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在第六天晚上被攻擊了。

沒有火海, 也沒有光亮，今天也暗得很，洛府整個黑漆漆一片。平常炎熱的天氣在夜晚降臨時急轉直下, 低溫裡裹挾著刺耳的尖叫以及僵屍沉重的蹦跳聲。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在黑暗裡無限滋生恐懼。

那個破棺而出的祖宗僵屍終於在最後一天夜晚降臨時對洛府發起進攻。

有些從大門進，有些直接從洛府的院子裡蹦進來, 聞著味就開始四處找人。

大門被踹開，守門的侍衛在見到那麼多僵屍過來時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一些服侍的下人們見到這麼多僵屍湧入，當即收拾了自己的東西, 哭叫著逃跑了。

npc四散奔逃，玩家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在僵屍侵入時手腳並用地往外爬。

僵屍群很高, 蹦的速度又快, 他們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

有些沒力氣跑不動了的玩家閉上眼睛, 死死咬住唇，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但直到那些黑色僵屍群從他們面前徑直跳過時, 他們才後知後覺，這些進攻洛府的黑色僵屍，似乎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

玩家小腿發軟, 互相攙扶著起來, “我們就放任他們去找洛老爺嗎？”

“不然呢？”另外一人狠狠擦掉自己臉上的眼淚，“黑色僵屍不攻擊我們, 我們隻需要再待幾個小時就可以離開副本了。現在跟上去不是找死嗎？”

“而且任務隻要我們保護洛府，又不是保護洛老爺。”

他說得在理, 一群玩家慘白著臉互相對望一眼，又看向破爛的大門。

他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祖宗僵屍不在破棺之後就來進攻洛府，而是等了那麼久, 直到最後一天晚上他們才來。

黑色僵屍進攻目標明確，他們攻擊的目標隻有洛老爺以及享受了恩惠的洛家人。

洛老爺說是洛老爺，但實際上也就是個隻能在偏遠小鎮上橫行霸道的家裡有錢的人，在知道被困在棺材裡的遇遲可以保佑洛家財運不斷且不受僵屍危害時，一顆心早就已經撲到了其他地方。這些年身體虧空得厲害，大腹便便，動一下身上油膩膩的肥肉就會跟著抖一下。

按照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家訓就是隻要洛氏後人不作死，將義莊裡那口黑色棺材裡的東西困死在裡面，洛家就可永遠興旺發達。但那東西隻要一出來，洛氏從上到下他都不會放過。

所以在知道那個老祖宗跑出來之後，洛老爺嚇得將周圍的道士全都請了過來，如果捉不回來就當場斬滅。

那天晚上那群道士都走了，洛老爺也不知道成功了沒有，隻是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天一夜，那個祖宗僵屍都沒過來襲擊洛府。白天派出去的人也沒在周圍找到僵屍的蹤跡，所以以洛老爺已經開始生鏽的大腦來想，那個什麼洛遇遲十有八九都被那十幾個道士合夥製服了。到時候他再過去將僵屍帶回來，洛府仍舊是那個洛府，他也還是那個洛老爺。

但這一切幻想在今天晚上戛然而止。

他被提起咬住胳膊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疼痛讓他在遇遲手裡拚命掙紮，而抓住他的那隻僵屍則是冷漠地看著這一切，任由他被那些好奇又嘴饞的低級僵屍咬傷。

後面嫌拎得煩了，就將人留在了地上。

洛府之前不受僵屍攻擊的原因就是因為遇遲等級高，其他僵屍不敢冒犯。所以在洛老爺被放開之後，原本隻是被咬，現在則是被一群僵屍撲倒，無數尖牙和指甲刺入血肉。

洛老爺劇烈掙紮起來，翻身手腳並用想跑，卻被僵屍群壓住。

恍惚間，他看向了另一邊走來的紫色身影。

像是抓住了水裡唯一的浮木，洛老爺淒厲大吼：“謝道長！救我！”

來人正是謝忱。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右手還拎著一個黃袍道士。

如果鴉透還在這兒，就能分辨出那個黃袍道士就是那個抓走他的馮紛。

馮紛一直知道謝忱是玩家，因為對方對符紙一竅不通，有因為他沒有反駁他“師兄”的稱呼，所以馮紛在對方下山時就跟了上去，試圖搶他功勞。提前確定小僵屍位置，再傳信給師叔，讓他們提前帶人過來。

