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第 184 章 萬更二(1 / 1)

小姨鳳霞[九零] 瀧芽 19307 字 6個月前

“不在?”

小梅愣住了, “大姐讓我今天來—趟家裡,爸媽卻不在?”

“不在。”許三梅看看小梅,又轉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沈繼亮,小聲提醒道:“小梅, 你還是讓繼亮先回去吧。”

小梅瞧一眼她三姐, 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有話不能當著沈繼亮說, 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小梅她們姊妹四個, 稍微翻翻眼皮, 彼此就能明白。

小梅便點點頭,轉身去和沈繼亮說了什麼。

沈繼亮巴不得這一句呢,他最不喜歡去小梅家、最討厭見他那嶽父嶽母了, 每次去他們家,都好像進了—趟陰曹地府—般, 渾身冷得厲害。

“那我再來接你?”沈繼亮說,“你們說完,給我打電話吧。”

“不用了。大姐三姐都騎著車呢,誰送我—趟都行。”小梅說,“你回家休息吧。我如果有事,就給你往家打電話。”

沈繼亮點點頭,又和許三梅說了再見,便離開了。

許三梅拍拍自行車後座:“走吧,我帶你。”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家,家裡大門敞著, 許大梅正在拿著大掃帚掃院子。

看見兩人來了,立刻說:“三梅,剛剛聽見收破爛的大爺在外面喊呢, 你看看在不在路上。”

三梅四下張望—番:“沒有啊。”

“那算了。估計是我聽錯了。聽見喊,就趕緊出來了,也沒見著人。”大梅看見小梅在門口站著,連忙又道:“你不趕緊進來?”

小梅一腳踏進家門,站在門口先是往裡瞅了—眼。

若是平常,許鵬達和吳愛蓮兩人,此刻—定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呢。聽到有人來了,也就往外看—眼。當然,這個往外看的也就隻有吳愛蓮了。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隻有許文彬回來,才能讓許鵬達抬眼往外瞧。

可小梅沒有看見那高高的台階上面有任何人的身影。

她爸媽是真的不在。

許大梅還拿著掃帚拚命掃院子呢,看見小梅在原地發呆,便說:“你乾什麼呢,也不進來。”

“爸媽真的不在?”小梅小聲問,“過年的時候我就來了,鄰居大叔說他們去看大海了。是不是還沒回來?”

大梅聞言,和三梅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把掃帚放下,對小梅說:“走吧,咱們屋裡說。”

三人走進去,小梅和往常一樣,搬了一個放在門後的馬紮。

這房門後面常年放著四個馬紮,是給姐妹四人用的。

以前家裡沒沙發的時候,這四個馬紮是四姐妹的。後來有了長長的沙發,這四個馬紮依然是四姐妹的。

在小梅的記憶裡,她從來沒有坐到那邊的沙發上過。

她隻見大姐偶爾坐過。

三姐試著坐過,卻被爸爸徐鵬達瞪了一眼,最後還是搬起了小馬紮。

此刻雖然父母都不在,可三姐妹已經成了習慣,各自拿起門後的小馬紮坐下。

“小梅,我和你說件事。”大梅道,“爸媽昨天給我來了電話,他們不回來了。”

小梅並沒有從她大姐的話裡聽到大姐要傳遞給她的信息,她滿腦子都是爸媽是去看大海了,可能大海太好看了,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小梅想到這裡,突然開了口:“大姐,你見過大海嗎?”

許大梅微微一滯,沒想到小梅沒有問她們爸媽為什麼不回來了,卻問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問題。

許大梅還沒回答,三梅便搶道:“大姐哪裡見過,我也沒見過。咱們四個,估計二妹見過大海。”

“大海那麼好嗎?”小梅說,“從過年看到現在,還不回來。”

許大梅這時才明白,小梅是沒聽懂她剛剛說的話。

隻能再說—遍:“小梅,爸媽不回來了!”

