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戰場是上古年間門神祗混戰留下來的遺址, 廣袤無垠,反正羅盤在此根本沒有用處, 謝摯於是也乾脆不再去看,隻是且行且看,一路東張西望地慢慢行走。
隨著她們逐漸進入太古戰場遺址內部,很早就出現在空氣中的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越變越濃,到最後幾乎如同實質一般,直悶鼻子;
而小獅子過於敏銳的嗅覺在此刻卻成了負擔, 鐵鏽般的濃重血腥氣熏得它皺著小臉,緊緊地埋頭在謝摯懷裡,半點也不肯出來。
“啊……我們腳下的沙土竟然是紅的!”
借著如水的月光,火鴉終於看清了地面, 嚇得它慌忙抬起一隻腳爪作金雞獨立狀,“這是什麼?——是血嗎?”
“不知道, ”謝摯彎下腰,用手指按了按沙地, 指腹竟有一絲濡濕之意。
在淒寒的如銀月光照射下,天儘頭處那座宏偉瑰麗的水晶宮殿依然如夢似幻,隻是她們腳下的戈壁卻是一片濕漉漉的血紅——這是一片被無名血液浸透的廣袤沙地,散發著一股詭異的驚人氣息。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被染紅了的手指——沙地上的血液還新鮮得如同剛從誰的胸腔淌出一般, 撫摸上去,竟然還是溫熱的:
“……如果這真的是血,那這是誰的血呢?”
是死在神戰之中的神明血液,還是後來者的血?
這裡從古到今到底死了多少生靈, 才能將這樣廣袤的一片沙地徹底染作鮮紅?
“小摯,你快來看!”
前面傳來了火鴉的叫聲,謝摯掐斷思緒答應了一聲, “怎麼了?——我來了!”
她奔過去,赫然看到了一具屍體——
這是一個紫袍黑發的中年男人,相貌頗為英俊,須發烏黑濃密,氣質威嚴尊貴,頭佩青玉冠,腰束象牙帶,衣服上繡滿了精致的金色暗紋,隻是眉眼之間門壓著一股抒發不開的鬱結之氣,損了幾分他原本應有的仙風道骨;
他盤腿坐在沙地上,雙目微閉,一手捏指掐訣,似乎在進行一場漫長的悟道,另一隻手還緊緊握著一柄青蓮拂塵,面色與常人無異,皮膚仍舊紅潤而有光澤,看起來還如同活著一般,仿佛下一刻就會猛地睜開眼睛,審視面前正大膽注視著他的少女。
“他這是……坐化在這裡了麼?還是受誰攻擊?”
謝摯繞著他走了幾圈,試圖尋找出來幾處傷口來以此確定他的死因,但彆說傷口,甚至連一處破裂的衣擺都尋不到。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紫袍男人確實已經死了沒錯——從他狀若鮮活強壯的身體上,她感覺不到絲毫生機。
“他是怎麼死的呢?真奇怪……”謝摯真想不明白。
明明沒有一點外傷,但也不像是坐化——有誰放著自己好好的洞府不用,反而要不遠萬裡地跑到大荒的太古戰場來坐化呢?
她看出來這個男子並不是大荒人——他身上的服飾更近似於中州人一些。
步入仙人境之後,肉身將會化作珍寶,骨骼血肉無不晶瑩剔透,死後曆經千年仍可不腐不壞,這個男人或許就是仙人境的大能,居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這裡。
“嗨,咱們管他是怎麼死的呢!”
火鴉張口就咬住紫袍男人手裡緊握著的拂塵往外扯——它一早就看上了這東西啦!
它想得很完美——既然這拂塵的主人看起來如此不凡,那麼它一定也是件至寶!那麼不要白不要,乾脆拿來給小摯使!
“哎喲,怎麼回事,這老頭子握得還挺緊……”火鴉扯了一下沒扯出來,嘟嘟囔囔地抱怨。
謝摯急道:“火鴉,彆——”
“怎麼啦?”
謝摯製止得晚了一步——火鴉使勁地一扭脖子,已經將那柄拂塵拔.出來了,此刻正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朝謝摯無辜地看:
“你不讓我拿?為什麼不讓?這個老頭已經死了——這是個無主之物!”
“……我真是沒話跟你說!”
謝摯氣得一跺腳,將它攬到自己身後來,飛速離開此地,“你怎麼見什麼都拿呀!”
有的大能會在法寶上刻下秘咒,一旦寶物離體就會自動觸發,她怕火鴉拿的這柄拂塵上也有類似的咒語。
她狠狠敲火鴉的腦袋:“你遲早哪天會因為貪心落下大麻煩!”
