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1 / 1)

洪水如猛獸盤桓在大地三日,固執填滿塵土的縫隙,將低矮的建築淹沒,用刺鼻的腥味遮掩了蘭荊城的數百條街道。

城中百姓在官兵護衛下登過知府的門檻。

汪否山當年將府門修建的高,他這位置或許也經過高人指點,占了城中的高處,如今被江池州拿來用以收留城中百姓,正合適。

留了性命的人無不慶幸,這一場無妄天災毀了多少人,可他們到底是挺過來了。

自洪水倒灌那一夜過去,在蘭荊城肆無忌憚的暴雨停歇了,人們見到了久違的太陽,高懸於蒼穹之上,或許是上天終於憐憫蘭荊城,氣焰囂張的淤泥變得乾裂,洪水也在烈日的炙烤下不得不退去。

在蘭荊城百姓們心頭壓了數日的陰雲也隨之消散,活下來的人互相攙扶著走下殿牆,見到了讓他們為之失語的一幕。

城牆倒塌一半,大大小小的房子被掀了頂,周圍的一切都在訴說他們經曆過一場驚心動魄的災難。

重建或許要很久的時間。

失去的錢財、親人、家難以複原,可這一場災難,他們挺過來了。

有人望著萬裡的晴空,低聲問道,“那位醒了嗎?”

其餘人收拾包袱的人紛紛豎起耳朵,聽著消息。

“還沒聽說這件事兒。”

一位身材矮胖的富商撚了撚有些亂糟糟的胡子,“那位小大夫,就是小鶴先生,昨夜裡讓人往那位房裡送了很多的藥,咱們也不知有沒有用?我實在不落忍,將家中藏的那個千年老人參搞了半截,也塞給小鶴先生了。”

其他人一聽,心底有數了,隻怕那位還沒醒過來。

富商說完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城上紮營的方向。

他總覺得那位不像是傳言中的國師,畢竟沒有一處能與他走南闖北聽來的傳言貼合得上。

重新整理出可用的區域並不容易,所有人起早貪黑忙得顧不上吃喝,而城上大營裡,則昏睡著被人惦記的芳歲帝。

知曉他身份的朝臣都聚在這裡。

鶴秋站在姬洵的一側,身邊還陪侍三位須發皆白的醫師,先後換了許多位醫者,可芳歲帝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位公子能活著已是萬幸,至於何時醒來……老朽也不敢擔保。”三位醫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了搖頭,他們的法子用儘了,何況此人虛不受補,竟然輕易開不得補藥,更是難上加難。

鶴秋臉色一變,“煩請各位再細看看。”

他這樣說,卻心知肚明不管看幾次都改變不了結果,因為芳歲帝的診治他也參與其中。

這位天子的情況如何,他再清楚不過。

果然那幾位醫師歎了口氣,“他從前就沒落下好根底,這一病可是將他這身體毀了個徹底,若想養好,除了上天垂憐,還要三五十年的光景,換做一般人隻怕……”

“是啊,並非我等不想施救,隻是這位從前不知受了何等折磨,”醫師

頓了頓,他不能當著在場的人說出看脈象是將死之人這種話來,委婉道,“怪我等無能。”

鶴秋沉默不語,他望向床榻上的人,羸弱的身體承載著新傷舊病,他才剛剛接受讓他心生敬仰的人是當朝天子。

竟然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在場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仇青月更為嚴重,他急得眼眶通紅都快哭了!他不光是急躁小皇帝的命,他還擔心蕭崇江。

無他,隻怪他們將軍太平靜了,這可有點反常。

江池州站立在姬洵的床榻末尾,他急得頭發都白了一半,姬洵昏迷不醒,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當真是沒有彆的法子了?隻要保下他,蘭荊城的金銀玉石隨你等取用便是!”

“知府莫怪,我等若有方法,便是分文不取也要為此善人診治,可如今……”

實在是沒辦法。

仇青月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氛圍,他看了一眼將軍,將軍的視線停留在陛下身上,這可是大不敬!但想想他們將軍和小皇帝的相處,似乎早過了君臣界限。

仇青月苦悶得牙疼,他乾脆起身出去,打算在附近轉一圈。

勤懇期待新生到來的百姓們都聚集在城下,仇青月不明所以,他皺眉跑過去,將攔路的官兵擋下,自己過去問話,“嗚嗚泱泱堵在這,不去清理,都做什麼呢!”