小梅一時驚愕,看向她大姐,疑惑問:“什麼意思?”

“他們不回來了。再也不回來了。”許大梅說,“房子也要賣了,這就是我讓你回來的原因。”

“房子也要賣了……”小梅嘴裡反複斟酌著這一句話,“房子也要賣了、房子也要賣了……大姐,你的意思是,爸媽永遠不回來了?”

許大梅慶幸小梅終於聽懂了,點點頭:“反正短時間是不會回來的。而且房子都賣了,還回來做什麼?回來也沒地方住。”

三梅在旁邊冷笑了一下:“應該說,回來也沒什麼想見的人吧。”

大梅無聲瞥了三梅—眼,這人依舊這麼犀利,什麼話都說。

三梅冷冷哼了—聲:“大姐,你瞪我,我也要說。我說的不對嗎?在他們眼裡,何曾有過這四個女兒?如今也是把我們三個直接扔下,他們走了,—句再也不回來了,就算是給我們最後的交代。你不覺得可笑嗎?像扔了身邊的垃圾一樣。”

“三梅!”大梅忍不住了,責怪道:“你—定要把話說的那麼難聽?”

“我隻是在闡述事實。”許三梅站起身,在客廳轉了一圈,最後指著電視機說,“這麼大的電視,剛剛買的,也不要了。真是,外面得有多大的吸引力,才能讓他們把家裡的—切都拋下?”

“大海?”小梅接口問:“大海真的那麼好嗎?他們去看了大海後,都不願意回來了?”

這句話又引得大梅和三梅兩人紛紛側目,尤其是三梅,她或許是天生就是為了揭父母短的,立刻反駁小梅道:“大海能有那魅力?你想什麼了?怎麼就不能想到,是不是有什麼人讓他們回不來了?”

小梅霎時間就想到了許文彬。

她驚詫看向三梅,然後又看向大梅。

大梅立刻擺手說:“不是我說的啊,我不知道。都是三梅在那裡自己猜的。我隻能說,我昨天接到咱媽打來的電話,她說他們不準備回來了,房子也托人往外賣了。讓我們有時間就回家—趟,把家裡能拿的都拿走,然後他們就準備把房子賣了。”

“所以說這電視機啊冰箱啊,就成了咱們爸媽留給咱們的最後—點念想了。”三梅笑道:“真好的父母,全天下最好的父母。”

三梅話裡帶著刺兒,任誰都能聽得出來。小梅這—會兒大腦已經短路了,很明顯大姐和三姐已經緩過了昨天接到電話的通知,可是小梅不同,她剛剛知道這個消息,她還沒有辦法從裡面走出來。

“意思就是,他們是去找許文彬了。”小梅喃喃道,“所以說許文彬壓根就沒事,沒失蹤,他隻是換了—個地方繼續生活。在這期間,他還寄錢給家裡,讓爸媽買了彩電冰箱這些,然後在今年過年的時候,把他們接了過去,然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小梅說完,看向大梅和三梅,“所以說,他們一家團聚了?”

三梅立刻豎起大拇指:“你可真棒!終於想明白了。如果沒有許文彬,他們會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

“所以說,許文彬現在過得很好,或許又成了家,還把爸媽接走了,而且還住在—個可以看見大海的地方。”

“對!就是這樣!”三梅道,“你說的太對了,小梅。”

小梅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多了—絲微笑,隻是那絲微笑,瞬間就變得十分不自然,且中間夾帶著意味不明的東西,隻見她緩緩道:“我沒有什麼要拿的了,結婚的時候,已經收拾—遍了。”

“你和二梅的房間裡還有—些書。”大梅道:“剛剛我去看了一遍,大部分都是二梅的書。我昨天也給二梅打了電話,她實在沒有時間回來,說請你幫她斟酌一下,重要的就給她留下來。”

“好。”小梅點點頭,“我去看看。”

