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被這一聲乾嘔嚇得膽子都要破了, 趕緊問：“大嫂，你這是怎麼了？”

劉玉鳳擺擺手，說不出話來, 痛苦站了起來，就往廚房門口走。

走到門口，聞到新鮮空氣，劉玉鳳才開始用力喘氣, 深呼吸，感覺那衝人的氣味總算從自己身體裡跑了出來。

“大嫂不吃肥肉我知道。”小梅在一旁道, “平時家裡做菜，也都有豬肉, 你也隻是不吃, 但是也沒這麼大的反應啊。今天這是怎麼了。”

褚鳳霞走過去看劉玉鳳，“沒事吧，大嫂，我給你倒杯水漱漱口？”

劉玉鳳尷尬笑著搖頭, “沒事, 就是突然那股味道……”

她這剛開口，立刻又想到了那衝人的味道，立刻捂住嘴, 又嘔了起來。

褚鳳霞扶著劉玉鳳，“你還是彆在廚房了，一會兒還要炒菜, 豈不味道更大。還是去客廳坐著吧。”

劉玉鳳聞言, 看看褚鳳霞又看看小梅，意思是作為大嫂，我走行嗎？

小梅正好要和鳳霞說悄悄話, 巴不得劉玉鳳趕緊離開呢，便附和說：“對，大嫂，你回屋吧，就這一點飯菜，我和鳳霞兩人足夠了。”

兩人都說話了，劉玉鳳才點點頭：“那行，辛苦你們了。有什麼事的話，就立刻叫我。”

十足十的大嫂口氣和派頭。

小梅看著劉玉鳳離開，這才對褚鳳霞招招手，待褚鳳霞走近了，才小聲道：“來。看見了吧，這就是我和你說的，一做飯就有事，一吃飯就好了。”

褚鳳霞笑了笑，她畢竟不在這個家裡住，偶爾回來一次，也不想過多乾涉這個大家庭的生活。而且小梅和她說這些，也僅僅是找個人抱怨一下，褚鳳霞知道，自己並沒有回應的必要。

“對了，你剛剛說要和我說什麼？”褚鳳霞問。

小梅手裡的動作停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抬頭看向褚鳳霞。

褚鳳霞熟悉那個眼神。

小梅每每看到許童的時候，第一秒鐘流露出的，也是這樣的情緒。

十分複雜的情緒，有愛、有怨、還有各種說不清的東西。

她說起許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緒。

想逃離又逃不掉。

“鳳霞，這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說。”小梅喃喃開口。

她很為難，不知道要不要和鳳霞說她爸媽把房子賣掉搬走這件事。

一方面小梅覺得自己要說出來，因為許家的存在，鳳霞可能背著很大的思想包袱。小梅想象著鳳霞不想見到和許家有關係的任何人，哪怕在路上碰到，她都不想。

許家舉家搬遷，且賣掉了房子，這麼破釜沉舟的舉動，就是在對大家宣布，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

所以這件事說出來，鳳霞或許會感受到解脫，那種全部放下的解脫。

可是小梅又覺得自己不應該說出來。

許家這一走，先是宣布了自己再也不會回來，可是又在光明正大地向大家告知：許文彬沒有離世，他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他們賣掉房子，就是投奔許文彬去了。

如果鳳霞知道……

小梅不敢想象，鳳霞如果知道許文彬沒有失蹤，是故意躲開了。或者說，許家父母在明明知道許文彬行蹤情況的情況下，配合他說了謊，欺騙了褚鳳霞，並無形迫使她主動離婚，讓她的從許家搬了出來。這樣的天方夜譚，在鳳霞知道都是事實後，她又該怎麼面對？

褚鳳霞看著小梅，小梅的眼神在閃躲。

她的嘴巴上下翁動著，卻遲遲沒有開口。

“二嫂。”褚鳳霞率先開了口：“你是我二嫂對吧。”

“啊？是啊。”小梅道，卻不明白褚鳳霞這句話的意義。

褚鳳霞微笑看著小梅，“你不知道，三年前的夏天，我生了一場病。”

