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崇江入宮陪伴兩日,姬洵枕邊再也沒有出現零碎的小玩意兒。
宮裡都傳賊人疑似潛逃,但姬洵心中有了其他猜測,尤其是先前在山洞裡,他得證蕭崇江此人是個斷袖。
隻是這個猜測,說出來有些像他往自己臉上貼金,姬洵懷疑那些東西出自蕭崇江之手,是這位久不歸朝的大將軍在對他生澀示愛。
希望是他多想了。
若是蕭崇江當真對他保有情意。
姬洵指尖點著茶水,在桌案上畫出一道急轉直下的波紋。
那他的死隻會更好安排了。
因愛生恨這件事屢見不鮮,姬洵都懶得舉例子。蕭崇江若是想和他有一絲情意相通,姬洵就能化身劊子手,親自幫蕭崇江舉起鍘刀。
避暑行宮已有一局,他不介意再做局中局增添亂象,來試一試蕭崇江。
真讓人期待啊。
*
宮宴如約而至。
避暑行宮位於西郊,乘坐車輦仍需行進兩個時辰。算上往返的時間,此行需五日方能完成宴請全程。
去往西郊的路上精兵開道,氣勢磅礴的軍隊駐紮在行宮,將整片西郊圍堵起來,如密不透風的鐵牢籠。
姬洵掀開車簾,打量了一下此次防衛布置,遠比春獵那次還要慎重。
他將車簾放下,指尖點按在虛空處。
尉遲瓔怎麼在這種情況下,給他準備一支冷箭呢。
他當真好奇得很。
避暑行宮依靠西郊的半山腰,掩映在密林之中,樹影層疊遮掩了濃烈的日光,剩下悠悠蟬鳴回蕩在行宮四角。
行宮內早有仆從,將一切準備妥當,他們侯在行宮門口,如一片低矮了身形的麥浪,見姬洵的袍角便要跪下來,誠心誠意道,“陛下萬福金安!”
他們離京都不遠,可都聽說了,陛下是千年難遇的明君聖主之相,便是什麼也不做,他們堇國都會壯大疆域,成就頂峰!
姬洵不愛走山路,他體虛,爬幾層石梯便眼冒金星,喘得輕咳,常無恩硬是將姬洵抱起來,放在幾人抬著的步輦上,將陛下送到行宮內的寢殿處安置下來。
寢殿無窗,木梁高懸,四角牽著彩綢垂蕩,山風一吹,起了層層波瀾,蕩漾起一片夢中仙鄉的飄逸之感。
這地方姬洵第一次來,他四處打量,總覺得這地方不太正經。待姬洵走到最裡間,看到了那張足以滾四五個人的巨床,才確認了一件事。
這避暑行宮,怕不是曆任皇帝來此陪美人們消遣的地方。
姬洵繞著巨床走了一圈,發現他沒看錯。
床榻的邊沿甚至有銀質的鐐銬,鎖鏈的儘頭是巨型床榻,牽起來能繞著巨床纏上一周,還挺長的。
他那幫祖宗們,玩得真花啊。
“陛下可要歇息片刻?宴席要今日未時才開始。”常無恩也看見了那鐐銬,他沉默一瞬,將東西踢在床榻下,“陛下在車上怕是累壞了。”
姬洵嗯了一聲,“伺候朕更衣吧,朕小憩一會。”
常無恩事事親力親為,不允許小福子等侍從插手,他給姬洵換上一身寢衣,又聽陛下靠著床榻,念著熱。
便端來一碗井水鎮過的瓜果,“陛下少食,此物寒涼,您身子受不住。”
姬洵用過水果,熱感稍減,他淨口吐茶,“有心了,朕眯上一會兒,時辰到了叫朕起來。”
姬洵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他醒來時有些迷蒙,被常無恩扶著肩膀,男人的掌心貼在他的額頭上,微微地涼,姬洵眯起眼,情不自禁蹭了蹭。
涼快,舒服。
“陛下?陛下您醒了。”常無恩離姬洵更近了一些,他的手掌也是有些涼的,按在姬洵的腰上,極為舒適,“陛下,您有些發熱,怕是來的路上染了風寒,奴才叫了太醫……”
姬洵側過臉,他將有些熱的面頰貼在常無恩的胸口上貪涼,低聲喃喃,“宴呢?”
“……”常無恩連吞咽的動作都不敢做,他小心又克製地扶穩芳歲帝,低聲帶了些不自覺的哄,“尚未開始,奴才來叫陛下,可您有些發熱,奴才覺得陛下還是推遲了……”
姬洵醒過神,他眼裡的迷霧褪去,“朕要去,太醫不必來了。”
說不準今夜直接抬棺材了。
*
宮宴在夜色鋪陳時準備就緒。
芳歲帝入場便坐到帷幕之後,誰也看不見他什麼模樣,更彆提觀測出陛下的具體輪廓。
姬洵吩咐下去:“將幕簾拉開,朕與他們同樂。”擋這麼嚴實,他看著都熱。
席間眾人聽見幕簾被撩開的聲音,恍然抬頭,隻見殿上首位是一位衣衫飄逸,神色憊懶的美人。
這是天子!