如果不是內部有人傳信加上那天晚上鬨得太大，那群道士絕對不會那麼精準地找到他們在的位置。

謝忱和遇遲對望一眼，隨後又若無其事地各做各的。

隻有在謝忱轉身的那一刻，遇遲輕聲說了句“謝謝”。

兩人都跟對方說過謝謝。

遇遲從天羅地網裡救下鴉透，謝忱第一次把情敵看順眼了說了句“謝謝”；謝忱將鴉透手臂上的傷治好，遇遲對這個敵對陣營的道士表達了謝意。

轉來轉去，好像都是因為鴉透。

不僅是謝忱另有目的進入副本，還是因為遇遲在鴉透離開之後才進攻洛府，轉來轉去都是一個原因。

謝忱突兀道：“你身上並沒有道具。”

匆匆封棺，連葬禮都沒有，陪葬品更不會有。

所以遇遲身邊很難有道具。

但這個又是陸臨安他們進來的主要原因。

怎麼看怎麼矛盾，真相之上的黑霧看不清，謝忱覺得麻煩極了。

“這個副本每次開啟之前都會重置一次，就算你出來了，在下一次開啟前還是要封回棺中。”

這也是主係統沒有針對過遇遲的原因。

他把副本專門做成這樣，重置刷新，每一次副本開啟時黃簾後面的僵屍都會不一樣。而主係統用等級強行壓製遇遲讓他出不來，就算出了變故，遇遲出來了也會在副本下一次開啟前關回去。

這件事遇遲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遇遲沒有回話，沉默地立在那裡。

謝忱覺得無趣，抬腳離開。

夜色濃重，不遠處樹下的虛影晃了又晃，匆匆一瞥隻能看見對方眼底藏藍色的暗光。

【你來遲了，呀呀已經走了。】

“……嗯。”

【還是過不來？】

“能挪過來一點了。”

【好。】機械聲停頓一會兒，若有所思道：【評價呢？】

藏藍色的雙眸看向原本談話的兩人，並沒有從好或者不好裡面挑出一個答案。

“靈魂沒找全，戀愛腦倒是長全了。”

虛影並不是實體，謝忱看到對方飄過來時，立刻露出警惕的表情。

但那人似乎沒有察覺，他從上到下將謝忱掃了一遍，說道：

“有興趣談一談嗎？”

……

鴉透並不知道後續會發生的事情，他在第六天晚上就已經離開。

【玩家“鴉透”正在脫離副本——】

【5、4、3、2、1，倒計時結束。】

【恭喜玩家“鴉透”通關成功！】

鴉透再睜開眼時，他已經回到了S的辦公室裡。

屋內還開著空調，鴉透腿上還有他已經疊好的鬥篷，所以並沒有因為溫度陡然變化而感到不適。

這次進入副本不是在遊戲大廳的任務室，進入副本也不是玩家的身份，所以結算不需要他在自己後台手動查看。

桌面正中心裂開的口子裡伸出一個顯示屏，上面顯示著鴉透的結算頁面。

還在緩衝，鴉透就先站了起來。

評價員S並不在房間內，桌上隻有一個黑色的口罩。口罩下方墊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鴉透的名字。

所以這個是S專門留下來給他的。

但是他去哪兒了？

【評價員S很少會待在副本裡，說不定已經離開了。】001思索，【或者，是他也沒想到你會在今天出來。】

[小僵屍]副本的時間流速和玩家基地一樣，他進去了六天，外面也跟著過了六天。算算時間，正常玩家至少比他要晚一天。

鴉透是提前出來的，出來的時間跟[小僵屍]副本關閉的時間並不一樣。

好像也隻有這個能解釋了。

更何況S幫了他這麼多，也沒有義務要等他。

鴉透隻是納悶S這麼相信自己，把他一個人放在這兒，不怕他出來之後乾點什麼嗎？

001再次出聲打斷了鴉透的胡思亂想：【結算出來了。】

鴉透連忙去看。

他現在坐的位置就在風口，鴉透在外面套了件鬥篷坐下。

【個人結算頁面】

【副本名稱：小僵屍】

【副本等級：B】

【副本類型；存活型副本】

【通關者：鴉透（扮演角色：小僵屍）】

【扮演分：80】

【恐嚇值：100】

【最終評級：S+】

【獲得獎勵：來自祖宗僵屍贈送的體力buff（可在危難時提升一倍體力值）。】

【最終獲得獎勵：10w積分】

光屏上的結算頁面和他之前的有部分不一樣，比如表現分和探索度被換成了扮演分和恐嚇值。

001解釋：【扮演分就是咱們扮演小僵屍有沒有露陷，扮演到不到位之類的。恐嚇值對應的就是副本中的恐懼值了，所以恐懼值是100。】他摩挲著下巴，【至於扮演分這扣掉的二十分，十有八九就是謝忱和遇遲。】

