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尼亞克的飛船就停在遠處, 從戰場的缺口處可以清晰地看到被銀紫色的能量罩包裹著的它。
有細小的火花開始從它的外殼上崩亮，它正在由內而外地自毀。
卡爾手掌撐地，跌坐在台階上。他注視著正在熊熊燃燒的布萊尼亞克飛船, 像是注視著一個美好的、又即將破滅的幻夢。
克拉克用超級視力確定了另一個布魯斯的位置，他投身於火海，正在奮力從中搶救那個小小的冷凍艙；
布魯斯趁這個時候用合成的金色氪石刀貫穿了卡爾。
卡爾一動不動, 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黃太陽的獨特恩賜正在緩慢而無聲地剝離，那是一種和死亡完全不同的疲憊衰敗感，戰鬥裡帶來的痛苦開始加倍反饋到他的軀體上，而他渾似無覺。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連綿爆炸的布萊尼亞克飛船, 失去了超級聽力，他已經聽不到更遠處的響動，於是那美麗的爆炸與燃燒在他眼裡都隻像靜謐的動畫……
世界突然好安靜好安靜。
那些糾纏著他的、強硬灌進他腦子的聲音都不見了，一切飛速離他遠去, 仿佛這個世界一瞬間門就將他推出了懷抱。
他目睹著伴隨黑紅色魔火的異緯度惡魔從扭曲的空間門波動中現形，在他出現的一瞬間門布萊尼亞克飛船就被輕易摧毀成了齏粉——他有幾百米高，龐大如一座粗糲的暗紅色火山, 六隻金色的魔眼次第張開, 尖角上燃燒著恐怖的熔焰。
克拉克正托舉著冷凍艙從爆炸餘燼中飛出, 背後的三宮魔正在發出震天動地的悲鳴，數座流淌著猩紅岩漿的火山孳生、衝破大地，仿佛煉獄之門正在像人間門洞開——
“你還是沒能救這個世界。”卡爾看向李陵也, 他猜自己的樣子現在一定很狼狽很難看：“你也沒能救你心心念念的布魯斯。”
“蝙蝠俠已死，這個世界也馬上就要完蛋了。”卡爾喃喃道：“挺好的。”
“你們沒贏, 我也沒輸。”
李陵也拎著他的領子想乾脆一杵子磕死這個神經病，然而布魯斯拽住了她，李陵也猶豫了一下, 還是撒開了手。
她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卡爾跌回地上，他用手掌捂著臉，像在笑一樣發出了細微的泣音。
克拉克平穩落地，那隻倉促扯出來的冷凍艙正在持續流失低溫氣體，逸散出來的白茫茫霧氣把另一個布魯斯映襯得像長著黑色貓耳朵的睡美人一樣。
在這種關頭，李陵也居然還能因她腦子裡蹦出來的奇怪比喻而露出一個微笑。
“可沒人說過這個世界還有這種東西。”托尼飛過來，借助推進器懸浮在半空，開玩笑一樣道：“這真的有點超過了……他的腳趾蓋就比人還大。”
這時睡美人的棺槨突然發出了輕響——大家向冷凍艙看去，蝙蝠俠正借助支架的力量從自行開啟的艙室裡起身。
李陵也驚喜地歡呼，然而蝙蝠俠並沒有空閒寒暄，他的聲音因聲帶長久的不使用而失真、難聽，說出的話也斷斷續續：“有……備案，康斯……坦……”
他在奮力掙紮，似乎想要徹底從艙室裡站起來，但是考慮到他的虛弱體能問題，李陵也一把又給他按了回去。
“彆惦記你那預案了，你的蝙蝠電腦都毀得渣渣都不剩啦！”
蝙蝠俠立刻怒瞪正說大實話的李陵也，他身上那些屬於布萊尼亞克科技的指示燈因飛船的毀滅而暗淡發灰，顯得他比從前濃鬱的黑漆漆時又添了點狼狽的灰撲撲。