“啊？”小梅看向褚鳳霞，三年前，正是褚鳳霞從許家搬出來的那年夏天。

“生了一場很大的病。”褚鳳霞笑著說，“藥石無醫。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全好了。我覺得那天，就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天。童童和繼軍，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二嫂，你是我二嫂，是童童的二伯母，我覺得這就足夠了。”

褚鳳霞說完，眼睛盯著小梅，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你說呢，二嫂？”

小梅恍然。

褚鳳霞已經猜出來她要說什麼。

褚鳳霞也在告訴她，從許家出來的那一刻，以前的褚鳳霞就已經死了。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全新的褚鳳霞，是新生的褚鳳霞，是和過去完全割裂的褚鳳霞。

她是許童的媽媽，是沈繼軍的愛人，是鳳霞瓜子廠的負責人。

她可以有很多身份，可是每一個身份，都是新生後的她自己爭取來的。

至於許家一家人，他們是死是活，是搬走還是留下，是說謊還是真的失蹤，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人生短短，壁虎斷尾。

人生長長，珍惜當前。

僅此而已。

小梅無比震撼地看著褚鳳霞。

她說完那些後，便轉身開始整理菜品了。

剛剛小梅要說的話，已經完全消散在空氣中，被融化地一滴不剩。

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二嫂，差不多了吧，開始炒菜吧，涼菜已經全備齊了。”褚鳳霞整理好後，轉頭看向小梅。

小梅喉嚨有些發緊，可是還是應出了聲：“嗯，你叫繼軍他們先端涼菜吧，我馬上炒熱菜。”

“好的。”

褚鳳霞先是端了一盤涼拌藕片過去，沈繼軍他們看見了，便立刻站起來，跟著去廚房端菜。

沈懷強見人都走了，才對張夢蘭抱怨道：“你也不去廚房看看，孩子那麼長時間不回來吃一頓飯，一來就得乾活。你啊！”

張夢蘭十分不滿意沈懷強的態度，立刻道：“我都收拾準備好了，就差個擺盤炒菜什麼的，再說了，這些也都是小梅乾的，鳳霞做不了什麼。她又不傻。”

“你以為她是你？”沈懷強瞪了一下張夢蘭，“鳳霞實誠著呢。她才不會偷懶。”

張夢蘭聽到這裡，眼皮翻了又翻，白眼都要翻到天際邊了，氣道：“怪不得玉鳳總說你喜歡鳳霞，甚至比三個兒子都喜歡。我看啊，你這偏心眼長得夠歪的了。”

沈懷強被氣個半死，決意不再和張夢蘭口舌，自己清楚明白和她分辨，壓根就辨不出個什麼來。這人最會的就是胡攪蠻纏。

可是抬頭卻看見小梅從房間出來了，這是聽見兩人說話了。

小梅瞧著沈懷強，小聲道：“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和媽說，鳳霞多好一個人，大家都喜歡她，我爸也喜歡。”

沈懷強沒有直接回話，隻是擺了擺手，“行了，去忙吧，飯菜都準備好了。”

張夢蘭連忙在旁邊安慰：“沒事，你爸知道，他不會誤會你的。去忙吧，去吧。”

這飯菜端上來，小梅就把兩盤豬下水都放得遠遠地，然後對大家道：“剛剛大嫂聞見味道，差點就吐出來了。還是離大嫂遠一點吧，彆再難受了，飯都吃不好了。”

這話小梅故意說出來提醒劉玉鳳的，也是特意惡心劉玉鳳一下，這飯如果吃不下，她倒是喜聞樂見。

沈繼明聞言臉色不太好，十分緊張地看了劉玉鳳一眼，便聽得劉玉鳳連忙說：“哎，我當時也是離太近了，湊巧了。現在已經沒事了，不用管我。”

“這豬肉多好吃啊。”張夢蘭在一旁道，“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吃豬肉。”