眾人又迅速地低下頭,不敢多看,可那驚鴻一瞥早已留在腦子裡,無法忘卻。
楊謀可惜地搖搖頭,突然想起件事情,他借著酒杯掩唇,湊到蕭崇江身邊問,“將軍,既然我們之前遇到的人是陛下,那為何他頸間……”
那疤痕怎麼看都是傷重後才留下的。
“宮裡之前瞞了一樁醜聞,”蕭崇江亦借酒杯遮掩,他盯著主位的方向,“芳歲帝姬洵,自刎於寢宮內。”
楊謀:“啊?!什麼時候的事情?”
楊謀稀裡糊塗地琢磨一會兒,折扇猛地一拍腦門,“我想想,好像有點印象,幾個月之前了?是說芳歲帝病中遇刺那一回嗎?竟然是自刎了?!”
蕭崇江:“我回京中用了些手段才查到,此事瞞得很深,你這裡彆走漏風聲。”
“我明白,將軍。”楊某正經起來。
“國師也來了!”
“他不是不愛出席這種場合?”
“許是給太妃一點薄面,畢竟先前太妃娘娘請了他幾回,國師煉丹要緊,都回絕了。”
幾位臣子互相低聲交談,對出現於席間的溫城壁顯然感到十分好奇。
溫城壁神色自若地走過來,對姬洵
行禮過後,他坐在蕭崇江身側??[]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點了點頭。“蕭將軍。”
蕭崇江抬起酒盞,敬了一下,“國師,好久不見。”
兩個人平常是有一些交道的,畢竟溫城壁的藥有些確實好用,蕭崇江此人又不吝嗇買藥錢,一來二去,他們算是利益相交的朋友。
蕭崇江隨意提起個話頭,“少見你出門。”
溫城壁嗯了一聲,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道,“陛下給了我請帖。”
蕭崇江:“宮宴應當都是陛下宴請過來。”
溫城壁的嘴角微微抿起,他皺眉,是有些不高興的模樣。
“我的是手寫出來的。”
蕭崇江微感詫異,溫城壁居然會說這種話,以及,他說這話什麼意思?
鬼使神差的,蕭崇江也淡淡補了一句,“我的也是。”
溫城壁又成了木雕。
蕭崇江下意識地抬頭,目光追逐天子。
青色茶盞碰在水光浸潤的唇上,蕭崇江看見姬洵在飲茶的間隙,輕飄飄地抬眼,眼尾輕勾,眼神像狐狸毛掃過他掌心那麼軟,多情又曖昧,無端銷魂。
蕭崇江掀了下衣袍,擋了一下。
陛下身體不好,喝茶是理所應當的。
可為何區區一盞茶,也能被他飲得活色生香?
姬洵喝茶呢,蕭崇江那眼珠子像吸鐵石一樣快黏在他身上了,出於警告,他又斜了這人一眼。
蕭崇江深深看他一眼,偏過頭,和其他武將討論起來。
姬洵滿意了。
不專心做事,像什麼樣子。
不過……
姬洵此時左下手是溫城壁和蕭崇江,右下手是一言不發,氣氛詭異的扶陵和萬疏影,他宮裡還養著一個養傷的尉遲瓔和一個常無恩。
好怪啊。
好像三消遊戲,多添一個就要同質化消除了。
姬洵在主位胡思亂想,半點沒關注下面進行到什麼環節了。
直到下面有人自請。
“如此良辰,如此勝景,臣等攜家眷出席,陛下卻是孤身一人,豈非難成佳話?”
席間眾人一聽這個話裡暗藏的意思,一時之間,心底想法各異。
有些大臣看著表情則更為冷靜,他們是提前收到了消息,知道今日宴會的真正目的,也有意推波助瀾。
“臣鬥膽,薦家中幼女追隨陛下,為陛下後宮豐盈儘一份心!”
萬太妃坐在上首,僅次於芳歲帝一級,她悄悄攥緊了手心,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幾名手握實權的大臣站出來,爭相自述家中有女如何如何傾慕陛下。
反正這是宮宴,誰不知道誰呢?
隻有陛下不知道他們,那嘴在他們身上,還不是他們說什麼是什麼。
姬洵反應慢了半拍:“選什麼?”
小福子以為姬洵沒聽清,認真重複道,“陛下,說是讓您選妃。”
姬洵:“……”
沒等姬洵拒絕,萬疏影先笑了,他側眼看了那大臣一眼,“你家中那女兒,莫非是文心?前些時日不還鬨著尋死覓活要嫁書生郎,怎麼,陛下成書生了?”
