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鴉氣急敗壞地撲過去, 伸長脖子想咬謝摯:“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你早就看見池子底下才有寶物,居然不告訴我!”它氣鼓鼓地叉起腰。
黑色大鳥現在被澆得渾身精濕,往日蓬鬆的羽毛都緊緊地貼到了身上, 身形直接縮水一半, 看起來滑稽極了。
“你現在看起來……”
謝摯被它此刻的模樣笑得一陣肚子疼, “像過年時被阿婆拔毛的野山雞……”
鳥類最重儀容,可以容忍彆人說自己不厲害, 但卻不能忍耐旁人說自己不漂亮, 眼看火鴉就要忍無可忍地徹底發火, 素來很有眼力勁的人族少女連忙道歉:
“好了好了,對不起!我跟你鬨著玩的!你很好看!真的!”
池子裡的水已經流儘了,她將剛剛砸出來的洞又拓寬了一些, 轉移話題道:
“我們去看看肥遺到底藏著什麼奇珍異寶吧!我想, 他的寶貝肯定很多……”
“那是自然!”
方才謝摯隻是在水池底鋪的青石板上砸出了一個小坑洞, 就已經從中爆發出如此璀璨濃烈的生機與仙光, 可見這底下埋的東西肯定不凡!
傳說肥遺一族中的佼佼者繼承有一絲遠古的蛟龍血脈,自然也繼承了龍族的貪婪與囤積癖;何況肥遺身為高階寶血種, 壽命悠久,修為高深, 又不像碧尾獅一族般狂傲自負,仗著修為與肉身便敢赤條條地行走大荒,日積月累攢下來的寶貝必定數不勝數,說不定比人族的牧首還要更加富裕一些。
火鴉沒好氣地彆過腦袋哼了一聲,一邊運轉起火符文烘烤自己濕漉漉的羽毛, 一邊時不時地瞪一眼正在忙活著搬石塊的人族少女。
“差不多好了!”
忙碌半晌,終於在池底拓出了一個大小適宜的坑洞,謝摯直起腰擦了擦汗, 朝它招呼道,“快過來呀!你不想看看嗎?”
黑色大鳥還在生氣,本來想閉著眼睛晾謝摯一會,以此來表示自己的憤慨,但終於還是忍耐不住好奇心,提起腳爪湊到謝摯旁邊探頭探腦地去看——
“謔!”
它驚叫了一聲,黑黝黝的眼睛被坑洞裡散發出的熾烈仙光映得閃閃發亮,失魂落魄地呆呆看了半天,直到謝摯有些奇怪地推了推它,想問它一句你這是怎麼了,火鴉才突然跳起來一把摟住謝摯:
“咱們發了呀!”
它興奮極了,重重地吐出幾口濁氣,幾乎恨不得把謝摯抱住狠狠地親幾口,看那架勢,好像隻有一抖翅膀飛到天上長鳴幾聲才能發泄它此刻胸中的狂喜。
“你看看,你看看!”
火鴉伸長脖子,張口將坑洞裡面的珍寶一件一件地叼出來:
“星金靈芝,還是百葉的!這麼大一塊的龍鱗草根莖,哎呀這該養了多少年啊……七色的優夢曇花,結了九條嬰兒手臂的仙童抱參,大道符文凝結成的金係精粹石,還有自滾滾劫雷中采集的無根雷液……嘖嘖嘖,這條肥遺可真富!”
它深深吸了一口馥鬱芬芳的靈藥香,神情一下子變得陶醉無比,一邊不斷深深嗅聞一邊搖頭晃腦,“這麼看來,那條肥遺所掌握的是金雷符文了?要不然備這種東西乾嘛?”
“金雷符文?”
火鴉說的那些珍草靈藥謝摯並不太熟悉,因此她聽起來很心無波瀾,隻是笑著看火鴉激動,此刻她才是真正地提起了興趣,豎起了耳朵仔細聽。
“是啊,要不然他備與金雷係有關的寶物乾嘛?否則他又派不上什麼用場——”
火鴉偏偏腦袋,“你感興趣?那給你吧——反正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我掌握的是火符文。”
它扔過來一塊銀燦燦的鮮亮礦石,再仔細一看才能發覺,這並不是貨真價實的礦石,而是由無數金係符文凝結壓縮而成的石狀實體,其中蘊含著一股冷酷肅殺的庚金氣息,氣機森寒淩厲得割人面門;又遞過來一個精致的半透明水晶瓶,裡面濃紫色的無根雷液正在如海浪一般湧動,不時在瓶壁上碰撞出絲絲縷縷的白徹閃電,令人心悸。
“我猜,那條兩條尾巴的大蛇是正臨近境界突破的時日,因此才在巢穴中備下這麼多奇珍異寶,就這樣還不滿足——蛇性貪婪嘛!要去吞食因為生產孱弱不堪的碧尾獅,為自己的蛻變和進階做最後的保險。”
說到這裡,火鴉又想起了那條巨大無邊的蛇屍,不由得幸災樂禍地嘎嘎笑了兩聲:
“不成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它非但沒有吃掉碧尾獅,反而給她撕成碎片啦!這番倒真是便宜了咱們……”
“噢對了,小摯,你不是沒突破銘紋境嘛,要這倆東西乾嘛?”火鴉終於想起來謝摯此刻還是個未真正步入修行之門的煉體大圓滿,頗為好奇地抬爪指了指謝摯懷裡抱著的礦石和水晶瓶。
“我是沒有……”
謝摯正忙著低頭將它們塞進小鼎裡,連聲音都含糊了許多,“但是阿英和族長有嘛。”
她仰起臉來一笑,“而且族長掌有金符文,阿英掌有雷符文,將這兩個東西給她們剛剛好——說不定,族長可以借此突破呢!”