這一句話便打消了劉玉鳳的顧慮，大家都知道她不喜豬肉，乾嘔那一下，也就沒當回事，沒有人懷疑她是不是懷孕了。

聚餐進行了一半，和和順順地，沈繼亮看著氣氛不錯，便開口說要和小梅搬出去住的事。

這件事說出來，意料之外的，沈繼明的反應最大。

沈繼亮有嗲意外的看著他大哥，道：“不是吧，大哥，我說要搬出去，你怎麼這麼大的意見？我還以為必須是咱媽咱爸不同意呢，沒想到啊。”

“老二，你先說你為什麼要搬出去吧。”沈繼明問：“是大哥大嫂哪裡做的不夠好，還是怎麼？”

“跟大哥大嫂你們有什麼關係啊。”

沈繼亮就覺得好笑，他大哥這是魔怔了嗎，自己要搬出去，和他們兩口子有什麼乾係。

沈繼亮說這句的時候語氣不太好，一副嘲弄的口氣，話音剛落，沈繼明的臉色就不好了，小梅看在眼裡，立刻解釋道：“大哥，你聽我給你解釋。我和繼亮就是想著，他上班沒個時候，每天天不亮就回來了，或者大半夜說走就走了，丁丁當當地，打擾著大家都不好休息。再加上馬上天就熱了，咱們家人多，裡裡外外實在不方便，還有就是我上班，離得有些遠，總是遲到，所以這麼一合計，就在單位旁邊租了一個房子，想著搬去那裡住。這樣半夜回來或者什麼的，也不會再打擾爸媽和你們休息了。尤其是爸媽，年齡大了，不能總是跟著我們日夜顛倒。”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沈繼明就聽明白了。

他原本聽了沈繼亮的話，立刻就想起前些天沈繼亮和他媽吵架，說的那些什麼每天做飯都是小梅做，洗碗收拾廚房也是小梅乾這樣的話。沈繼明當時沒計較，可是堆積在一起，再聽到沈繼亮要搬走，就把這個原因歸結到了自己身上。這傳出去，一定就是他這個大哥沒做好，玉鳳這個二嫂沒做好，才逼得老二兩口子搬離的。

沈繼明可不想做這個壞人，更不想聽外面那些爛糟話。自己擺攤這麼多年，聽得最多的，就是各個街坊聚在一起說的這些。

可是小梅深諳說話的藝術，把所有的原因都歸結到了沈繼亮上下班時間不規律這件事上，都是自己的問題，所以才要搬出去的。

這就沒話說了。

沈繼明拿著酒杯，默默喝了一口悶酒，然後看向沈繼亮，問：“房子都租好了？”

“租好了。”沈繼亮道：“合同都簽了。”

“什麼時候搬？”沈繼明說，“挑個周末吧，等著我不上班的時候，我也能幫幫忙。”

沈繼亮剛要拒絕，就被小梅截斷了自己不假思索就要說的話。

小梅道：“好的大哥，少不了麻煩你，周末搬吧，還得讓大哥送呢。”

這是給沈繼明一個送兩人離開的機會，街坊們再看見，就不會傳兩兄弟不合了。

沈繼明十分滿意小梅的安排，“行，那就周末，我幫你們搬。”

沈繼明說完後，問他爸：“爸，老二要搬走了，你就不說點什麼？”

沈懷強一直坐在一邊默默喝酒，聞言依然拿著酒杯，笑了笑：“孩子都長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家了，我這當父親的，除了高興，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頓飯吃完，沈繼軍和褚鳳霞就回了家。

路上先打了電話，許童死活也不回去了，說要在姥姥家住，崔毓秀便說自己明天送許童上學，讓褚鳳霞不用管了。

沈繼軍一回到家，就躺到了沙發上。

這頓飯給他累的，人都蔫了。

“你說吃個飯，怎麼每次都提心吊膽的。”沈繼軍問褚鳳霞，“自從我們哥仨結了婚，一說回家吃飯，我就有點怵。因為每次一起吃飯，肯定會發生點什麼。”

褚鳳霞倒了一杯橙汁，坐到一邊，對沈繼軍說：“把遙控器遞給我。”