李陵也莫名其妙用她手裡那柄金色的劍在地上劃了一下，她自言自語：“你們知道華夏小孩的夢中偶像是誰嗎？”
“我敢打賭一半以上是一隻穿虎皮裙的猴子……”李陵也說：“聽起來很奇怪是不是？”
“但其實在修士的傳統教材裡，人家名字很響亮，法號鬥戰勝佛。”
那道普普通通的歪扭細線驟然爆發出了瑩瑩的金色亮光，它像一條金色的河，試圖把這一群因努力太早而痛失戰鬥力的普通人和遠處的戰場隔開。
“我想耍這個帥很久了，”李陵也掐訣，並把要一同起飛的克拉克也按在原地：“爾等在此等候，千萬不要耽擱本真君耍帥。”
說完李陵也縱身而起，向著遠處正在噴釋火焰的三宮魔飛去——
那一點白色的、小小的身影撲向猙獰龐大的三宮魔，簡直像一隻蝴蝶翩翩落在山峰之上。
三宮魔的其中一隻魔眼轉向她，立時便迸射出一道黑紅色的火焰！
李陵也在半空結印！
戰場上有那麼一瞬的靜止。
更加澎湃可怖的威壓滌蕩爆發，就在殘破的群樓與廢墟之中，一隻由純粹功德金光構成的淡金色巨人手掌攀地而出——
隻在眨眼之間門，一道比三宮魔更加高大巍峨的金色巨像已衝天而起！
那法身虛影迎風見長，祂是天道具身，故此神情無悲無喜，亦無男女相。李陵也懸停在她法身之前，祂也隨著她一道雙掌結印，衣袖翻飛之間門功輪合攏圓滿，九道劍環破空嗡鳴！
“……”凡人瞻仰神跡，猶如沉默群山仰望天穹。
克拉克喃喃道：“拉奧啊。”
這一方天地都被李陵也的法身撐滿，三宮魔錯愕間門倉惶抬頭……那純粹的功德金光舉止之間門搖落萬千光輝，三道劍影從劍環之中脫出，將三宮魔囚囿於原地；
李陵也並攏雙指一揮，四、五、六，三劍齊發穿透三宮魔身軀落地，環固劍牢——
劍光如瓢潑落雨，瞬間門潑滅了熔岩般滾燙的滅世魔火！
在三宮魔反應不及的悲號之中，法身背後隻餘懸在正中與左右的三劍，法身巨掌翻覆，指訣變換——
最後兩劍瞬發，第九劍沒入雲霄，旋即九天之劍破雲傾軋，無數天書法則縈繞巨闕，那猙獰震撼的劍氣劃破長空，裹挾赫赫的雷霆當天而降！
那是敢問天道的一劍，李陵也證道第九劍，出劍即銘刻下了必死烙印！
三宮魔怒吼，金色巨闕貫穿他的身軀，在震天撼地的悍烈巨響之中，魔火熄滅、赤紅色的高大魔神分身正如冰雪般瓦解消融。
扭曲的異緯度傳送裂隙旋即坍縮，一隻轉動的巨碩豎瞳魔眼在另一個緯度不可直視的漆黑深淵之中顫縮了一瞬——
李陵也與之對視，揮劍直指魔瞳。
僵持之後，魔眼終於緩緩閉合。裂隙瞬間門合攏關閉，魔神喚醒的熔岩凝固成醜陋的灰黑色岩石，覆蓋在廢墟焦土之上。
城市瘡痍如焚，這一天也將成為這個世界人類文明史上的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疤。
然而就在此刻，李陵也卻聽見遠眺此處的民眾之中響起了微弱的聲音，隨後越來越響亮，直至彙聚成一股渴慕的呼喊——
“是神！”他們說：“是真正的神！”
他們狂熱地呼喊，就如曾經奮力呼喚懸浮在大都會天穹之上的人間門之神一樣，當絕對的力量降臨天地，曾經備受追捧的超人也無法避免地被追隨者毫不留情拋棄。
李陵也垂目。
這個世界並不需要神。
正如自詡為人間門之神的卡爾，在萬千信徒的狂熱追捧之中、在一聲一聲的讚美之中，他迷失了自我。
超人的政權最強大之處並不在於他一個人的力量，而是人間門之神所代表的宗教式的勢力符號——是人們擁立他，並做出了自甘止步的選擇。
所以不要再有神了。
人們應該再次邁步，沿著既定的道路重新啟程……哪怕坎坷、哪怕遍布荊棘，也永遠依靠自己的雙足前行。
