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神識(1 / 1)

秦黛黛從未想到,那晚遇見的書生竟是神玄宮的修士,甚至此刻成為了自己的考官。

她不由想起那個香包,若真如那書生所言,他是兩個月前撿到的,隻怕上方還殘留著自己的氣息。

那書生早便知道香包是自己的?

一想到此種可能,秦黛黛隻覺頭皮發麻,心中也一片繁雜。

心緒的波動,惹得小結界內的空間也異動起來。

“靜心。”溫斂的聲音自識海響起。

秦黛黛猛地回過神來,定定望著眼前的卷頁,事情既已發生,便不該多想,更何況那書生又不知自己的身份,即便知道是自己的香包,也許是隻當自己不願再留呢?

思及此,秦黛黛強迫自己將注意放在卷頁之上,竭儘心力地答題。

大殿前,身著雪白緞裳的男子負手而立,蒼白病弱的面頰噙著淡淡笑意。

秦大小姐以為自己不知她的身份。

這是聞人斂進入秦黛黛神識後,看到的她心中所想。

也唯有此刻,他方能以監察之名,順理成章地侵入她的神識而不被反噬。

人的念頭雜亂無章,神識內亦是如此,稍有不慎,入侵他人神識之人,便有可能迷失其中,徒留一具沒有神識的軀殼。

聞人斂定心沉眸,不去看那些無用的消息,隻挑選岑望的部分察看。

刹那間,雜亂的神識逐漸安靜,唯餘幾片散發著白色光芒的碎片於識海中浮蕩——

幼時初見,那個與阿望一模一樣的少年執劍斬妖,臉頰仍掛著淚珠的女孩怔怔望著少年:“你是誰?”

“神玄宮,岑望。”

後來,任性的女孩收斂性情,琴棋書畫樣樣習得,毫不猶豫地選擇劍修,強忍殘損靈根之痛,日日勤於修煉。

還有,少女站在四四方方的窗口,孤零零望向遠處,手邊是寫滿了“望”字的紙頁。

為拓寬靈脈而服下靈藥的女子,深夜躺在床榻上痛到無聲流淚。

一字一字繡著香包的女子,尖銳的針尖紮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香包的角落,被她繡成了一片蓮花,而後鄭重地將極品引雷符放入其中……

直到碎片的光芒變得暗沉——

“本公子不會娶如此平平無奇之人。”

少年的聲音恣意,擋不住的傲氣。

秀外慧中的秦家大小姐面色平靜,可唯有在神識中,能清晰看見她的心緒雜亂幾近崩陷,卻仍強撐著,笑臉示人。

直至……女子攥緊了香包,悄然離開了太墟宗,跟上了退婚的少年……

聞人斂眸光漸沉,就在他將要接近真相時,神識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隔絕在外。

大殿外長鳴鐘“咚”的一聲沉沉聲響。

聞人斂的神識陡然歸位,靈力略有紊亂,他忍不住掩唇沙啞地咳嗽一聲,目光不覺看向殿內一角正陷入淺眠的女子。

她的眼角,有一滴淚徐徐落下。

另一邊。

秦黛黛猛地睜開雙眼。

她竟在大殿中睡著了!

還做了一場奇怪的夢,夢見了關於岑望的曾經。

秦黛黛蹙了蹙眉,而後察覺到什麼,怔愣幾息後,抬手輕蹭了下眼角。

指尖上殘留著一點水漬。

“黛黛,”卻在此時,千葉嚴肅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你的神識,方才被人入侵了。”

*

筆試於酉時一刻結束。

隨著識海中“住筆,今日考核結束,且回”的溫斂嗓音落下,周圍的小結界驟然消散,留下眾多考生面面相覷。

秦黛黛隨眾人一同朝殿外走,目光下意識地朝前看去,卻隻望見那書生揮袖將卷宗收入卷筒後離去的背影。

她定定地望著那道背影良久。

“你在看什麼?”身後一道好奇的女聲傳來。

秦黛黛驚了一跳,卻也回過神來,側頭看去,隻望見一名少女湊到她耳畔,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少女看起來十六七歲,眉眼生得秀麗可人,一襲石榴紅的人界裙裳,說話時眼眸亮亮的,神情格外生動。

察覺到秦黛黛疑惑的視線,少女忍不住笑開,嗓音清脆:“我是薑寧,家在望霞城開紅娘鋪子的,我娘可說成了望霞城百八十對有情人。”

秦黛黛被少女的笑感染,也露出一抹笑:“我叫秦……青,是一名散修。”

“那我們便算是認識了,”薑寧邊隨她往外走,邊小聲道,“你方才可是在看那位考官?”

