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沒有下的雨終於在第二天早晨落了下來。
在這個夏日的清晨, 霧蒙蒙一點,從小變大,最後淅淅瀝瀝的雨砸在地面上,抹去了一些氣息的存在。
下雨天有好有壞, 可以抹去人類活動的氣息, 讓喪屍找不到人類前進的方向。同時也能抹去喪屍停留的痕跡, 使異能者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這同時也說明,今天實在算不上一個出行的好天氣。
不是不能走, B區留下來的有厲染、一號、鴉青還有容斥, 幾個人在一起,除了喪屍王之外不會怕任何等級的喪屍。但回B區最快也要一個多星期,中間門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厲染站在原地, 仰著頭看向城牆外,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隻是在鴉透快要走的時候叫住他, “昨天沒睡好嗎?”
鴉透小幅度點了點頭。
少年眼睛下有著淡淡的青黑, 早上起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 又因為心情緊繃整個人無法放鬆, 讓他氣色看上去沒有之前那麼好。
“因為什麼?”
鴉透含糊道:“就是有些不太高興, 沒什麼。”
厲染垂眸看了他半晌,似乎是在思考他這番話是否可信, 良久之後道:“真的要跟我回B區?”
鴉透:“嗯。”
“回B區是單純想回去,還是……”還是隻因為想回去拿遺物?
後面半句厲染及時收了聲,好像一早就明白,卻偏偏要帶著答案重新問。
天才剛剛亮,高大的城牆立在身後,早上的溫度比昨天還要低,鴉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讓自己暖和一點, 知道對厲染需要主動搭話,疑惑道:“怎麼了嗎?”
厲染面上一副格外冷淡的樣子,隱在暗處的手卻緊了又鬆,鬆了又握。
鴉翎知道弟弟要去B區之後,今天早上剛亮就辦了轉職手續,準備鴉透走哪兒跟哪兒。
畢竟這是副本最後一段,他放心不下,即使頂著被發現的風險也要跟著。
而Devil他們,昨天還在說跟A區合作,今天說辭就變成了跟AB區合作,非說沈長臨最後一個B沒有聽見,死皮賴臉跟著厲染他們一起出了城。
這下A區就隻剩下了沈長臨,他氣不過也跟了上去,美名其曰:“昨天不是說有強大的異能波動嗎?今天我再去檢查檢查。”
A區基地周圍一片地帶需要運輸直升飛機才能穿行,Devil坐一架,A區和B區各坐一架。
三架運輸機停在外面,沈長臨和昀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吵了起來,聲音掩蓋在雨聲裡,有些聽不太清。
他們準備等雨小一點之後再出發。
“你知道遺物是什麼嗎?”
面對厲染的問題,鴉透隻能搖頭。
他是玩家,沒有在B區生活過,這個事明明厲染早就知道了,卻問了他這個問題。
鴉透抿著唇,仰著頭去看外面的掉下來的雨。
厲染又問,聲音很淡,“你還沒有去過B區。”
鴉透在Devil待過,在A區也待過,卻獨獨沒有回去過B區。
就連副本最開始,他也是在逃出B區前往A區的路上。
“如果遺物現在就在我手上,你拿到之後是不是就不會跟我回去了?”
厲染的問題總是很跳脫,對於現在心裡有事反應不過來的鴉透來說明顯有些跟不上。
他轉過頭,盯著厲染看了好一會兒,抓歪了重點,“遺物現在在你手上?”
雨水在他面前砸了一個個小坑,聲音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大了,有人伸出手去感受雨勢。
鴉透好像想起些什麼。
主線任務五上提示說遺物就在厲染手上,而昨天晚上的結尾,厲染也隻是說了“隻是它現在不在這兒”,並沒有明確表示遺物是在B區。
“雨小了!可以出發了!”