人類創造曆史、人類無畏勇敢，人類本身才是自己的締造者。
李陵也閉上眼。
如同突然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打碎，高大恢宏的神像法身以極其慘烈的姿態轟然崩塌，潰散成點點星塵消弭天地。
在民眾難以接受的失望悲哭聲中，好幾柄黑塵繚繞的劍將高懸天幕之上的白衣神仙貫穿，隨即李陵也誇張地噴出一口血，直直向地面栽落而去！
新神登臨的輝煌短暫得好像是劃過夜空的流星，還沒能令世人爭相傳頌就行將隕落。
人們靜默地注視著，注視著神明將亡。
然而就在那個小小的白影即將墜入凡塵之時，一道紅藍色的身影悄然向她疾衝而去！
同樣狼狽、滿身破破爛爛的克拉克接住了李陵也，那道白色影子輕飄飄的，像一朵花、一團羽絮落在了他的懷抱裡——
“小也……”克拉克小心翼翼地將年輕姑娘往臂彎深處攏了攏，他能聽見她的心跳依舊沉緩而有力，但卻緊閉著雙眼。
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嗎？壞蛋已經被打跑了呀。
他茫然無措地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默默祈求拉奧神能夠幫幫他——
然後李陵也真的睜開了眼睛。
她笑嘻嘻地打了個響指，於是那貫穿她身體的數道黑色利劍儘數消散，變成了亮閃閃的蝴蝶四散飛走。
克拉克那張英俊的的臉揪得醜醜的，他遲鈍地緩了好久，似乎還不敢相信。
李陵也隻好抓著克拉克的手摸了摸她完好無損的腰腹，得意洋洋：“是不是很逼真？如果以後真的還不起布魯斯的債務，我就考慮去鬼屋打工。”
克拉克如釋重負地笑起來，他的長睫毛上甚至還掛著濕漉漉的淚珠，貼得這麼近李陵也才能看到他和夢境中更年輕的卡爾瞳色之間門巨大的區彆——
他的眼睛更純粹、藍得更漂亮。
而且克拉克專注注視著她時也並不可憐，他的目光堅定而溫柔，像亮閃閃的小太陽。
他們根本就不一樣。
既然小也又重新活蹦亂跳起來，克拉克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禮貌地鬆手想把她放下來。
然而李陵也卻像一顆可愛的橡皮糖一樣抱住了他的脖子，又把自己往超人柔軟的鋼鐵之軀懷抱裡縮了縮，甚至還得寸進尺地抻了個懶腰。
克拉克愣住了。
“法身帥嗎？”李陵也小聲問。
克拉克點點頭，然後偏過頭，給了李陵也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那個很累的，而且也隻能帥一下。”李陵也被軟乎乎的小熊擠成一團失去夢想的鳥團子，她困倦地眨了兩下眼睛。
“很帥。”克拉克也小聲說：“小也是我見過最帥的那個。”
“比黑漆漆的布魯斯還帥氣。”
召喚法身需要非常可怕的力量消耗，李陵也開始覺得精力不支，很想乾脆睡一會會兒。
克拉克猶豫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她蓬鬆如堆雲的烏發：“睡吧。”
李陵也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在迷迷糊糊喃喃說：“不再有神，不再有超人……”
“我們快跑吧，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