沈繼軍順手把遙控器遞給了褚鳳霞，又道：“你說，這樣的情況在你家怎麼就沒見過啊。都是兄弟姐妹，結婚後，兄弟之間的感情怎麼就沒有姐妹之間的好？而且好像姐妹結婚後，感情比在一起的時候還好，是不是？”

褚鳳霞拿著遙控器換台，換了一遍了，除了剛剛一個比賽招募廣告吸引了自己之外，沒找到自己想看的電視節目，便把遙控器放下說：“大概是因為親姐妹可以交心，而妯娌無法交心吧。”

沈繼軍聽了，躺在沙發上思索了好一會兒，最後伸出大拇指：“你這問題解得太透徹了，直接給我說服了。”

褚鳳霞把遙控器遞給沈繼軍：“你要不要看？”

“沒好看的？”

“沒有。”褚鳳霞搖搖頭，“我看我媽和君歌，還有我大姐，每天都抱著電視看，一分鐘都不能錯過，為什麼我就找不到好看的。”

“那就彆看了。”沈繼軍說著便從沙發上下來，一把拉住褚鳳霞的手，把她從沙發上拽了起來，“走，洗澡去，洗完澡睡覺。”

“一起？”褚鳳霞驚訝看著他，“還是不了，你自己洗吧。”

沈繼軍用力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又不是沒一起洗過！”

……

新廠房已經初見規模，半個月後，機器也送到廠房並有工作人員上來調試教授新機器的使用。

沈懷強作為主抓生產的第一人，按說應該是被教授的重點對象。

可是沈懷強卻借口自己年齡太大，學東西很慢，又不認得多少字，婉拒了，說：“我學得學到什麼時候啊，師傅都走了，我還沒學會呢。還是換個人學吧，然後再教大家。”

劉玉鳳見狀，立刻興奮地在一旁戳了戳沈繼明。

作為主管生產的師傅，沈懷強拒絕後，就隻剩一個沈繼明了。

沈繼明轉頭看了劉玉鳳一眼，嘴角微微翹起。

他的身體前傾，腳跟微抬，正要說什麼，就聽見沈懷強在一旁道：“還是廠長學吧。不管怎麼換人，反正你自己是跑不了的。這個機器，我覺得你要先學，而且你英語好，學東西又快，還是你來。”

沈繼明的腳跟慢慢收了回來，雙腳並立在地面上。面部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可聽到後面，說鳳霞英語好，學東西快，這兩點都是毋庸置疑的，又想了想，鳳霞是懂技術的，沈懷強早就把自己一生的經驗傾囊相教，且褚鳳霞上手特彆快，在這方面很有悟性。

沈繼明那一點點失落便在褚鳳霞廠長的頭銜下平複了，且又自己說服自己，鳳霞去學更順利成章。

“對，廠長去學。”沈繼明開口道，“我看了，說明書和機器上都是英語，鳳霞去學最合適，也最快。”

“對，褚廠長去學。”馬花立刻附和，“我也這麼想的。”

褚鳳霞想了想便道：“那行吧，我先學，等我學好了，再教大家。還有這上面的英語，一會兒我都給抄下來，後面注上漢語解釋。”

“對對，”沈懷強笑道：“這個太重要了。我這年齡大了，腦子真的不行了。得時刻有個標注才行。”

這便決定好了，褚鳳霞作為廠長，第一個去學習。

大家便都散了，各乾各的。

隻有劉玉鳳站在原地沒走。

沈懷強離開的時候注意到了，轉頭看了她一眼。

劉玉鳳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好像沒注意到大家離開，依然站在那裡。

沈懷強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

“繼明。”

沈繼明聽到叫他，連忙回頭，然後就看見他爸朝他使了個眼色。

沈繼明就看見了劉玉鳳。

他趕緊走過去，拽了拽劉玉鳳的衣角：“走了，乾活了。”

