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上墜了幾支嬌豔欲滴的花苞,含羞待放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可惜宮殿的主人卻並沒有精心嗬護,一雙芊芊素手扶上花枝,將它剪落枝頭。
萬太妃將那花苞掐在指尖,慢慢悠悠地扯著花瓣,“疏影,本宮怎麼聽你府上的人說你背上傷了?”
萬疏影嘖了一聲,他不耐煩地皺起眉,礙於和他說話的人是萬太妃,他的姑母,又不得不忍下這股不爽,他隨口辯解,
“春獵時傷的,不小心碰到陷阱了。”
萬太妃轉過身,她今日穿了一身比盛放的牡丹還要豔麗的宮服,唇上也難得塗了紅脂。
五指合攏,她將那花苞捏在手掌裡,極為不近人情地反問,
“本宮怎麼聽參與春獵護衛的人說,陛下被人輕薄了,那不知羞恥罔顧人倫的刺客恰好傷在肩上。”
萬疏影依靠在身後的樹上,他兩臂環胸,挑眉輕笑了一聲,“是嗎,沒聽芳歲同我提起。”
“你還要裝模作樣到什麼時候!”萬太妃狠狠地打了萬疏影一耳刮子,“你有野心,可以,你想往上爬,也可以,但芳歲他是個男子,你瘋了不成!”
萬疏影舔了舔唇角,萬太妃戴了護指套,這一下剮蹭到他臉側,打出了一道極長的血痕,他嗤笑一聲,“嗬……”
“我有說現在就納他為妃嗎?您急什麼啊,姑母。”
“我看你是真的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萬太妃氣得手扶著額頭,一旁的小宮女連忙上前扶穩太妃娘娘,她略微失控,揚高了聲音,“你的大業不要了?!”
萬疏影反問,“為何不要?大不了我封他為後。”
咯吱——
有人!
萬疏影瞬間追了過去,繞過樹林的遮蔽,永康宮的後花園裡空無一人,他撿起地上那根斷成兩半的樹枝,“姑母,您這宮裡的人,怕是該換換了。”
萬太妃還在氣頭上,不想理萬疏影,她拍了拍小宮女顫抖的手,安撫道,
“去叫彩銀來,本宮有事吩咐她,莫怕,本宮不會傷了你。”
*
養心殿。
女官為天子揉著額頭,將這昨夜裡休息不好的人揉得昏昏欲睡。
姬洵低聲問,“國師近兩日做什麼了。”
“國師近些日子都待在國師府裡,有出來過,但都沒有進過皇宮,”小福子如實稟告,“太妃娘娘好像請過兩回,國師都拒絕了。”
這是怎麼了?
姬洵吩咐小福子,“去請他來,便說朕今日有時間,可以和他學一學煉丹之道了。”
沒用上一個時辰,下擺微微淩亂,連官帽都戴得有點歪斜的溫城壁趕來了。
他身後跟著兩名白衣侍從,手裡捧著幾盒藥材和一個極為精巧的丹爐,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國師大人。
“臣見過陛下。”溫城壁站定,規矩行禮。
姬洵失笑,他順手幫溫城壁扶穩了官帽,“怎麼冒冒失失
的。”
溫城壁的手跟著扶了一下官帽,“臣怎麼了?”
“沒事,不是要教朕?東西拿出來,今日教好了,朕答應你一個請求。”
“當真?”溫城壁神色認真,他確認地又問了一遍,“什麼請求陛下都應臣嗎。”
姬洵不信他能想出什麼離譜的要求,懶懶地答了,
“自然,沒什麼不能應你的。”
溫城壁兀自專心做講解,他聲音本就沉穩,如今做起功課教導起人,實在是很催眠。
尤其是對未曾休息好的姬洵而言。
溫城壁說了半天,身後的白衣侍從悄悄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抬起頭,發現姬洵靠在女官的懷裡,似乎要睡了。
溫城壁又有點抿嘴了,他問,“陛下為何召臣入宮,卻不聽臣的話。”
姬洵慢慢地回答,“因為你講的,朕都聽過了,說些沒聽過的。”
溫城壁不信,他順手拿起一份藥材,“此物?”