謝忱精準地找到皺巴巴的小僵屍鴉透，而遇遲從檢查嘴巴裡有沒有口含沾了一手水，從這裡就注定了這扮演分不可能滿值。

001一邊解釋，他一邊點頭。

B級副本不像S級和S+級那樣難，得到的積分也不會很多，所以鴉透在看見最後的獎勵積分時心裡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他視線更多的停留在那個體力值buff上。

鴉透進入這個副本次要原因是為了躲外面堵他的三個人，主要原因是他要鍛煉自己，提高體力值。

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在副本裡被遇遲訓練，離開之後又或得了體力值buff，鴉透現在不說能像黑色僵屍們那樣一蹦三米高，但比之前強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他有些躍躍欲試，點開自己的各項屬性值。

屬性值裡有體力值、耐力值以及幸運值和五感數值等等。通關S+副本獲得6點數值，S級副本5點數值，剩下的都隻有1點或者2點數值。

鴉透之前重點加體力值和耐力值，體力值從最開始11變成了25。在經過小僵屍副本之後，體力值成功從25變成了55，耐力值也跟著來到了40。

“55了哎！”鴉透眼睛亮晶晶的，抓著自己的鬥篷極其開心。

這個副本不是可有可無，相反，他是對鴉透非常有用的一個。

001：【好棒！】

鴉透也覺得好棒，“那我們等會兒出去吃好吃的！”

他在[小僵屍]副本裡六天沒有進食，雖然不餓，但當僵屍當久了，現在變成人類怎麼說也要嘗試一下食物的味道。

001一連回答了三個好，【好好好。】

可能是體力值一下漲了這麼多，鴉透有些膨脹，準備立下一個小目標，當即問道：“你覺得我要努力多久才能到滿值？”

55到100，應該很快吧。

001長久沉默：【……】

鴉透：“？”

“001，你怎麼不說話？”

001欲言又止，【呀呀，就是，那個什麼……】他想了想措辭，委婉道：【體力值上限不是100。】

言下之意就是咱們到滿值，可能要很久很久。

鴉透呆住，猶豫道：“那滿值是多少？”

【500。】

鴉透；“……”

【500隻是滿值，具體上限在哪兒不知道。就比如好感值，好感值可以一直往上升，但係統隻能檢測到100。】001拉了個表格，隨意圈了幾波人，【這些人都是已經滿值了，但他們每個人具體的數值在哪裡不太清楚。】

鴉透低頭看，發現表格上的好多人都是老熟人。

他泄氣地捏著自己的手，默默收回自己要到滿值的狂妄想法。

001安慰：【呀呀彆泄氣，咱們隻進來了一會兒，55已經很……】

001的聲音在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裡戛然而止。

門又被敲了三下。

外面那人似乎確認了房間裡要找的人不在，按下門把手推門而入。

鴉透抬起頭看向門口，想著是不是S回來了，卻看見了一個格外陌生的人。

黑色的短發，純黑色的瞳孔，看上去有些疲倦。他發尾都還是濕的，手上拿著一份文件，另外一隻手揉著自己的後脖頸，邊進來邊道：

“你要的東西我給你放在——”

男人感受到室內的低溫，以及手磕在桌子上的聲音抬起頭，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鴉透？”

鴉透茫然：“你認識我？”

“你的對門，江卻。”

……

江卻的能力很特殊，所以評價員S有時候會讓他幫忙找點東西，同時也會給一些副本線索和道具作為報酬。

因為S經常不在玩家基地，所以江卻習慣性敲三下，確定他不在之後就直接進他的辦公室，將資料放下就走人。

這次也不例外。

隻是他沒想到裡面有人，還是一個他很久沒見到且有些意外的人。

是曾經待在過東區通緝令上的少年，也是施樓大半夜堵在他家門口讓他找的人。

因為聽到施樓和容斥反目成仇打了一架，又因為施樓在幾天前天天找他發瘋買醉，江卻難免從他那兒聽到無數個“鴉透”，也難免知道他的信息。

比如鴉透在之後又跟東南區領主謝忱扯上關係，然後又跟西南區領主許知南拉拉扯扯，導致那段時間東南區和西南區關係緊繃。直到後面北區領主祁青野的加入，矛盾重心才轉移到北區和西南區上面。