於是三人分開兩個方向,大梅去了她和三梅的房間,小梅則去了她和二梅的房間。

三梅倒是一動不動,走到電視機旁,按了一下開關鍵,折回的時候,用了踢了一下自己坐過的馬紮,把小馬紮直接一腳踢到了客廳門口,她看也沒看一眼,就去坐了沙發。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這是三梅夢寐以求的。

可是也隻能在這個家即將消失的時候,她才擁有了這個權利。

許三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麼,腦子裡一團亂麻,甚至連電視裡的聲音都聽不見,隻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不知道是因為反抗的激烈跳動,還是什麼原因。

她覺得自從坐在沙發上,自己的心臟都要從嘴巴裡跳出來了。

小梅去房間收拾東西,她和二梅的東西早就收拾得十分乾淨。房間裡隻剩下一些書,小梅隨即翻了翻,隻挑了幾本不錯的,然後拿著便走了出來。

然而一出來,就看見大梅正倚在自己房間門口往沙發那裡瞧著,一言不發。

而三梅,開著電視,眼睛卻沒有往電視上看。

她雙腿屈膝,雙臂彎起環住了膝頭,一張臉又埋了進去。

雖然小梅看不見她的臉,可是能看見三梅那劇烈抖動的肩頭。

小梅手裡還拿著書,看向大梅時,大梅也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三姐妹誰也沒挑明,就連嘴最毒的三梅也沒開口說出那句殘忍的話。

她們姐妹四人,的的確確是被拋棄了。

永遠的。

“都收拾完了?”

大梅率先打破了房間死一樣的寂靜,她目光柔和,看著小梅:“就留下這幾本書啊。”

“嗯。”小梅笑了笑:“這是二姐最喜歡的,我先拿回家好了。”

大梅點點頭,然後就看見許三梅把頭從雙膝上抬了起來。

許三梅抬起頭,就笑了,“我想好改什麼名字了。”

“你要改名字?”小梅詫異問。

許三梅已經站了起來,她站在沙發上,居高臨下看著小梅和大梅,“不行嗎?我們已經自由了,你們難道沒發現?既然已經自由了,當然要改掉名字。我不喜歡許三梅,就像誰家的小狗小貓一樣,懶得取名字,一二三四的就那麼叫起來。”

許三梅搖搖頭,“你們覺得叫許婷婷怎麼樣?我可喜歡名字叫婷婷的人了。”

小梅無語看向許三梅,歎了口氣:“你們走不走,我已經拿好東西了,想回去了。”

“走。”許大梅問三梅:“房間還有你的東西,你真的不要了?”

“要那些做什麼!”許三梅一甩手,“不要了。我名字都要改了,還要那些做什麼。知道嗎,下次你們見我,我就不是許三梅了!”

“那你是誰?”許大梅立刻問。

“許婷婷啊。”許三梅想了想,又一擺手,“不行,這個姓我也要換,你們說我換個什麼姓比較好?”

……

三姐妹站在許家大門口,許大梅去鎖了門,三梅和小梅並排看著。

“咱媽說,房子會托人直接賣掉,估計賣完了也不一定會和咱們說。”許大梅鎖好門後,看向三梅和小梅,“再看最後一眼吧,下次再來,估計就是彆人的家了。”

許三梅覺得沒什麼可看的,已經翻了個白眼,往去的方向看。

小梅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從小都想離開的地方,沒想到最後的最後,不是自己結婚逃離了,而是依然被拋棄了。

她下了幾十年要拋棄這裡的決心,在最後的最後,都沒有徹底離開。卻在父母去看大海後的某一日,被電話通知,她們終於被拋棄了。

太好笑了。

小梅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然後就被三梅一把拉住,“走吧,看什麼啊,我送你回家。你不是沒騎車?”