秦黛黛一愣:“什麼?”

薑寧對她挑了挑眉梢:“考官確是生得俊秀,隻是在人界,師徒間若是相戀便是有違倫理,是要受懲戒的,不知你們修界是什麼規矩,不對,那考官說不定也隻是師兄……”

秦黛黛默了默,打斷了她:“薑姑娘……”

薑寧大咧咧地擺擺手:“什麼薑姑娘,叫我阿寧或是寧寧都好,我可以喚你青青嗎?”

秦黛黛自幼身邊便隻有侍女,鮮少與同齡女子如此親近,不由有些陌生,也有些新奇,她點點頭:“自然。”

“青青,”薑寧頗有活力地喚她一聲,而後聲音小了些,“我娘說,若是女子一直盯著男子瞧,十之八九有戲,你當真瞧上那考官了?”

秦黛黛起初不解,待聽完,登時被她直白的話語說得臉頰都熱了起來,忙解釋道:“不是,隻是看考官有些面善。”

“這樣啊……”薑寧看起來有些失落,迎上秦黛黛不解的目光時又粲然笑開,“我自幼便想接我娘的鋪子,隻是生有靈根,被我娘送來山上修煉一番。”

秦黛黛了然地點頭,剛要應聲,卻聽見殿外隱隱傳來嘩然聲,薑寧雙眸冒光地看著殿外,讚歎:“好俊俏的小郎君!”

秦黛黛不解地轉頭,隨後輕怔。

少年站在殿外的白玉階前,一身柿紅緞袍勾勒出驚豔的身姿,鮮豔又俊俏,漆黑的眸子看向殿門口。

正安靜地等待著。

不少人偷覷著他,少年似乎毫無所覺,有膽大的少女上前攀談,詢問宗門,少年面無表情:“無門無派。”

少女最終白著臉色離開了。

直到見到殿內走出的女子,少年的眉眼終於染上了一抹亮,走到她面前:阿姊。”

秦黛黛仿佛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臉頰更熱了,早知岑望在等她,她便晚些出來了。

“青青,這是……”薑寧詫異地看著秦黛黛。

“我阿弟,”秦黛黛看著走到自己身前的少年,“秦望。”

說完,她又對岑望介紹,“阿望,這是阿寧。”

岑望眼中的光芒僵滯了下,抿唇看了眼薑寧,沒有言語。

薑寧卻也不在意,揮揮手開朗一笑,又湊近到秦黛黛跟前神秘兮兮地說:“青青,我若是有阿弟生得這般好看,天天看他,還看考官作甚?我看有不少女孩心儀他呢。”

語氣中甚至夾雜了幾分興奮。

秦黛黛隱約猜到與人牽線是眼前這位少女的樂趣所在,笑了一聲並未在意。

薑家的侍從正在宗門外等著接薑寧,一人很快揮手道彆。

秦黛黛看向岑望:“阿望,我們也回客棧吧,明日還有秘境試煉。”

說話間她已經召喚出飛白劍。

少年的瞳仁漆黑,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與她一同禦劍而起。

不過半個時辰,一人回到客棧,秦黛黛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岑望,心中不覺疑惑,仔細想了想,隻有一個原因。

“阿望,”她叫住他,“可是今日的筆試沒有發揮好?”

岑望似有些不解,片刻後搖搖頭:“考核很簡單。”

事實上,他不過一炷香便已答完。

秦黛黛更是困惑:“那你怎的情緒低迷?”

少年抿了抿唇,到底是沒有忍住:“阿姊,你叫她‘阿寧’?”

“嗯?”秦黛黛滿心疑問。

“你喚我阿望,喚她阿寧,”少年擰起眉頭,“可阿姊說過,我們姊弟是不一樣的。”

秦黛黛失笑:“隻因為這個?”

可在看清少年眼中的認真時,她怔愣了下:“阿望,那隻是一個稱謂而已。不論我叫彆人什麼,都改變不了我們姊弟的關係。”

岑望垂下眼簾,不知道心中在想什麼。

秦黛黛頓了片刻,想到:“若是阿望不喜歡,不如我往後換個旁的稱謂?”