“你不知道,族長已經在銘紋八道上停滯了七年有餘;我知道她天賦出眾,之所以這樣,隻是外輔修行的靈藥珍草不足罷了……”
修行要靠天賦,這不錯;可修行也並不是隻靠天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外物甚至還比天賦更重要些。可是白象氏族太窮,常常連飯都吃不起,更遑論買靈草……
真不知道族長被氏族的貧困耽擱牽累了多少,謝摯有些失落地低下眼睫。
要是族長生的地方更好一些——譬如像那個中州人王煜一樣,不,用不著那麼好,即便隻是生在定西城,那她也一定會比今天耀眼得多。
“……”
火鴉半晌無言,有心想責備她幾句,但看著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又說不出來刻薄話,最後也隻是恨鐵不成鋼地湊過來,輕輕用翅膀捶了一把人族少女的瘦弱肩膀:
“你呀!真不知道叫我該說你什麼才好!舍生忘死才得來的三兩珍寶,就這麼輕易地送給彆人?我真是不明白你!”
“難不成你這輩子就這樣為他人而活,不替自己做半分打算?整天不是象英就是族長,你整天念著她們,她們念著你沒有?就算是有天大的養育之恩,你此行進山也已經還儘了!”
竹筒倒豆子地說完這心中早有的一番話,它還嫌不解氣,憤憤不平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我有時候真是不明白你們人族!你們這個種族怪得很:大多數人庸庸碌碌,除了貪心和不講理之外不好也不壞;有的壞極了,比最狠毒陰險的毒蛇還要毒;有的卻這樣好,簡直像什麼聖人一般!”
謝摯聽著倒不以為意,她很輕快地笑道:“不過是給親人幾個寶物,這就算是聖人啦?那你眼裡的聖人也太好做了一些……”
“好了好了彆說了——”
眼看火鴉眼睛一瞪還要再辯,謝摯說不過它,連連告饒,“我們還是快把這些東西裝好,儘快回村吧!”
她指向西方,“你看,天色已經不早了。”
夕陽的確已經遠遠地綴在西方天際了,和著黯淡的天光和橙紅色的夕暉,正一寸寸地往下沉,將昆侖神山白瑩瑩的雪山頂都映出一片通紅;這裡已經離昆侖神山頗近,遙遙望去,剛好能看見一枚金碧輝煌的雪山尖頂,仿佛要融化在火一般鮮紅的晚霞裡。
萬獸山脈的天黑得特彆快,而夜間正是百獸外出打獵的時候……
一想到她們眼下還身處於可怕的萬獸山脈深處,這下連火鴉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緊緊地閉上嘴巴:“……算了,回去再跟你說!”
它腦袋比較小,可以從坑洞裡直接探下頭去,這下也不驚歎感慨了,張口就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地叼出來塞進謝摯懷裡:
“快裝快裝!裝完咱們趕緊回去!我跟你說萬獸山脈深處可不敢久留——誰知道碧尾獅下的諭旨那些靈獸現在還聽不聽?要是天黑之後走得稍晚一點,咱倆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夜間暴露在大荒的危險謝摯也知道,她記起來的路上那些藏在暗處的窺探目光,絲毫不敢耽擱,當即匆忙將各種散發著燦爛霞光和撲鼻異香的奇珍異草統統裝進小鼎,心中還記掛著象穀雨的傷勢,開口詢問道:
“火鴉,你有看見什麼能助人斷骨重生的靈藥嗎?我給雨姑姑她——”
“彆想了!根本沒有!”