小梅被三梅拉著,最後坐上了三梅的自行車。

自行車行駛在她們熟知的每一塊青磚上,碾壓過去的空氣裡,都有她們回憶的味道,甚至有她們一起哭過一起瘋過的味道。

可是如今,這些味道對於她們來說都是奢侈。

至此,她們姊妹四人,連可以怨、可以恨的人都找不到了。

童年的影子,好像突然成了一個沒有根的漂浮物,開始飛得很遠很遠,卻沒有人再來拉攏這一切,隻能空空恨著、嘗嘗怨著,終究找不到一個可以發泄的地方。一切都如泡似影。

小梅坐在後座上,眼睛一直往前面看著。

直到自行車一轉彎,拐到另一條大路上時,小梅沒忍住,立刻回頭看了一眼。

那房子已經小的幾不可見了。

小梅伸出手,環住了三梅的腰。

她緩緩靠過去,半張臉貼在三梅的後背,用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一句。

“三姐,我們從此再也沒有家了。”

*

馬花第二次來鳳霞瓜子廠便已經是輕車熟路,走進廠房的時候,小姑娘王淑婉已經到了,正拿著掃帚打掃廠房的地面。

馬花走近了,對王淑婉道:“你來的夠早的啊,才幾點啊。”

她說著,在牆壁上看見了掛鐘,剛剛八點整,便說:“才八點不是?”

王淑婉笑了笑,對馬花說:“我也剛來沒一會兒。不過我來的時候,玉鳳姐已經快把衛生打掃完了。”

王淑婉剛說完,劉玉鳳就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個搪瓷盆,袖子也都卷了上去,看見馬花後,便說:“馬姐,咱們開始擦機器吧,這裡有抹布。”

劉玉鳳把盆子放到地上,隨手擰出一塊抹布,馬花趕緊上前一步,伸手想接過來呢,就看見劉玉鳳已經一轉身,像沒看見一樣,走去機器旁邊。

“這機器每天都要擦。”劉玉鳳說,“咱們廠上班時間是八點整。可是這隻限於其他人,咱們後勤的,都要提前到。這樣才能保證在八點前,把清掃工作全部完成。”

馬花去擰了一塊抹布,回頭看向劉玉鳳,小小賭氣道:“那幾點到啊,得有個時間吧。”

“我自己乾這些的話,我都是七點半到。”劉玉鳳說,“但是你們來了之後,咱們人手就多了,可以再晚一會兒,每天七點四十五到工廠,你們覺得怎麼樣?”

王淑婉立刻在一旁說:“玉鳳姐,我幾點到都可以的。”

馬花就沒話說了,隻是拿著抹布在機器上慢慢擦:“行吧。”

“那我就分一下,大家各自乾自己那一塊,也不會存在有人偷懶什麼的。”劉玉鳳說,“這樣,淑婉你就負責掃地拖地,外加褚經理的辦公室衛生。馬姐,你負責廠房的桌子、機器等擦拭,還有廚房衛生。這樣分開,好不好?”

馬花微微一滯,這擦桌子機器什麼的都是小事,可是廚房那一攤子不好搞,廚房多臟亂啊。就覺得劉玉鳳是在故意針對自己,故意給了自己一些不好乾的活。

可是劉玉鳳後面的話,又徹底堵住了馬花的嘴。

“我覺得淑婉年齡太小,估計沒怎麼做過飯。馬姐,你年齡稍長一些,乾事也穩妥,所以我就想著,讓你負責廚房那一攤子,你覺得怎麼樣?”

馬花隻能說好,她擦著機器,突然想到什麼,就問:“那你呢?”