少年的眼眸深處亮了一下,輕點了下頭,隨後又想到什麼,不解地問道,“阿姊為何要看考官?”

秦黛黛一愣,反應過來定是他聽見了薑寧偷偷對她說的話,想到上次岑望見到書生後產生的不安,到底沒有明說,隻道:“隻是覺得考官有些面善。”

少年不疑有他,恰逢店小一送來了晚食,他轉身將晚食端了進來,一一擺好。

秦黛黛拿起碗筷,直到快用完晚食才發覺,

岑望隻吃了飯菜中用來點綴的胡蘿卜。

*

翌日,筆試結果已公布於神玄宮外的玄機石上。

秦黛黛不出預料地在劍修榜首見到了“秦望”一字,沒等找自己的名字,便聽見岑望道:“阿姊在第三。”

秦黛黛心口一跳,忙看向符修一欄,果然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符修榜的第三位。

初時看見名次時,她心中仍有些不敢置信,好一會兒,欣喜逐漸在心底滋生。

拋去“秦家大小姐”的名號,哪怕天資不佳,她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

為期兩日的秘境試煉在巳時開始。

今日無需走試心階,不少修士或是乘飛行法器,或是禦劍而來。

主峰殿前。

秦黛黛收起飛白劍,叮囑岑望:“阿望,聽聞劍修的秘境試煉較為艱難,你雖修為不低,但仍須得小心著些。”

少年的眼中因她關心的話語泛起愉悅的光芒:“阿姊也是。”

秦黛黛頷首,便要習慣地揉揉他的頭,手還沒碰到烏發,便見不遠處的靈霧徐徐翻湧,人影還未到,一股清香率先襲來。

幾名侍從率先落下,而後禦劍的少女現身,體態輕盈,覆著輕紗的芙蓉面上,一雙美眸如含著水光,身上的銀紅裙裳在陽光下隱隱泛著霞彩,嬌美如花。

她翩翩落在殿前丹墀之上,正要朝劍修大殿走去,腳步卻微頓,目光朝不遠處的少年看了一眼,而後緩步走來。

有人竊竊私語:“是千機閣的一小姐。”

“方才十四,便這般貌美……”

“聽聞已經是築基境了呢。”

原來,這就是林清漪。

難怪一貫愛美的修界都如此誇讚她,雖仍未全然長開,卻已有傾城美人之貌。

秦黛黛收回視線,卻見眼前的少年並未如其他男修一般看著來人,反而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僵在半空的手:“阿姊?”

秦黛黛的餘光望見林清漪正朝這邊走來,笑了下將手收了回來:“阿姊忘了,阿望如今長大了。”

岑望眸光微凝,正要開口。

“恭喜秦公子摘得魁首,”少女的聲音如淙淙流水自一旁響起,悅耳動聽,“秘境試煉,我必然不會再輸給秦公子。”

岑望仍望著秦黛黛收回的手,眼中隱隱的期待化為虛無,眉頭忍不住緊蹙,終於轉眸看向來人,神情漠然:“你是何人?”

此話一出,周圍一片死寂。

林清漪的臉頰微白,耳根因著窘迫通紅,身後的侍從不悅道:“我們小姐是千機閣一小姐,本次劍修榜第一名。”

少年仍是沒有半分情緒波動,隻冷淡道:“你贏不了我。”

“你……”侍從還欲說些什麼,被林清漪攔了下來,少女輕咬朱唇:“那便秘境後見分曉。”

說完已和侍從快步離去。

秦黛黛望著少女離開的背影,莫名想起當初的自己,再看岑望滿眼冷漠的模樣,忍不住輕歎一聲,悄聲道:“阿望,以往在六合鎮的學堂,你還小,不懂與人相處,而今你已經長大了,應當以禮待人,知道嗎?”

少年皺眉:“我不喜歡那些人看我的眼神。”

“她們是見你生得好看。”

岑望:“阿姊便不那般看我,可是覺得我不好看?”

秦黛黛一怔:“我是你阿姊。”

岑望驀地安靜下來,就在方才,某個轉瞬即逝的刹那,他竟對阿姊口中的“阿姊”一字,生了不喜之心。

這種念頭讓他覺得惶恐,他怎麼可以不喜阿姊?

他不該如此。

最終,岑望垂下眉眼:“我知了,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