褚鳳霞聽到沈懷強叫沈繼明，也跟著回了頭，就看見沈繼明正在和劉玉鳳說著什麼。

她正要問怎麼了，就聽到王淑婉對她道：“褚廠長，外面有人找。”

褚鳳霞哦了一聲，再看見，就是紀曉卉的臉。

褚鳳霞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遠在美國的紀曉卉，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紀曉卉戴著一副眼鏡，一雙閃亮的眼睛躲在鏡片後面注視著褚鳳霞，她率先開了口：“怎麼了，不認識我了？還不快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褚鳳霞張開雙臂，就朝紀曉卉走了過去，“天呐，我真的沒想到是你。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也沒提前說一聲。”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紀曉卉身上有股香香的味道，她拍著褚鳳霞的後背，熱烈道：“就是為了要看你現在的表情，所以才沒提前說的！”

紀曉卉訝異褚鳳霞的行動速度，上次打電話的時候還說自己有想法，想要擴大瓜子廠，誰知道再回來，就找不到地方了。

原本的廠房紀曉卉去過，可今天想搞突然襲擊呢，這去了之後才看到門上竟掛了“廠房出租”的牌子。

紀曉卉還以為自己記錯地方了，又找來人問了，才知道，鳳霞瓜子廠搬到裡面來了。

這才找了過來。

紀曉卉鬆開褚鳳霞後，趕緊讓她帶自己參觀了一遍廠房。

馬花和王淑婉第一次見紀曉卉，兩人都被紀大設計師的氣質折服了，在一旁猜測紀曉卉是做什麼的。

王淑婉認定紀曉卉是一名老師，因為紀曉卉戴著眼鏡，而且那麼斯文，一定是一名老師。

馬花則覺得紀曉卉更像是搞藝術的，她對藝術一竅不通，也說不上來搞藝術的都做什麼工作，最後想了半天，總算憋出來一個詞：畫家！

對，她一定是位畫家。

反正和褚廠長是好朋友的，就沒有差的。

兩人猜了好一會兒，互相說服不了對方，便跑去問劉玉鳳。

劉玉鳳在工廠待的時間長，且是褚廠長的大嫂，一定知道這位優雅女士的來曆。

劉玉鳳面色鐵青，眼皮都沒抬，隻消回了一句：“我怎麼知道。”

王淑婉嚇得吐了吐舌頭，拉著馬花就要走。

馬花卻不吃劉玉鳳這一套，皺著眉說：“不能好好說話啊，不知道就不知道唄，吃槍藥了還是咋地。”

王淑婉生怕兩人再掐起來，趕緊拉著馬花走，馬花一邊走一邊哼唧：“你知道她為什麼不高興嗎？”

王淑婉用儘吃奶的力氣才把馬花拉遠了，“為什麼不高興啊。剛剛不還好好的？”

“有句話叫貪心不足蛇吞象。”馬花哼道，“知道了吧。”

王淑婉根本就聽不懂，隻覺得自己和馬花差的不僅僅是年齡問題。

然後就看見褚鳳霞和那位優雅女士手牽手走來了，王淑婉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直都默不吭聲的，突然就站了出來，問：“褚廠長，我和馬姐再猜你這位朋友是做什麼的。”

褚鳳霞聽了，笑道：“那你們猜她是做什麼的？”

“我猜是老師。”王淑婉怯怯道，“因為她戴著眼鏡，很像一位老師。”

馬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王淑婉搶了先，“馬姐覺得她是畫家，搞藝術的。”

紀曉卉挑眉笑了，“太抬舉我了。我就是一個學生。”

“你還上學呢？”王淑婉嚇呆了，“你和褚廠長是朋友，她的孩子都那麼大了，你還在上學？”

“我的孩子也很大了。”紀曉卉笑道，然後看著王淑婉說：“我覺得，隻要想學習，什麼時候都不晚，你說呢？”

王淑婉震驚看著紀曉卉，用力點點頭，“是。什麼時候都不晚。”

褚鳳霞倒是想起來哪裡不太對了，兩人見面後，太興奮了，竟然忘記問她，便道：“是啊，你什麼時候戴上眼鏡的？”