一群人看向正中間的人,那人是個褐色皮膚的漢子,長得好壯,手背在身後,眯著眼睛打量過來。

仇青月警惕地伸手摸刀,他能察覺到這人不是善茬,肯定是見過血。

褐色皮膚的男人突然裂開一口牙笑了笑,問仇青月,“你是那貴人身邊伺候的?”

仇青月看出這人有交涉的想法,他點了下頭,收刀回鞘,“做什麼?”

“這個,”褐皮男人自身後拿出一個布包,他將東西拿得小心翼翼,捧給仇青月,抬下巴示意道,“官爺,接好了,這是給點東西。”

仇青月將信將疑把東西接到手裡,他嘀嘀咕咕,“什麼東西?先說好,吃食是一概不能送過去的。”這些天也有旁人來送,可芳歲帝身份特殊,很多東西是不能獻給天子的。

“不是吃的,放心吧,”他看仇青月拆開了布包,露出裡面的東西,褐皮男人笑了,“是萬壽圖。”

疊成了好幾摞的紅布在仇青月的面前彰顯出它的模樣,他翻開看了看,上面竟然還繡了東西,不待仇青月細看,那男人已然開口解釋。

“俺娘子張羅和城裡女人們一道做的,所有人家都獻了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紅布,每一塊啊,上面都用金線繡了壽字,俺們本來想用黃線,是雲州來的那富商給捐了幾捆金線。”

仇青月愣住了,他看著手中的東西,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夢魘了。

他學這麼多史冊,從未見過類似的事情,他們這小陛下傷病沒有白受,不說天下,若蘭荊城眾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恐怕民心聚攏,隻是霎那之間。

突然覺得燙手,仇青月檢查一番確

認沒有其他東西,連忙用布包起來,他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聲音,“行,你們……你們屋裡人辛苦了,我這就將東西獻過去。”

“哎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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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麼?”

仇青月這次態度好的不能再好。

一人高喊道,“勞煩幫我們書院帶句話!望貴人珍重,以己為先,以身為本,才可救天下人!”

仇青月回去的路上腦子裡還縈繞那些人誇讚和擔憂的話。

其實怎麼說,他心底有點難以言明的感覺,越了解芳歲帝他越覺得古怪和神奇。

往上數百八十代皇帝,幾十年不上朝的有過,上朝帶妃子淫樂的見過,娶自己姑姑為妻的也見過,至於什麼弄死個大臣,鞭打武將之類那更是家常便飯。

隻有芳歲帝這樣的,他翻遍了腦子,沒見過。

他是真的不像個皇帝。

不如說是比國師更像是國師?

慈悲心太重。

仇青月心底犯了嘀咕。

這要是沒有個殺伐重的人壓著,這種命格怕是不好活。

他走回去,掀開了營帳的簾子,剛想將東西交出去,卻看見鶴秋愣愣地看著床榻上。

他也看過去。

他還當是什麼,原來是芳歲帝醒了。

芳歲帝醒了?!

仇青月捧著東西急匆匆走過去一看,芳歲帝倚靠在棉枕上,端看氣色與神態竟然還不錯,看起來哪裡有重病的樣子。

可他身上裹著的紗布又是鐵證,他根本還是病著,仇青月用眼神掃了一圈在場的人,江池州不在,那三位醫師也不見了。

至於他們將軍,自然還是守在陛下身邊。

仇青月心裡咯噔了一下。

壞了。

看這樣子……怕是回光返照!

他咳嗽了一聲,先行一步上前,“陛下,您請看,這是城中百姓自發為您繡製的萬壽圖,想您早點好起來,您可要打開看看?”

姬洵醒過來是他借來的時間,有幾句話還沒交代,他不能昏睡過去修養身體,等到那時候一切都晚了。

他本想拒絕,蕭崇江卻將那圖拿在手裡展開,然後輕輕地披在了病懨懨的芳歲帝身上。

“……”姬洵摸著金線繡出來大小不一的字,他到底沒有說出拒絕的話,也任由著東西披在身上了。“有幾件事。”

“鶴秋,我一會兒將藥方抄給你,你動作要快,不可耽擱,明白嗎?”