劉玉鳳手裡的活一停,看了馬花一眼,解釋道:“以前都是我乾完這些再去買菜什麼的。因為中午大家要在工廠吃飯不是?每次去,菜市場的菜都不好了,因為去的晚。從明天開始,你們負責衛生,我就能早早去菜市場了。我買完菜再來。”

“行,玉鳳姐,你忙你的,這些活都簡單,我和馬姐能乾得好。”

劉玉鳳對王淑婉笑了笑,說:“對了,一會兒你跟我去一趟褚經理的辦公室。她那裡有一些東西是絕對不能動的。一會兒我給你交代一下。還有就是,工廠的電話,一般都是各個訂貨點打來的,或者小賣部打來的。大家儘量不要去接。電話很重要,說錯了,就會出現問題。褚經理在的話,所有電話都是褚經理接的,如果褚經理不在,大家可以找我,或者沈師傅,都可以。”

言談話語之外,劉玉鳳已經把自己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位置,她以馬花和王淑婉的直屬領導自居,更把自己放在和沈懷強相等的位置上,這話說出來,王淑婉一個小朋友連連點頭,可是卻引來馬花的不滿。

她來的時候問過褚鳳霞,褚鳳霞明確告訴她,工廠一個大師傅,就是沈懷強。其他的人都沒有提,當然就包括這個劉玉鳳。

在馬花看來,劉玉鳳隻不過和她一樣,是工廠裡做最簡單工作的一個人。因為管生產的大師傅,那是無可替代的,可是打掃衛生、買菜做飯的,在外面隨便撈一個就能做。她如今能這樣,無非是借了褚鳳霞大嫂的名頭,否則,和自己又有什麼不同?

馬花便笑問:“玉鳳,你是劉紅的侄女,對不對?”

劉玉鳳微微一滯,繼而道:“是。”

“我和你姑姑很熟。你姑姑進廠晚,我又是年年先進,你姑姑還在我手底下……”

“淑婉,你地掃完了是吧。”劉玉鳳沒等馬花說完,便開了口,堵住了她後面的話,“那你跟我來吧,我給你說說褚經理的辦公室,然後我得趕緊去買菜了,一會兒去晚了又沒什麼好菜了。”

劉玉鳳說完,轉頭看了馬花一眼,然後抱歉對她笑了笑。

這一來一去,兩人之間就算是有了罅隙,馬花一上午也沒和劉玉鳳說話,劉玉鳳隻是分配什麼工作的時候,會集中和兩人說,私下裡也沒有和馬花再多說一句。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都等著沈懷強先去盛菜,等沈懷強盛完了,才去盛自己的。

沈繼明盛完菜後,端著飯盒就走到了劉玉鳳身邊。

他先是看了在一起吃飯的馬花和王淑婉一眼,然後問劉玉鳳:“怎麼了,今天上午氣氛不是太對啊。”

劉玉鳳拿著筷子,正在碗裡挑肉,挑出來幾塊,全夾進了沈繼明碗裡,然後問:“有嗎?我怎麼沒覺得?”

“那是我多想了?”沈繼明眼看著自己碗裡的肉越來越多,趕緊說:“行了,彆給我了。你自己也吃點。”

劉玉鳳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不了肥肉。小時候饞地去廚房偷肉吃,吃了一大塊涼肉,結果差點沒了半條命,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再也不吃肥肉了。”

“那我把肥的咬下來,你吃瘦肉,行不行?”沈繼明問。

劉玉鳳看著沈繼明笑:“那行吧,就給我兩塊就好,我瘦肉也不怎麼愛吃。”

沈繼明撿了碗裡最大的兩塊肉咬掉了肥肉,瘦的那些就夾給了劉玉鳳。

劉玉鳳吃了一塊,自嘲道:“這要是被彆人知道了,肯定得嘲笑我,都什麼家庭長大的,還不吃肉呢。”

沈繼明看她一眼:“所以你在家的時候,有肥肉,忍著惡心也要吃?就是怕咱媽看見了,說你什麼?”

“你後來不是偷偷替我吃了很多嘛。”劉玉鳳道:“這是富貴病,我這樣的人,哪裡能得?還是老實一點好。”

“什麼叫你這樣的人。”沈繼明憤憤道:“嫁給我了,以後就我護著你。咱們踏踏實實的乾,也能過上好日子。以後就隻買瘦肉,一點肥的都不要。”

劉玉鳳便笑了:“好啊,什麼時候?”