姬洵掃了一眼,半點不虧心道,“紅景天。”
“有何用處?”
“看你要將它用在何處了。”不能再聽了,姬洵有心引開話題,他故意問起,“朕想知道,國師平日裡煉出來的藥,都是如何測出藥效的?”
溫城壁沒有避諱,直言道,“獄中死刑的人,會自薦為臣做試藥者。不論事成與否,家人皆會免罪,並賞銀三十兩。”
“想不想要試藥人?”姬洵微微一笑,他坐起身,撫著手掌,“朕有個奇詭的朋友,吃了什麼藥丸都死不了,他一直聽說國師大人威名,很是崇敬,費了一番功夫找到朕這裡,遊說朕替他求情。”
“你朋友,不怕死?”溫城壁不解地歪了下頭,他怕姬洵不理解其中的含義,特意解釋道,“常人不可隨意接觸,會死的。”
“朕知道,他不怕死。”
溫城壁搖頭,“除非他去國師府親自與臣說,不然臣不同意。”
“太死板了,”姬洵起身,走到溫城壁的身邊,他拎起一份藥材掂了掂,“你不妨拿幾瓶補身體的過來,先讓他服下看看?這樣既不會出了人命,又可以讓他見到效果,了卻心頭的病。”
“不……”溫城壁拒絕的話沒有說出口。
姬洵有意逗他,“再不同意,以後不許你進宮了。”
沒想到這招極為好用。
“隻兩瓶,”溫城壁立刻補充,“補身體的。”
姬洵自然不會不同意。
無所謂,循序漸進,他總能喝到藥性相衝的那一瓶。
蕭崇江突然回京,將京中這渾水摸得更亂了。
待他死了,萬疏影等人恐怕要麼歸順,要麼被登基繼位的蕭崇江圍剿至死。
而據姬洵了解的萬疏影,他決計不會有再做人下手的想法。
不過彼時姬洵已經寄了,他哪管那麼多。
送走了溫城壁,姬洵困得熬不住,他伏在榻上。
……朕就說這皇
帝當得煩死了,這還沒上朝呢,累成這樣。
過了晌午,小福子探頭一看,他們陛下醒了,於是清了清嗓子,“陛下,扶陵君來了。”
姬洵嗓子微微作啞,“準他進來。”
姬洵見小福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沒走,蹙眉問他,“做什麼呢,演木頭人?”
小福子連忙跪下,“陛下……是蕭將軍也來了,隻是慢扶陵君一步,奴才聽人說,是在宮外往這邊來呢。”
“來得巧,”姬洵撚起一邊盤子裡的珍珠,“怕他不來呢。”
扶陵跟在小福子的身後,他今日臉色看著蒼白了一些,可還是擋不住渾身的如竹的清傲疏離。
隻是在見到天子後,他眼眸低垂下來,身上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示弱,“臣,叩見陛下。”
“來,”姬洵走到幕簾後面,他把玩著手裡的珍珠,“今日在議政殿,許是會有旁人,扶陵君介意嗎?”
扶陵猝然抬頭,他輕輕地問,“陛下為何要這樣對扶陵?”
姬洵完全不吃這套了,“是你願意的,朕對你不好?那有門,你出去。”
幕簾之後,一切都被掩蓋起來。
姬洵摘了幾粒珍珠滾落到地上,哄騙不得心的狗一樣,“扶陵君,去吧,撿起來,送到朕手裡。”
扶陵慢慢彎下腰,伸出手指去撿。
“朕說你可以用手了?”姬洵點著唇,他饒有興致地看向扶陵那張溫潤又可憐的臉,“用這裡。”
待小福子將蕭崇江引進了議政殿,隻見一道朦朧的金絲簾子將殿內和殿外隔了開來。
外界全然看不清裡面發生了什麼,隻能隱約瞧見是兩個人湊在一處。
幕簾之內,扶陵低身撿好了珍珠,然而天子不允許他站起身,他便隻能以臣子應儘的本分跪著膝行到芳歲帝身邊。
姬洵仰靠在漆金的座椅上,他抬起扶陵的下巴,湊到耳邊用氣音吩咐,“問他,愛卿有何要事,非要當面與朕說?”
