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 / 1)

“將軍,到了。”

馬車在城外停住,此處是蕭崇江單立的小營。

距蘭荊城的護城河不過六裡,遙遙望得見蘭荊城的城牆蔭蔽。遠防哨兵和巡邏的將士每六人一隊路過營前,見是蕭將軍的車馬歸營,立刻讓路行禮。

眾人目光落在車上,並無探究之意,行禮之後立刻歸隊巡邏,軍律嚴明。

隨侍的副將姓仇,仇青月,自覺性格和楊謀有點子合不來,不常待在蕭崇江身邊,且他更擅長水上引兵作戰,一直守在關口。

這回蕭將軍帶了陛下密令,調了他們兄弟三百人來蘭荊城,仇青月是第一個自薦要來的。

楊謀不在,他能跟著將軍辦差,他可爽死了。

看喊了第一聲裡邊沒動靜,仇青月心裡一緊,該不會將軍抱上車的那位已經……

他低聲提醒:

“將軍?”

沒有人回應。

仇青月掃了一眼身後的軍營,又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重新不著痕跡地打量馬車,他拿不準馬車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覺得馬車上的那青年應當對將軍尤為重要。

將軍殺人他見過太多次,尤其是殺那幫雜碎貞國人時從不留情,才震懾得住敵手。

且因為將軍從軍時年歲小,鎮不住營裡,還發生過一次從下顎將人頜骨捏碎,下頜撕裂的凶蠻之舉,當時血噴了一地,年少的蕭崇江卻眼也不眨。

可今日將軍那樣子……

像什麼呢?

仇青月在腦子裡聯想,卻隻能想到他死去的兄弟,臨死前托付他幫忙拿著亡妻的信物返回老鄉,以故土葬之。

那種似乎是解脫的語氣,可分明哀痛難以自抑,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壓在心底,枯寂不甘的眼神,倒是很相似了。

不知馬車上這人是將軍的誰?來之前將軍也沒交代,單說是京裡那位不知什麼模樣的小皇帝給下了命令。

真能折騰人。

仇青月又離馬車近了一些,沒忍住擔憂道,“將軍,那位傷勢不輕,不如末將先去請營內大夫?”

馬車內,蕭崇江懷中橫抱著姬洵,他本想立刻起身,可他腿上像壓了千斤沉的巨鼎,絲毫力氣都用不出來。

仇青月的聲音悶悶地闖進了馬車,蕭崇江開口啞聲道,“去叫人。”

仇青月停滯了一瞬,忙道,“末將這就去!”

他匆匆跳下馬車,將軍這聲音怎麼聽著怪怪的?該不會裡邊那位真出事了!?

他步伐加快,嗖地一下鑽入了後營。

耽誤不了,仇青月扯著嗓子喊,“老喬,出來救命撒!”

蕭崇江讓姬洵靠在他的肩上,不至於因為血水嗆咳堵住了嗓子。他枕著姬洵的發頂,能感覺到姬洵輕微的心跳和四肢無力的短暫痙攣,這是發病的跡象。

沒有外傷,唇色詭異殷紅似血,指尖凝萃點點淡青顏色,怕是舊疾和中毒所致。

冰冷沉

寂,瘦弱不堪的芳歲帝,他以片面之情去索求一生相伴的至親愛侶。

蕭崇江低下頭,側耳在姬洵的胸口傾聽。

很微弱,但他聽得到。

姬洵還活著。

一隻沾著血滴的手垂落下去,五指握在一起,掌心合攏握得很緊,恐怕會硌出印子。

蕭崇江接住了墜落的手掌,他摸的動作都很輕,更遑論去掰開查看姬洵握住了什麼。

他低聲在姬洵耳邊哄,“手上藏了點什麼?好陛下,好芳歲……準我看看好不好?”

冰涼的手紋絲不動。

“姬洵。”蕭崇江抱著姬洵的肩膀,將浸潤在血色裡昏睡的美人臉頰邊的發絲清理乾淨,又無聲地吻住芳歲帝輕蹙的眼眉,用粗糙的指腹輕柔地撫摸姬洵的手指。

“你若當真身死,我隻會徹底掀了這天,讓你避之不及的所有人,與你我同葬。”

蕭崇江的手掌停滯在姬洵的心口,他臉上的神色不似以往的冷然,反而是一種心理癲狂到極致之後的平靜,“至於這世間俗人,又與我何乾?若我勝了,他們夾道相迎,若我敗了,如阿父遊街示眾斬首以平民心……姬氏的江山你既然不要,與其讓你背負後世罵名做昏君,不如我來做亂臣賊子。”

蕭崇江牽起芳歲帝的手,他輕輕地吻著單薄手腕的脈搏處,“你做永遠的明君,好不好?”