紀曉卉歎了口氣：“太努力學習了唄。”

褚鳳霞帶著紀曉卉逛完了工廠，就和紀曉卉一起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兩人捧著熱茶談心，褚鳳霞才知道紀曉卉這次回來，是要參加比賽的。

“時裝設計大賽？”褚鳳霞驚訝看向紀曉卉，“就是電視上放的那個廣告？”

紀曉卉點頭，笑道：“你這沒少看了電視啊，連廣告你都知道。”

“我就被那一個廣告吸引了！”褚鳳霞說，“廣告做的特彆好。看完那個廣告，我就把電視關了。沒想到，你竟然要去參賽。”

“我們老師推薦我去參賽的。”紀曉卉說，“正好這次比賽的場地就設在國內，我也正好回家一趟。所以遞交了報名表。”

紀曉卉長長吸了一口氣，“當然我不可不奢望能獲獎什麼的，單單我知道的，就已經有好幾個特彆有名的設計師參加了。”

“其他國家也很多人來比賽？”褚鳳霞問。

“十五六個國家呢。”紀曉卉說，“反正這次比賽的人很多。我呢，就秉著來學習的態度參加比賽吧。不過，鳳霞，還需要你的幫忙。”

褚鳳霞驚訝看著紀曉卉：“我？”

紀曉卉點點頭，“對，你！”

紀曉卉參加的比賽，需要先交五個設計稿參加初賽。

初賽便會淘汰一半的人，剩下的才能獲得參加比賽的資格。

而紀曉卉，如今已經闖過了初賽，按著要求，她需要把自己設計稿上的衣服，做兩個成衣出來，然後帶到比賽場地進行展示。

紀曉卉的其中一個設計稿便是童裝。

這件童裝差不多已經做好，但是還有很多要改的地方。

紀曉卉想找一個模特，完美切合自己主題的模特。

“新生啊。”褚鳳霞立刻道，“你家新生不正好？”

紀曉卉立刻搖頭：“不行不行，我這是個女童裝。”

“哦。”褚鳳霞道，“你剛剛說你的主題？做衣服也需要主題？”

“當然。”紀曉卉說，“我這次的主題是，致每一個與眾不同的你。”

褚鳳霞聞言，把杯子放下，一隻手托住下巴，十分認真地看向紀曉卉。

“所以，你的意思是……”褚鳳霞瞧著紀曉卉，不太確定問道：“小茉莉？”

紀曉卉立刻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伸出右手要和褚鳳霞擊掌。

褚鳳霞連忙和她擊了掌，不可置信問：“所以，真的是小茉莉？”

“真的！”紀曉卉道，“我見過小茉莉。鳳蘭姐騎車帶著她。你不知道鳳霞，我這次的服裝設計主題，也是因為和小茉莉的那次見面給我的靈感。就，與眾不同，你明白吧。就那種感覺。就是小茉莉！”

紀曉卉緊緊握著褚鳳霞的手：“你一定一定一定要給我幫忙，一定帶我去找鳳蘭姐，讓小茉莉做我的童裝模特，好不好？”

……

紀曉卉離開鳳霞瓜子廠的時候，和每一個人都告彆說了再見。

褚鳳霞送紀曉卉離開，王淑婉看著她們的背影，眼睛都在冒著小亮光。

馬花拉了王淑婉一把，道：“行了，彆看了。人都走了。”

王淑婉撇了撇嘴，追上馬花道：“馬姐，你說褚廠長那麼厲害，她的朋友也那麼厲害。為什麼她們能做到這麼好，為什麼？”

馬花鼓勵她道：“褚廠長也是和你一樣，從車間慢慢做起來的。你好好乾，多動腦子，以後也能和她們一樣。”

“真的嗎？我可以嗎？”

馬花懶得繼續激勵王淑婉了，隻是擺了擺手，敷衍道：“你能。沒聽見剛剛褚廠長的朋友說嘛，隻要你想學習，什麼時候都不晚。”