沈繼明就隨口一句話,沒想到劉玉鳳會如此反問,隻能道:“啊?”

“我問你,什麼時候過上好日子?”劉玉鳳繼續問。

“好好工作,一定會的。”沈繼明隻能這麼說。

“就你和我的工資?”劉玉鳳道:“彆說好日子,就想出來住,一套房子也買不起。”

沈繼明不說話了,低著頭吃飯。

劉玉鳳看他一眼,又道:“我知道你能乾,但是我們是不是也要想點彆的辦法,多賺點錢?先不說老三,就說老二,他之前和咱們差不多吧,不過你看他現在,穿的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都是那輛車給他賺的錢啊。你想想,你一半的股,每次都分多少錢。然後他們兩口是一分半的股至少,還有他們兩個的工資,再加上老二是司機,他開著車去乾點私活,誰能知道?豈不是燒著大家的油,賺了自己的錢?”

沈繼明聽到這裡,立刻問:“老二還開車做私活?”

“我就是這麼一說,我猜的。”劉玉鳳說,“我覺得應該不少,反正他是司機,大家又都沒時間盯著他乾了什麼。順路拉一趟貨什麼的,不就是分分鐘的事。錢不就進了自己的口袋?反正要是我開車,我就這麼乾。誰也不知道。”

沈繼明隻能道:“這樣不好吧。畢竟燒的油是要大家一起攤的。”

“什麼好不好的,錢到自己手裡才是本事。”劉玉鳳不滿瞪了沈繼明一眼,“要我說,你就是太老實了!要不然這瓜子廠,怎麼輪的上彆人開?”

沈繼明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看向劉玉鳳:“什麼意思啊你,什麼叫怎麼輪的上彆開?你的意思是?”

“不是嗎?”劉玉鳳道:“會炒瓜子的是咱爸和你,結果工廠是鳳霞開的,錢是人家賺的。”

“不是不是。”沈繼明說:“玉鳳,你可能不知道,一開始鳳霞就在食品廠上班。後來食品廠改革,她自己承包了炒貨車間,然後請了我爸去做大師傅。你搞錯了,咱們家一直都有瓜子攤,我一直在乾,隻不過現在小攤實在賺不來什麼錢,我才來這裡上班的。”

“我知道。”劉玉鳳說,“咱媽都和我說過了。是,鳳霞是近水樓台,她本來就在食品廠,有這個意識也有機器,但是後來,後來她自己開廠的時候,你和咱爸已經也自己開個工廠啊。對了,哪怕咱爸乾不了,你自己也可以啊。自己開廠自己賺錢,不比給彆人打工好一萬倍?”

沈繼明笑了笑:“你把開工廠說的太簡單了,就這裡頭的機器,還有工人的工資,我一樣也拿不出來,怎麼開廠?”

“我不要工資!”劉玉鳳脫口而出,目光灼灼看著沈繼明:“我不要工資,真的。你看吧,你管生產,我後勤完全可以。外出談生意有什麼難的,鳳霞能乾的,我都可以啊。不就是往小賣部、批發市場送貨嗎,咱們都乾得了的。”

沈繼明瞧向劉玉鳳:“你和我開玩笑吧。”

“我沒有!”劉玉鳳說,“我就是想,想多賺點錢,讓我們能有更好的生活而已。你看鳳霞,房子都買了多少了,還要再擴建廠房。這又招了兩個人,咱們都想象不了她能賺多少錢。就這麼說吧,以後老二靠跑車賺錢,搬出去了。人家老三,夫妻都能賺,就不說了。那咱們呢?就打一輩子的工?你看弟弟的臉色,我看妯娌的臉色,就這麼活一輩子?”

沈繼明手裡還端著碗,已經不說話了。

劉玉鳳看著他微微垂著頭,知道自己逼的很了,又有些於心不忍,隻能柔聲勸:“我就是這麼一說,你自己慢慢考慮。不著急反正,孩子出生還得小一年的時間。什麼都來得及。”

沈繼明被哄得頭昏腦漲,這一會兒聽見後面的話,立即就清醒了,慌張問:“什麼意思?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孩子出生?”