而這次，他又坐在了S的辦公室裡。

在沒見面之前，江卻對鴉透的印象就是長得好看、跟很多人糾纏，感覺挺花心的人；見面之後再聯係施樓那樣子，江卻覺得鴉透是個年紀小還被一堆人糾纏、過於單純的倒黴蛋。

他跟鴉透的聯係僅僅來自於住在對門，相遇過兩次。

但這兩次都在黑暗裡，兩邊都沒有看見過對方的臉。

江卻還是從通緝令以及論壇上被封神的深海人魚照片上知道對方長什麼樣的。

鴉透很好認。

過於漂亮，也擁有著很醒目的特征——那雙藍眸。

所以江卻在進來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將名字和臉對上了。

白得過分，穿著一身鬥篷很乖地坐在凳子上，戴著帽子，就露出一張臉。雪白的下巴尖，往上就是紅潤的嘴巴，看到他進來還喊他名字的時候，因為驚訝瞳孔不自覺放大。

他在慌慌張張遮擋什麼東西，胳膊肘撞在了桌子上，睫毛劇烈顫抖起來，但他一聲不吭，默默地在屏幕上點了點。

做完之後，他在那兒坐立不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嗯。”

鴉透記得江卻，喊他下去吃東西但是被他拒絕了的好人哥。

江卻對S了解不多，但一些特彆表面的通過相處還是能了解一二。

比如S不喜歡開空調，也不會讓玩家用他辦公用的屏幕。

但鴉透現在就坐在這兒，桌子上還放了S專門給他準備的口罩。

江卻走到桌子邊，看見鴉透明顯僵硬起來，主動開口：“剛出副本？”

鴉透小幅度點點頭，“嗯。”

“S呢？”

“不知道。”鴉透抿了抿唇，“我出來之後就沒有看見他。”

江卻將文件放在桌子上，“行，我知道了。”

他過來就隻是交文件，將東西放好之後才想到鴉透還在這個房間裡，“出去嗎？”

鴉透當然想出去，但是他擔心祁青野和許知南還在外面，所以先禮貌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征求對方的同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江卻：“你問。”

“你過來的途中，有沒有看到一些可疑人員？”鴉透覺得自己描述得不準確，但又不能直接把祁青野他們的名字說出來，不然怎麼問怎麼奇怪。而且祁青野他們有時候也不會過來，更多的是派人在守著，“就是那種一直不進來但又等在門口的人。”

江卻大概也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問，道：“沒有。”

……

大廳外確實沒有其他人。

除了一些過來選副本的玩家之外，大廳周圍彆說車，人都少得可憐。

鴉透鬆了口氣。

玩家基地禁止聚眾鬥毆，小梨花和守宮在玩家基地作用也會被封起來一部分。

他出來時穿了鬥篷，還帶了口罩，在夜色下隻要不刻意看，就沒有人注意得到他。

算算時間，極光他還沒住幾天就到期了。鴉透準備先隨便找個地方住下，等天亮了之後再去重新租房。

他打定主意，抬腳準備走。

“極光在這邊。”江卻看見鴉透往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喊住他。

鴉透搖頭，“我不住極光了。”他租的房子到期了。

江卻；“哦。”

所以施樓想法泡湯了。

他還專門過來，結果受了刺激不說，人還跑了。

江卻：“但我對面的房子並沒有人來重新檢查。”

在上一個住戶搬走後，會有人再來重新檢查，但江卻沒有看見。

鴉透：“可能是他們忘記了？”

江卻“嗯”了一聲，“那你今天準備住哪兒？”

江卻覺得讓他一個人大晚上亂晃格外不安全，突發好心道：“需要我帶你……”

“滴——”

他們不遠處的車突然鳴笛。

純黑色的車停在暗處，前照燈打開之後才發現那兒原來還有輛車。可以看見駕駛位上坐著人，看不清臉色。

車很熟悉，鴉透恍然想到他最初見到祁青野的時候，他就是開著車的。

沒有人，不代表沒有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