隻是想到前兩日她與聞人斂在甲板交替操縱飛舟時,秦洛水總會留下,今日倒是回房得分外積極,不知想做什麼。

“秦姑娘。”聞人斂的嗓音如青玉,於清風中響起。

秦黛黛回過神,疑惑問道:“聞人公子要和我說什麼話?”

聞人斂沉吟幾息:“今日在膳廳之中,秦姑娘同王知縣所言,是否為真?”

秦黛黛一時未能憶起膳廳之事,雙眼迷茫。

聞人斂低咳一聲:“正準備議親。”

秦黛黛一愣,記憶回籠,到底是男女之私,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聞人斂安靜了會兒:“既是如此,往後秦姑娘與我可否換個稱謂?”

今日在席間他便覺察出,許是因稱謂之故,王知縣隻當他們是尋常道友。

之前還不覺得,如今突覺“秦姑娘”“聞人公子”幾字,甚是生疏。

秦黛黛沒想到聞人斂是要同自己說這番話,錯愕地問:“那要如何稱呼?”

聞人斂笑道:“不若往後,我便喚你‘黛黛’?”

秦黛黛想到什麼,默了默,很快彎起一抹笑:“好啊。”

說著,她思索了下:“那我喚你聞人?”

聞人斂頷首:“好,”說完,他溫聲補充,“黛黛。”

飛舟破開一片片白雲,細小的水霧被擋在結界之外。

一處房間的闌窗大開著,少年隨意地斜倚窗前,聽著風聲吹來的聲音,半晌嗤笑一聲,手指微抬,闌窗無風自闔。

隻是在窗子闔上的最後一刻,窗縫之間,映出少年的那雙瞳仁卻是滿眼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