火鴉還很委屈,“怎麼了嘛!我給你取寶貝你還打我……”
它邀功似的將那柄青蓮拂塵送到謝摯面前,“給你,彆再打我了!我……”
話音未落,那柄散發著淡淡碧光的拂塵就在它嘴巴裡化作了一捧灰塵,四散在沙地上,再也分辨不清了。
“哎哎,怎麼了這是?怎麼還化成灰了呢?”
火鴉呸出來一嘴巴沙子,不信邪地將眼睛貼在地面上,還試圖尋找出拂塵的遺跡,“你們人族做的東西怎麼都這麼脆……我一碰就散了……真是——”
“彆找了!”
看著地面上那捧青色的灰塵,謝摯心中忽然一動,“我們去看看那個紫袍道人!”
不出所料,方才那個還鮮活得仿佛隨時要站起來的男人此刻也已化作飛灰了,地面上隻剩下一堆散亂的紫袍玉帶。
“為什麼會這樣呢……”
謝摯猶豫片刻,蹲下身子,用漆黑小劍小心翼翼地翻開那團衣物,試圖在裡面發現什麼線索,卻什麼都沒能找到,最後隻好失望地重又站起來:“想不明白……算了,我們還是繼續走吧。”
“不……”
小獅子忽然跳下來,咬住那件紫袍抖了抖,將它攤開在謝摯面前,“摯姐姐……你看,上面好像有字。”
謝摯一驚,連忙蹲下察看:“……好像真的有字!”
火鴉也湊過頭來,三顆小腦袋一起異口同聲地念出了紫袍衣襟上寫的幾個大字:
“莫入水晶宮殿!”
這幾個字是用鮮血寫在衣襟上的,字跡非常潦草雜亂,似乎透著一股銘心刻骨的驚慌恐懼,直到現在還血色淋漓,仿若剛剛被男人蘸著血塗抹在衣服上一般。
這紫袍的顏色是一種深沉的暗紫,且還布滿暗紋,謝摯剛剛光想著從中翻揀出什麼東西,這才沒注意到上面血作的字跡;還是小獅子鼻子靈敏,聞到了上面極其濃重的血腥氣,發覺了不對勁,跳下來提醒謝摯的。
“‘莫入水晶宮殿?’”
謝摯有些糊塗地重複了一遍:“可是有誰沒事會跑到那裡去呢?真奇怪……”
她不由得望向那座綴在天邊的水晶宮,它仍然那樣美輪美奐,剔透的門柱上流淌著皎潔的月華,倒映出無數朦朧的星輝,在晴朗的夜空下美得仿佛一個幻象,又像一個美麗的女人,散發著一股不祥的氣息,正溫柔而又殘忍地注視著她。
她們走了這麼久,似乎仍然沒有接近這座神秘的水晶宮分毫……謝摯因為這個突兀的聯想而打了一個寒戰。
接下來,謝摯她們遇到了更多的屍體,有溫婉如水的美婦人,有神采煥發的少年,有渾身披甲的將軍,有須發皆白的老人……千姿百態,服飾各異,個個氣勢驚人,似乎來自於五州各族,生前極為不凡;
唯一一致的就是——他們都跟那個紫袍男人一樣,神色安靜地盤腿坐在地上,貌若鮮活地死去了。
火鴉不死心,趁著謝摯不注意,又悄悄地從一個白胡子一直拖到地上的老者手裡咬出來一柄冰色玉如意,結果剛拔.出來,那柄如意和老者一起又化作飛灰了,隻剩下一團白袍和一把鐵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啊啊,怎麼又這樣!”火鴉抓狂。
而且又灌了它一嘴巴沙子,真是氣死鳥了!
它氣恨地一腳爪踢飛那團衣袍,卻驟然變了顏色——
在老者雪白的衣袍底下,刻著一行深深的小字:
“切莫留在外面!速進水晶宮殿!外面有……”
字跡到這裡就猛然中斷了,拉出一道顫抖歪斜的長長痕跡,似乎是被什麼強行打斷才不能寫完。
“怎麼了?”
謝摯注意到它一隻鳥呆愣在原地不動彈,不得不回身過來,“可彆給我說你又走不動了——”
調侃的話忽然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因為她也奔過來看到了那行刻在地面上的小字。
“為什麼前一個人說不能進水晶宮殿,後一個人又說不能留在外面?”
這互相矛盾的話完全不合理!謝摯的心在胸腔裡砰砰直跳,她額頭淌下汗來,思緒翻滾,卻不得絲毫線索:
“還有,他沒寫完的話是什麼?‘外面有……’——外面到底有什麼叫他如此畏懼?”