沈繼明眼睛瞪得大大地,都要掉出來了,激動瞧著劉玉鳳。

劉玉鳳笑道:“看你激動的。我懷孕了。不過你彆說啊,我本來也沒想這麼早告訴你,誰知道話趕話說出來了。你先彆說,等三個月穩定了,再給家裡說。聽見沒有?”

沈繼明點頭如搗蒜:“聽見了聽見了,我不說不說。你懷孕了,太好了。啊,前幾天說吃不下飯,不舒服,是不是就是懷孕的原因。你不和家裡說,倒是和我說啊,我也瞞著?不是,你等等啊,我把這碗裡的肉都給你咬了,你把這些瘦肉全吃完。你彆說不吃,我看著你吃。不吃不行。”

沈繼明說著,已經開始從碗裡找肉,每一塊的肥肉都給咬掉了,然後全都撥到劉玉鳳的碗裡。

“明天我騎車帶你買菜,你不能自己去了以後。你就買你想吃的,什麼想吃,就買什麼。不吃肉,那咱買魚,對,你喜歡吃魚,買魚吃。明天中午我來做飯,我燒魚燒得可好了……”

*

褚鳳霞走的時候,把房間都收拾好了。崔毓秀住的是一間小臥室,但是朝陽,布置得也十分溫馨。

許童睡覺前照例來和崔毓秀說晚安,然後告訴崔毓秀,這間房以後要給妹妹住。

崔毓秀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問:“你媽懷孕了?”

許童撓撓小腦袋,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最後想了想說,應該沒有。

等著許童第二天去上課,崔毓秀把他送到學校,又去菜市場轉了一圈。回來的路上,突然想起姚君歌說的那家店,便去看了看。

可惜自己去早了,店員說要上午十點才開始有切塊蛋糕賣,現在正在製作。

崔毓秀便問自己能不能在外面看一看,蛋糕是怎麼做的。

店員很大方的把她引到一邊的玻璃窗處,說坐這裡就能看到裡面做蛋糕。

崔毓秀在店裡看了一會兒,裡面的大師傅很明顯沒有被人這麼關注過,做蛋糕的時候,手指明顯在發抖,崔毓秀也就不好意思再看了,從蛋糕店出來,便直接回了家。

這周本來是老姐妹原定聚會的日子,崔毓秀回到家便給大家打了電話,說自己要帶小外孫,實在抽不出空去外面玩一天。

接電話的是老姐妹裡的大姐大,每次聚會都是她來組織,對崔毓秀說這次你來不來,老王也一樣來不了,這次就不聚了。

崔毓秀連忙問了原因,大姐大便說老王心情不好,更年期,說自己出門也煩,乾什麼都煩,沒有心情參加。說自己不能從家裡出來,一出來,看見河就想跳,看見車,就想站在車前面。

反正說著說著就哭了,很痛苦,時時刻刻都想去死。

這樣的情況,家裡人也不敢放她出來,女兒已經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盯著了。

大姐說完這個,十分關切地又問了崔毓秀的情況。

因為老王和崔毓秀的情況是一樣的,都沒有老伴。大姐就十分在意這件事,覺得崔老師可能也會走上這樣一條路。

雖然這種更年期的抑鬱和有沒有老伴並沒什麼關係,但是大家都覺得,一個老人自己在家,沒有傾訴的對象,孤孤獨獨的,更容易抑鬱。

這是一種關心,崔毓秀懂得對方的好意,可是她說出來的時候,倒是有些炫耀了。

“我這都沒事。大姐,你放心。”崔毓秀拿著電話說,“人還是要有個愛好,有個寄托,這樣就不會被情緒左右。像我,沒事喝喝咖啡,從一開始燒水拿起咖啡杯的時候,整個人心情都好得不得了。真的,這樣美的生活,怎麼會憂鬱呢。不會的。”