“還有你,當後宮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進去的?庶女也堪為陛下妃!⑺_[]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蕭螢今日隨她父親一起來了,以家眷的身份,她聽得心頭火熱,也想站出來自薦,讓陛下將她記在心裡。
結果她剛剛想起身,腿彎上突然一疼,沒忍住撲了一下,她摔倒在地失了儀態。
她怒氣衝衝回頭找凶手,卻隻看到一臉嚴肅正在吃花生的國師溫城壁和端著酒冷著臉的她堂兄。
她堂兄不會這麼無聊,國師……肯定也不會!
可惡,到底是誰想害她,居然還躲起來了!
姬洵一個人都不想選。
他這一半身子埋土裡的做派,就是眼前換成十八美男他也沒有想法啊。
刺客呢,說好的放冷箭呢。
姬洵都做好大庭廣眾之下閉眼蹬腿的準備了。
尉遲瓔這個紅名不會也不好用吧?
姬洵的視角是正對門廳的,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是第一個能看出來的人。
風推開了幕簾。
一點幽幽寒芒,如淬毒的蛇牙在夜色裡一閃而過,姬洵視線微緊縮,他緩緩地扯出笑來。
終於來了!
那刺客拉開滿弓,放出一箭,可這一箭射向的目標居然不是姬洵。
箭矢落在席間,徑直奔扶陵而去!
萬疏影在一旁看得分明,他莫名緩了一步,沒有出手搭救。
席上眾大臣看傻了。
宴席才剛開場,怎麼會有刺客!
姬洵也是微微一怔。
這冷箭怎麼奔著扶陵去了??
姬洵見席間生亂,深知不能錯過此良機,畢竟刺客是尉遲瓔提前和他約好了找來的,歸屬於主要劇情人物的暗殺。
姬洵推開常無恩,不許他阻攔,他在眾人匆忙的閃避裡上前一步,蕭崇江察覺事態不對,剛想伸手將姬洵扯過去,卻見芳歲帝義無反顧地站到了扶陵的身邊,替扶陵擋下了一箭。
箭矢穿胸而過,尾羽顫顫,顯然刺客是滿開一弓,用了下死手的力氣。
“陛下,陛下遇刺!!”小福子尖聲叫道,“快去請太醫!”
姬洵衣襟都是血,這一箭位置巧妙得很,應是擦著心脈穿過,他沒忍住嘔出一口血,如此唇上也是殷紅的。
姬洵滿足地笑著,他站不穩,踉蹌著揮退其他人想攙扶的手臂,神態專注而又癡迷地問扶陵,
“朕這樣,算不算因你而死?”
不論這一箭到底來自於誰,姬洵都想和主要劇情人物扯上關聯,越多越好。
扶陵怔怔地,反應不及,他的手越來越抖,如神經在抽動,扶陵突然喘不上氣似地深深呼吸,他猛地一把抱住姬洵,嘴唇抖動著卻說不出話。
直到萬疏影將他一
把揮開,扶陵才跪在地上爬向姬洵?[]?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他眼底都是迷茫和痛苦,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嘴裡重複道,“陛下,陛下,不會死……”
姬洵的睫毛在血滴的浸潤下,情不自禁顫了顫,他哼笑著,心情極好地彎了眉眼。
他伸手去摸,睫毛上的血被抹去。
一道血痕在芳歲帝的臉上顯現,又在眼尾拉長,翩躚清淺,若蝴蝶顫抖的尾翼。
芳歲帝緩緩翻轉手掌,他的指尖滑落一道道血跡,他輕輕舔了一口,嗬嗬地低笑,“朕今日,勢必要與你扶陵決裂,恩斷義絕。”
“扶陵君,情意做不得真,朕那定情信物,你早日扔進水溝也好,砸個粉碎也罷,都隨你。”
扶陵跪在地上,他眼眶泛紅,鼻尖也是紅透了,跪在地上妄圖抱著姬洵的腿,“陛下,是我錯了,是我有錯,我不該同意為您選妃,扶陵該死,求陛下不要……”
姬洵看著扶陵像條狗一樣顏面儘失,想撲上來接觸他的一片衣角,卻被萬疏影阻攔在遠處,他極為困惑地歪頭。
“可朕,不在乎你說的這些事情。”
“朕隻想,求一次安眠……”
姬洵視線微動,看見了人群裡的蕭崇江。
此人目光冷凝,似怒非怒,用仿佛被背叛的眼神死死地望著姬洵。
這種神態……
活像他娘子跟彆人跑了。
姬洵唇角輕勾。
他額外確定了一件事。
在眾人的驚呼聲裡,姬洵失去了意識。
【已觸發鎖血】
【強製宿主進入修養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