唯一的聽眾:“……”姬洵對外界有輕微的感知,隻是精神上清醒,身體上卻沒辦法操控,四肢都失去了力氣,純靠係統吊命。

姬洵聽不下去了。

蕭崇江狠話說得倒是厲害,可他又不是真死了,這男人語氣裡暗藏的哭腔姬洵都聽的清清楚楚。

不會是他撞了邪運,蕭將軍人高馬大且看著像是經驗十足的人物,結果竟然真沒動過情走過心?……麻煩。

【去除宿主中毒buff需要十三個小時,為防止宿主能量不夠,將進入強製休眠,請宿主做好準備】

人昏睡的時候,對時間的流逝當然沒有明確的概念。

姬洵再次醒來,隻能看到眼前泛黃的營帳頂部,他的嘴裡沒什麼血腥味,也沒覺得渴。

身體異常疲憊,姬洵側臉看了一眼,蕭將軍熬得通紅的眼珠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姬洵:“……”

他嗓子倒是不痛,淡淡問蕭崇江,“做什麼呢。”

蕭崇江從榻下半撐起身,他抬起手扼住姬洵的脖頸,五指籠罩在姬洵的頸間,卻並沒有用力,男人低下頭湊過去吻姬洵的唇,眼神纏在姬洵身上,有些明顯疲憊過度的反應遲緩,“陛下走一步看百步,將所有人算計了個遍,玲瓏心竅,臣著實喜歡。”

芳歲帝沒開口,他虛弱地伏在床榻上,輕微地喘著氣,或許是呼吸受限所致,他眼淚溢出一層掛在睫毛上,輕盈的一層水霧朦朧一點,抬眼一看蕭崇江,便流下兩滴淚。

隻是淚罷了,卻燙得他手抖。

蕭崇江壓著肘彎

,強自鎮定,替姬洵碾去了淚珠,低聲問,“陛下怎麼不說話?”

姬洵緩了片刻剛剛動身時骨頭的疼痛感,對蕭崇江這虛張聲勢掐脖子的動作沒什麼生氣的意思,他支起身體,吐了口氣,扯住蕭崇江的頭發讓他低下來,“來得太慢了,朕兩條腿的人都到了,你這四條腿這麼金貴?”

蕭崇江一怔,也不反抗姬洵的“虐待”,靜靜地琢磨了一會兒,回道,“猜你要用到不少人,我抄近路去支了三百精兵。”

姬洵坐起身,這回半跪的蕭將軍反而要矮下去了。

“深得朕心,獎你什麼呢?”芳歲帝說話時不急不躁,氣息如同蘭芳彌漫,緩慢沉浸在蕭崇江心間。美人慢慢地挑起唇瓣,眼眸垂下去,含情似地凝望蕭崇江。

蕭崇江語氣很淡,聽著是很冷靜的模樣,“臣要一個答案。”

姬洵隨意道,“什麼答案?”

男人的手牽扯住姬洵的手臂,衣袖抻上去,兩道新出現的傷疤刺目至極。“陛下,側切入體,若臣猜測無誤,莫非是剜肉?”

聲音越平靜,事情越大啊。

但姬洵半點不怕他瘋,笑著嗯了一聲,“蕭將軍聰明。”

蕭崇江故作鎮靜地頷首,起身出去了。再回來時,姬洵看見他手上拎了條鏈子,極細,通體亮銀,看項圈粗細是鎖住頸部的。

姬洵微微揚眉,沒做聲。

極端危險的蕭將軍壓在芳歲帝的身上。

姬洵以為他要瘋呢,他視線跟隨那根鏈子,不明所以地被蕭崇江掐住手腕,又被迫拿起了鏈子,結果項圈一套,蕭崇江把鏈子係自己脖子上,讓姬洵手牽著他。

姬洵:“……”

“朕可不覺得蕭崇江就隻有這點本事。”

“你不缺一個不知死活愛慕你的朝臣,你缺一條聽話的狗。”蕭崇江不敢壓實在姬洵身上,怕壓斷了芳歲帝哪根脆弱的骨頭,他兩臂半撐起來,嗅聞姬洵的味道,銀鏈子就牽在芳歲帝的手中,他半點不覺得恥辱,

“芳歲,我比任何人都要有用,你不論是求生亦或是求死,你都隻能利用我。”

“……真虔誠啊,蕭將軍。”姬洵的指尖從銀鏈子的末端向上,在蕭崇江的喉結停住。

蕭崇江抬起頭,見到芳歲帝的神色,雖然不曾有外露的喜悅之情,但恐怕還是滿意的。他擒住姬洵的手腕,將臉埋過去啄吻姬洵的掌心,仍舊冰涼,可是不再緊握著拒絕他了。

把玩起手裡的鏈子,姬洵隨意看了一眼營帳的擺設,卻見到視線正前方的木桌上擺著一個案台,上面放著一個極其眼熟的東西——赤金足鈴。

看來因為有了工具,已經被蕭崇江弄斷了放在一邊。

姬洵懶懶地誇了一句,“蕭將軍厲害。”

男人埋首在姬洵的手掌裡,鼻尖微微聳動,頂住了姬洵的手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