鶴秋低著頭,他不敢看姬洵,兩滴水珠掉下去,他點頭,並不說話。

姬洵又吩咐了幾件事,仇青月都撈了個差事,唯一還沒被他提起的隻有蕭崇江蕭大將軍了。

“你們先下去。”

仇青月手臂一夾鶴秋,勉強笑道,“末將告退!”

悶熱的營帳裡隻剩下兩個人。

蕭崇江不說話,他陪伴在姬洵身側,任憑芳歲帝交代後事一般將事情處理完,哪怕中間不曾提起

他,他也毫無怨言。

蕭將軍看起來心緒平靜,比仇青月還冷靜。

姬洵從他烏黑的眉向下看,兩個人對視一秒,

“你看起來像是隨時隨地要和朕殉情。”

蕭崇江沒否認,他隻是起身倒了一杯清水說,“嗓子疼不疼,臣喂陛下喝水。”

“彆哭喪著臉,朕死不了,”姬洵擋了一下水碗,他緩了口氣,剛剛說話說太多了,他胸口疼得厲害,“隻是我要睡了,要睡一會兒。”

係統說他不自量力將身體當個玩具,肋骨撞斷了三根,且有一根插到肺子裡,要不是係統保命,他差點當場就沒了。

但是因為事情的起因源於意外,芳歲帝又是僥幸未死。

接下來他要用很久的時間來恢複身體,輕則半個月,重則三個月,係統也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姬洵醒來隻為了一件事,將後續安排好。

治病的方子他還沒有告訴鶴秋。

如今這件事完成,那就還剩下一件事。

姬洵看著仿佛一切如常的蕭崇江,抬起手掐了一下男人的臉,硬邦邦的,像是戴了層假臉,“其實我不太喜歡這裡。”

蕭崇江為姬洵整理被子的動作一頓,他任由姬洵玩鬨一般掐人,低聲問,“陛下喜歡哪兒?”

姬洵笑了,“你這麼問,是想和我葬在一起嗎。”

蕭崇江反問,“不成?”

“以前不行,”姬洵在蕭崇江怔愣的神情裡繼續說,“但如今可以。”

蕭崇江坐在那裡像木雕,他分明因為芳歲帝的瀕死已經行如枯木,這一刻,男人突然湊近了,他用黝黑的眼眸打量姬洵,“陛下是何意?”

芳歲帝自然而然地接話,“朕想殺人,雖用不上你,但你也有用,總能阻礙一些朕看不入眼的飛蟲,想來想去,不如留你在身邊。”

“陛下知道臣要的不是這一句回答。”

“蕭崇江,你跟了我這麼久,床前床後的伺候,所求是什麼,我又不是傻子,”姬洵困倦地向暖和的被褥裡蹭了蹭,他的臉也埋在萬壽裡,“我之前在想,你何必呢,如今……”

蕭崇江緊追不舍,“如今?”

姬洵輕輕道,“我想,算了,給你也沒關係。”

蕭崇江沉默半晌,他突然問,

“天下在陛下眼中算什麼?”

姬洵思慮片刻,帶了點笑回答,“戲台子上的戲,見不到儘頭不說,我竟然還湊了個角來演,挺無聊的。”

姬洵再次笑起來,“蕭崇江,我看得出來,你是想帶著我一起活下去,你想讓我好起來,你想我了卻心結,可惜次次在我這裡碰壁。”

“你想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姬洵再次抬起眼問蕭崇江,“你所求隻是合葬?”

“芳歲帝姬洵,為我君主,亦是蕭某人此生心係之人,”蕭崇江看著姬洵,他將姬洵的手捧起來,讓那雙無力的手掌落在他的心口,“姬洵,你若身死,我不會苟活。”

“功名利祿過眼雲煙罷了,我一生看過死生無數,不再貪戀,如今隻心係於你,是我舍不下你,是我癡心妄想,試圖求愛於你,你隻需如雲端上的神,予我一點恩賜,我蕭崇江便甘願為你,鎮守此人間。”

蕭崇江低下頭來,他急促的吻落在姬洵的額上,滾燙又赤誠。

他將姬洵奉為自己的君主,自己的心上人,也是自己唯一的愛欲狹間。

姬洵的放任已經是他的求之不得。

“我的陛下,不必強求自己回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