扶陵低下頭,在天子面前像一隻卑躬屈膝無法抬頭的牲畜,溫熱撩人的呼吸從他的頸惻拂過,扶陵的耳根頓時像沾了血一樣紅。
不過幾日,芳歲帝似乎便把這昔日清雅淡漠的文中仙君弄得沒有半點尊嚴可言。
“此為,臣逾越……”扶陵的話沒有說完。
姬洵踢了扶陵胸口一腳,他居高臨下,冷淡地反問,“說不說。”
扶陵在這種目光下幾乎無法自持,他不明白,明明芳歲帝和從前的差異隻在對他越來越冷情。
為何他卻忍不住,想這個人對他更狠厲一些。
扶陵疑心是芳歲帝給他下了什麼毒藥,才導致他今日在這殿中,為了一點虛名,陪對方虛與委蛇。
“……愛卿有何要事,非要當面與朕說。”
這是一道完全陌生的聲音。
蕭崇江微微眯了下眼。
“臣無召請,擅自歸京,特來向陛下請罪。”
裝得人模
狗樣的,要是有心早來了。
姬洵繼續吩咐扶陵,“說,朕該治你什麼罪?”
扶陵低著頭,他一字一句重複。
“臣的罪,是不敬陛下——”
蕭崇江隔著一層簾子,任是裡面有閻王在世隻怕他都看不清。他不動聲色湊近了一些,猛地上前掀開簾帳。
蕭崇江看到了一個單薄的背影,被一個全陌生的男子摟在懷裡。那人面色透紅,手臂搭在懷裡清瘦的背上,似是想摸,又不敢落實。
殿前衛立刻上前押著蕭崇江,但他們多數人對蕭崇江都是憧憬有加,施壓未落在實處,勸慰道,“蕭將軍,怎可當庭冒犯天子!”
蕭崇江盯著那陌生的臉看了片刻,低下頭,“是臣不懂規矩。”
“……蕭將軍為國立功,威名赫赫,朕豈會怪你,下去吧,下不為例。”
蕭崇江被請下去了。
扶陵一動不動,他輕輕地將手搭在姬洵的腰上,如往日那般用清透的眼眸看向姬洵,“陛下為何,借我的口對蕭將軍說那些話?”
“因為好玩,”姬洵伸出手指,點在扶陵的胸口,“裡面那東西跳慢點,震到朕了。”
扶陵坐得越發僵硬,他忍不住想,是天子看破了他?是天子在引誘他?還是天子,隻是想讓他和萬疏影反目成仇?
扶陵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難道姬洵是為了萬疏影才對他這般模樣?
他試探開口,“陛下如何看待臣與攝政王?”
姬洵從扶陵硬得像鐵板一樣的懷抱裡站起來,“你啊,會咬人的狗不愛叫,他呢,咬了誰都要讓全天下的人知道,都沒什麼意思的。”
“不愛聽?”姬洵笑著點了一下扶陵的額頭,“那你把耳朵刮了吧。”
“臣並非是狗。”扶陵低著頭,仿佛很屈辱似地合攏了腿,坐得規規矩矩的。
“今日的折子還沒批呢,扶陵君,”姬洵挑了一根極為趁手的筆,“玩點新的遊戲吧。”
“將那折子抻在你胸前放好了,今日由朕來批複。”
扶陵站在原地不語,他衣衫微微淩亂,表情既像受辱,又像迷茫不知如何拒絕的鹿。
按扶陵的心計,他怎麼會不清楚如何拒絕。
演給誰看。
“既然這麼期待,那就過來。”
姬洵半點不急,“扶陵君,朕是給你自由和尊重的,你要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