“沒事兒,我們彆管他……”
火鴉也乾澀地開口,試圖安慰因為這字跡而面色一片蒼白的人族少女,“說不定,說不定這老頭隻是鬨著玩兒的呢?他想嚇嚇我們?對吧?或者他……”
它說不下去了。
——這鬼話連它自己都不能相信,何況謝摯?
謝摯倒沒有像往常一樣取笑它,隻是神色凝重地說:
“火鴉……我們去看看其他屍體下還有沒有類似的字跡吧。”
氣氛因為這前後矛盾的提醒字跡而驟然變得緊張,連平時最多話的火鴉也閉緊了嘴巴開始認真工作——謝摯拒絕了它分頭行動的提議,要求它跟自己寸步不離地呆在一起。
“這個底下也沒有……”
目光所及之處的大半屍體已經都被翻完了,現在血紅的沙地上空曠了一大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裡居然顯得更加詭異可怖了,陰森森的。
火鴉累得長籲短歎,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哎……小摯,我說,要不然,我們就彆找了吧?要是實在咱們命中該有此劫,死了也就算了。”
它躺在地上呆呆地望著星星,“反正,我來這世上一遭,又是吃秘寶又是吃肥遺肉的,還交到了你跟小獅子兩個好朋友,也算很不虧……”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聽它好像已經開始講起遺言,謝摯哭笑不得,拉了它半天也拉不起來——火鴉的體重隨著它身形的變小而日漸沉重,最後反倒把她自己也弄得筋疲力儘,隻好也一骨碌躺在它翅膀邊稍作休息。
她攬住這軟弱的黑色大鳥,鄭重道:
“朱眉,你記著,我日後是要做仙王,名震五州的;你呢,日後要做神獸朱雀,小獅子以後也要做了不起的一方霸主……”
“沒能活到那時候,我們三個誰都不許死。”
她將手指按在小獅子粉嫩嫩的小爪子上,又跟火鴉的翅膀尖尖握了握手,“好了!我們這就算是簽字畫押了,以後再不要說這些喪氣話。”
人族少女站起身,將黑色大鳥一鼓作氣地也拉起來,“我們繼續走吧。”
既然暫時搞不清楚,那就先不想了,繼續往前走就好;走著走著,路自然會出來的——這是族長教給她的道理。
再往前走,那些坐在地上的屍體便漸漸減少了,空氣中的血腥氣愈變愈淡,腳下的沙地也逐漸褪去了血紅的顏色,轉為了一種璀璨的淺淡金色,在月光底下幾乎發著明亮的光,叫人疑心裡面摻了金子;撈起來一看才能發覺,那並不是什麼金子,而是被浸透了金色的液體。
“傳說,神祗的血液就是金色的……”謝摯撚了撚指腹。
——玉牙白象活著的時候流的血,也會是金色的麼?
前面再次出現了累累屍骨——所不同的是,這些屍體顯然都已經死去很久很久了,身軀上布滿了灰塵,散亂地橫在地上,有的半截身子都已經深深地埋在了地裡。
“哇,這是一頭貨真價實的蛟龍啊!四爪的!差一點點就能變成真龍了!”
火鴉對著一具巨大無邊的屍體感慨,瞧那架勢還想上爪拔幾片龍鱗下來。
謝摯也走到近前看了看,心中便是一驚——這頭青黑色的蛟龍竟然被不知道什麼人攔腰斬成了兩半!巨大的龍頭死不瞑目地橫在這裡,龍尾巴落在很遠的地方。
“這居然是個狐族!”
神聖種族中最神秘的一支!火鴉再次一驚一乍,繞著那隻雪白的狐狸轉了一個圈,頗為可惜地咂咂嘴巴,“隻是可惜不是九尾……”
這狐族的死相很是狼狽,渾身的皮毛都浸透了金色的血液而凝結在一起,身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可怖劍痕,牙齒都斷了好幾顆,令人可以稍微得窺那場曠世神戰的慘烈。
在她身邊還刻著幾個深深的金色大字,竟似乎是在臨死時用指爪硬生生地刻下來的:
太一負我!
這四個字雖然簡短,但卻含著無邊的不甘痛恨,曆經萬年的歲月仍舊灼目無比,叫人不敢久看,不得不慌張地移開眼。
神祗臨死前刻下的字跡與普通大能不同,蘊含大道氣機,永遠不會磨滅,謝摯避開眼睛咕噥道:“太一?她說的是太一神麼……哪來的這麼大深仇大恨?死前還要罵一通……”
“這還用說——”
火鴉捂著眼睛還要八卦,“肯定是是情仇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