這話從紀曉卉嘴裡說出來，她說的確確實實就是上學。但是聽在每個人的心裡，又是彆樣的解釋。

王淑婉聽了，就把這個改成了努力工作，她默默激勵自己，隻要努力工作，自己早晚都有一天能像褚廠長那樣，成為那麼厲害的一個人！

而這話落在劉玉鳳心裡，又換了一個詞。

那就是自力更生。

隻要想自力更生，自己開廠，什麼時候都不晚。

這句話就像一個魔咒，不停在劉玉鳳腦海裡盤旋。

她要自己開廠，她要賺很多很多的錢，她要買房子，她要養孩子，她要當廠長，她要做王淑婉嘴裡那種很厲害的人……

褚鳳霞可以，褚鳳霞的朋友可以，她劉玉鳳為什麼不可以？

她也一樣可以！

這魔咒就在腦海裡不停旋轉，跟著劉玉鳳下班，跟著她回到家。

晚飯也沒有吃，和張夢蘭說了一聲胃疼，便回房睡覺了。

“你媳婦怎麼了了？”張夢蘭問沈繼明，“這幾天了都不能好好吃飯。每天晚上不是這裡疼，就是那裡不舒服的。”

沈繼明悶著頭夾菜，甕聲甕氣道：“就是不舒服了唄。”

張夢蘭想了想，便道：“不行，我得去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今沈繼亮已經搬走，家裡就四個人吃飯，劉玉鳳還經常缺席，這讓張夢蘭心裡犯嘀咕。

她端著一碗小米粥就去了劉玉鳳和沈繼明的臥室。

劉玉鳳聽到聲音，還以為是沈繼明進來了，也沒吭聲。

張夢蘭把小米粥放在桌上，道：“這是怎麼了，又不舒服了？”

劉玉鳳才知道是張夢蘭進來了，連忙翻了個身，坐起來，“媽，你怎麼來了？”

“我給你端來了碗小米粥，你不是胃痛，喝一碗吧，可養胃了。”

劉玉鳳坐在床上，看一眼桌上的小米粥，實在沒有胃口。

她搖搖頭，“我不想吃。”

“這孩子。”張夢蘭瞧著她，“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劉玉鳳繼續搖頭，“沒事，媽，我沒事。”

“是你娘家人來找你了？要錢了？”張夢蘭第一件事想的就是這個。

劉玉鳳立刻擺手：“沒有，沒有。”

“那是怎麼了？工作上的事？”張夢蘭試著問，“鳳霞給你臉色看了？”

劉玉鳳這次沒有直接否定，而是看著張夢蘭，努力地做思想鬥爭。

她要不要說？

她一個人說服不了沈繼明，加上張夢蘭的話，或許可以！

那要怎樣才能讓張夢蘭站在自己這一邊，為自己說話呢？

劉玉鳳心裡迅速過了幾個主意，最後敲定了。

對，沈繼明是老大，她是大兒媳婦。

現在老二沈繼亮也搬走了，老三沈繼軍就沒回家住過，張夢蘭的晚年勢必是要和自己這大兒子一起住的。

說到底，他們才是一體。

劉玉鳳咬了咬牙，終於開了口：“媽，我想和繼明一起出來乾。”

張夢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看著劉玉鳳：“乾什麼？出來乾什麼？”

劉玉鳳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想出來開廠，做瓜子，讓繼明重新做老板。做我們自己的工廠，而不是繼續給鳳霞打工。”

張夢蘭張大了嘴巴，呆呆看著劉玉鳳，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媽。”劉玉鳳往前一些，直接拉住了張夢蘭的雙手，然後緊緊握住。

她看著張夢蘭的眼睛，用已經敲定的邏輯去說服張夢蘭。

“媽，你告訴我，從古至今，大家都是跟著哪個兒子住？老二？還是老小？”

張夢蘭微微一滯，說出一個劉玉鳳沒有給她的選項，“應該、應該都是跟著老大吧。”