火鴉又匆匆叼來滿滿一嘴巴東西,嘩啦啦卸貨到謝摯懷裡,差點把她壓一個趔趄:
“那種級彆的靈藥還不是肥遺能夠得到的!起死人而肉白骨,這至少也得是仙藥才行吧……說不定神獸的聖地或者你們人族的長生世家倒是會有。”
“噢……這樣啊……”
物質的貧瘠往往也伴隨著精神的荒蕪,大荒之中書籍極少,基本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得知這些知識,謝摯也還是頭一次聽說在靈藥之上還有更高等級的珍草,雖然心中失落,但也並沒有太沮喪,隻是默默地將火鴉說的話記在了心裡。
她有股沒來由的信心,相信不論是神獸聖地還是長生世家,日後終有一日她也可以去闖一闖,為雨姑姑尋到可以重塑斷臂的仙藥。
“好像……沒了?”
掏了好半天也再掏不出來新的東西,火鴉終於戀戀不舍地從坑洞裡拔出腦袋,“真的沒了,咱們快走吧。”
身為神禽,火鴉目力極好,並且還十分貪心,此刻連它都說沒了,那大概就是真的沒了,謝摯不加懷疑,很放心地點點頭,“好,那咱們——”
話音未落,從人族少女的懷裡掙紮著跳出來一隻毛茸茸的小綠團,撲通一聲跳進了謝摯砸出來的坑洞裡,不多時,又叼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瑩藍水滴出來,還朝火鴉示威般地晃了晃嘴裡的東西,意思是分明就還有,你看得真不仔細。
“這個不能算……!”
這是在挑釁吧!絕對是吧!——還是說這隻綠毛小獅子在記恨它之前悄悄罵碧尾獅?
虧得火鴉一身烏黑羽毛,否則它此刻一定漲得滿臉通紅,“這玩意太小了!而且還是透明的!底下那麼黑,我怎麼能看得見?”
“好啦好啦,沒事的,既然還有剩下的,小獅子銜上來不就好了嗎?”
謝摯當起和事佬,既要開解覺得自己被針對了的火鴉,還要讚賞一臉等誇的小獅子。
她揉了揉小獅子的腦袋,將那枚澄澈的水滴捏到手裡看了看,感到其中蘊含著一股平靜柔和的磅礴水氣,觸手一片冰涼:
“這是什麼,你知道嗎?是不是跟水係符文有關係?”
“既然是你發現的,那就是你的東西。”謝摯笑著將水滴重又還給小獅子,“剛好你也掌握有水符文,給你用正好。”
小獅子眨巴著棗紅色的大眼睛,還要再推拒,卻整個身子都被謝摯直接撈起來塞進了懷裡,“好啦,不要再推辭——就按我說的辦!”
她一手按著小獅子,防止它像之前一樣從她衣擺下面滑下去,輕快地躍上火鴉的脊背:
“我們走吧!出山回村!”
“哎,小獅子,你聽說過玉牙白象沒有?”
她彎著眼睛撓了撓小獅子軟乎乎的下巴,翡翠小獅愜意地眯起眼睛,往她懷裡呼嚕呼嚕直蹭,“我們要回的就是玉牙白象的氏族,她在上古年間跟碧尾獅一族一樣,都是神族的寵獸呢!”
“彆擔心,我們村子裡的人都很好,族長,阿英,雨姑姑……她們都是好人,都會很喜歡你的。”
火鴉聽著她跟小獅子柔聲絮語,不滿地一扭頭,“喂喂,我呢!就沒人喜歡我嗎!”
果然長得可愛待遇就是不一樣,隻看臉的人族真是太討厭了!
“嗯——”
謝摯故意拿腔拿調等了片刻,直到大黑鳥本就漆黑的臉更黑,這才忍俊不禁,低下身子親了親火鴉的脖頸,“我自然也喜歡你。”
火鴉本還想把臉再繃一會,可是得意不知怎的從羽毛裡淌出來,一路地鑽到了嘴巴上:
“哼——這還差不多!”
“啊,火鴉,你怎麼身上還長白頭發呢?不不我說錯了,還是白羽毛?”
嘴硬心軟的大鳥……謝摯正伏在它背上偷笑,忽然眼尖地看見它背上烏黑的羽毛裡透出來一點白,好奇地撚出來看了看,忽然愣住了:
“……這是什麼?”
那是一枚製作精美的紙鶴,蒼白的紙色勾著金線,謝摯下意識將它拿在手裡轉了個圈,正對上了它畫出來的兩點漆黑眼睛,“紙鶴?”
“這是你的嗎,火鴉?我不會折這東西……而且——”
忽然,那兩點漆黑的眼睛對著她眨了眨。
謝摯的臉色像紙鶴的顏色一般,驟然白了下去。
——而且大荒之中寫字都是用青石刻字,根本沒有紙。
她心中知道大事不妙,在想通的一刹那就儘力地揚起手臂,想將紙鶴遠遠地扔出去,但卻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