……

崔毓秀掛了電話後,嘴巴就饞了。

打開姚君歌讓她帶來的百寶箱,把裡面的杯子勺子一個個取了出來,整齊擺在茶幾上。

然後去燒開水。

在用小勺盛咖啡粉的時候,崔毓秀還十分高興的對自己說,現在她也能兩勺咖啡粉一勺伴侶,而且不會失眠了。

至於這咖啡能有多好喝,崔毓秀並沒有那麼覺得,隻是在這個過程中,崔毓秀會覺得很放鬆,很舒服。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是從沒有有過的感受。

崔毓秀打開電視,找到了自己常看的頻道,然後拿著好看的咖啡杯,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等著快到時間了,崔毓秀穿戴整齊,去接許童。

在門口站著等許童放學的時候,很多老師都認出了崔毓秀,紛紛朝她揮手。

崔毓秀看著大家報以微笑,許童背著書包跑向崔毓秀時,拉著崔毓秀的手說:“姥姥,你來接我,我可開心了。”

“為什麼?”崔毓秀問。

“站隊的時候,就有老師看見你了。說那不是崔老師嗎,崔老師的狀態可真好,怎麼退休後看著更年輕了……”

許童說完,瞧了一眼崔毓秀,“姥姥,你就是看著彆其他同學的姥姥年輕,你比大寶的奶奶就年輕很多很多。”

崔老師笑了,“那自然,大寶的奶奶比我大六歲呢。”

兩人說著話往家走,許童回到家看見茶幾上的咖啡杯和咖啡,一整套的東西,讓他大開眼界。

許童也不去寫作業了,乾脆蹲在那裡研究起這些瓶瓶罐罐的妙用。

他十分好奇,不停問崔毓秀這個是做什麼的那個是做什麼的。

崔毓秀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在這裡沒有看見什麼好看的杯子之類的。

“你媽沒在家喝過咖啡嗎?”崔毓秀問。

許童立刻搖頭:“我媽不喜歡咖啡。”

“那你媽也不喝茶?”

“沒見過。”許童說。

崔毓秀點點頭,又歎了一口氣:“你媽實在是太忙了。估計在家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不過你沈叔叔呢,他不是喜歡喝茶?”

“家裡沒有。”許童想了想說,“估計都在他公司呢。”

“都是大忙人。”崔毓秀道,“忙得都不會生活了。這樣不好,等你媽回來,我得給她上上課。錢是賺不完的,工作也是做不完的,要會生活。這一點,你媽得向你舅媽學習,你舅媽在任何方面都不會虧待自己。姥姥這喝咖啡就是跟你舅媽學的。”

許童沒聽明白,問道:“那姥姥,喝咖啡就是會生活嗎?”

“那倒不是。喝茶喝咖啡讀書等等,都應該是個人愛好。一個會生活的人,一定會在自己有限的時間裡,找一個空閒,讓自己慢下來。慢下來去感受自己,感受天氣,感受生活,不管她做什麼,喝茶也好,哪怕是去做飯也好。”

“做飯?”許童驚奇問:“做飯也行?”

這個崔老師就不了解了,想了想說:“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估計也應該有把做飯當成自己愛好的人。”

“那我的愛好是打籃球。”許童立刻說。

“那我的愛好就是買東西了!”

門外的聲音傳了進來,許童聽見了,立刻道:“好像是舅媽,是舅媽來了!”

許童話音剛落,姚君歌手裡提著一個紙袋就進來了,笑著對崔毓秀說:“媽,我下班去買面包,等面包的時候,店員說今天一個十分洋氣的老太太去店裡買切塊蛋糕了,要看蛋糕怎麼做,坐在玻璃窗前看的時候,大師傅都緊張地不會做蛋糕了。我就想著,這洋氣的老太太,是不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