“對！就是這樣。”劉玉鳳立刻道：“媽，你想想，你以後也是要和我們一起住的。但是不管是我還是繼明，我們兩人都是靠鳳霞發的工資過活。媽，你再想想，鳳霞炒瓜子的技術，是誰教的？”

“你爸。”

“對，所以說，原本該我爸賺的錢，都讓鳳霞賺去了，是不是？”

張夢蘭已經被繞迷糊了，隻覺得劉玉鳳說的好像是對的，又好像哪裡不對。

“當然，鳳霞也是咱們家人，可是媽，這誰有錢也不如自己有錢啊。鳳霞再有錢，她也就是回來的時候多買點東西，她還能做什麼？會把她賺的錢全交給你？你看鳳霞剛買了樓房，又擴建了廠房。媽，你想想，這的多少錢啊。可是她每次來看你，又能給你帶多少錢的東西？”

張夢蘭在彆的地方迷糊，可在錢和東西上從來不迷糊。

被劉玉鳳這麼一說，她就會對比了。

是啊，這錢如果都是沈懷強賺了，那豈不是說她現在就已經住了樓房，有了工廠？

劉玉鳳看著張夢蘭的表情，知道她已經被自己說動了，立刻乘勝追擊：“媽，這件事放在我和繼明身上也是一樣的！繼明以前就是炒瓜子的，擺攤那麼多年，自己做老板，可現在呢，全要聽鳳霞的。不說彆的，就這次建的新廠，上了新機器，也沒有讓他去學操作，鳳霞自己去學的。媽，鳳霞這是有意防著我們啊。我們卻要老老實實給她打工，給她賺錢，讓她用著咱們家的祖傳手藝？”

張夢蘭的腦子已經成了漿糊，攪不動了。

可是她卻被劉玉鳳說動了。

她以後要跟著老大兩口子住，由他們養老。

隻有他們有錢，她才能跟著過得好。

單憑這一點，張夢蘭都無比讚成劉玉鳳做的決定。

“好孩子，咱家總算出了你這麼一個明白人！”張夢蘭激動道：“如果你們出來單乾，你覺得能不能成？”

“為什麼不能？”劉玉鳳立刻說：“媽，我們不是第一次乾啊，我們是重新開始。以前就是這樣啊，繼明自己炒瓜子賣，自己賺錢，自己存著。不是嗎？咱們隻是讓一切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媽，你說是不是？”

張夢蘭腦子熱了一會兒，可是又很快恢複了一些。她問劉玉鳳：“那繼明能同意不？”

“我和他說過很多次了。他不同意。”劉玉鳳道：“不過，媽，我覺得你再去說說，說不準他就點頭了。”

“那我去說說？”張夢蘭喃喃道，“那你爸，還有鳳霞怎麼辦？鳳霞知道了，不得生氣啊。”

“有什麼好生氣的。”劉玉鳳覺得張夢蘭就是多餘擔心，“新廠房剛剛開始，人也招足了，說實話，媽，我和繼明現在出來，就是給鳳霞省了工資。因為現在後勤也滿人，生產線我爸自己一個人就夠，因為機器從炒製到包裝，不需要人插手了，很簡單的。而且鳳霞自己也會。說句老實的，人家鳳霞可能早就不想我們在那裡上班了，也說不定。”

張夢蘭立刻道：“她不會這麼沒良心。不過你既然這麼說，那你和繼明就出來自己乾唄。多賺一份錢，不好嗎。這個繼明，是個糊塗蛋，沒有你想的長遠。這樣，我一會兒啊，等你爸爸吃完飯，我就留下繼明，好好和他嘮一會。你呢，等他回來，再吹點枕邊風。我就不信這家夥是個傻子。有錢不賺王八蛋不是？”

劉玉鳳終於放了心，握著張夢蘭的手道：“那媽，你趕緊去吧。”

“行，老大家的，你也把小米粥喝了。”張夢蘭提醒一句，轉身就嘀咕著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要不然當初我一見你就喜歡你，現在看來，你進我家真的沒錯。這老大是個老實糊塗蛋，得有你出主意，你帶著，他才能邁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