剛剛去感受雨勢的人高聲叫了一聲,確保所有人能夠聽見。
人很多,突然動起來的雜音讓鴉透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見厲染“嗯”了一聲。
他還沒來及判斷,就聽到厲染道:
“走吧。”
“陪我到接應點。”聲音頓了頓,很輕的接上最後一句,“隻用到那兒就好了。”
……
直升機順利降落在接應點。
本來快要停的雨,在飛行過程中卻越下越大。
夏天亮得早,早上五點多就已經蒙蒙亮。
因為夜晚喪失活動得速度和靈活度比白天要好太多,所以絕大部分人趕路會選擇白天,從剛剛亮起的時候就出發。
這場雨下得很奇怪,周圍霧蒙蒙的,光禿禿的平原上卻突然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不算很亮,又起了霧,這裡是交界點,有專門的人過來巡邏,不算完全安全,但也比普通的避難所要安全很多。
但即使這樣,鴉透還是有些心神不寧,頻頻望向外面,有些不安。
風大雨大,驟變的天氣讓鴉透格外不安。
因為厲染出來得太早,那些來交接的車並沒有及時趕到。
交接點有臨時搭起來的值班點,由值班室的人過來一個個接應。
鴉透感覺自己可能有點暈直升機,也有昨天失眠的緣故,鴉透腦袋有些暈,靠在哥哥肩上無精打采。
在下去的時候,也是被鴉青抱著下去。
陸序早在那邊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也不顧大雨,利用變異植物係異能在頭上撐開了一片巨大的葉子,遮住雨水後一路小跑過來,“呀呀怎麼了?”
雨聲太大,他們不得不大聲說話。
一號:“昨天沒睡好,可能暈機,沒精神。”
鴉翎伸手去摸了摸額頭,確認鴉透沒有發燒之後才放心。
厲染:“呀呀暈車嗎?”
霧越來越厚,已經有些影響視線。
異常的反應引起了沈長臨的注意,迅速詢問值班點的異能者:“昨天在A口接應點巡邏的是哪一隊?”
“13和16。”
“昨天下雨,就增派了一隊跟著巡邏。
”
沈長臨:“那能聯係上嗎?”
“能。但是從今天早上開始信號就不太好了,一般要打三次才能接一次的樣子。”
末世之後的通訊器不比之前的手機,信號不好是經常會有的事,隻是信號不好的時間門也未免太湊巧了一點。
沈長臨臉色凝重,拿過雨衣,決定還是先去周邊再檢查一會兒。
“B區的人留在這裡,其餘的人跟我走。”
A口接應點周圍很大,又下雨又起霧,搜查難度直線上升。
最後沈長臨帶領的3小隊和Devil大部分人都參與了這次搜查任務。特彆是昀舟,這次沒有再陰陽怪氣,知道鴉翎也要一起去之後,表面上不顯,動作卻格外積極。
進門之後還要跟呀呀哥哥相處,所以在大舅哥面前留下好的印象,是製勝的關鍵。
Devil裡隻有陸序留在了這裡。
因為變異植物係異能搭配大地異能,可攻可守,就算真的有什麼事,也能保護好鴉透。
值班點不大,本來就是供值班的人休息的地方,幾個成年男性全擠在裡面,根本就站不下。
最後還是陸序頂著一個大葉子站在了外面,左邊是不怕雨水的一號,右邊則是黑著臉的容斥。
鴉透靠在鴉青肩膀上,垂著眸,不太精神導致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本來很明媚的一朵小花,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打蔫。
去B區的路很長,最少也要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門。
而鴉透從B區到A區的路上,經曆過喪屍湧入地下室、掉進屍坑,就算遇上了沈長臨,路上的波折也從來沒有停過。
厲染無法保證回B區的路上會不會發生這些,少年之後的狀態又會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他身體不算好,之後可能會感冒,可能會發燒,可能會被另外的組織帶走,路上的不確定性太多了。
他拿出了一個細長的盒子,走到鴉透旁邊坐下。
鴉青與他對望一眼,像是提前商量過一樣,讓弟弟坐直之後出去跟陸序一塊站在大葉子底下。
鴉透內心的緊張被厲染突然的動作打散了幾秒,“這是?”
“你要的東西。”
盒子裡躺著的是一塊懷表。
用更確切一點的描述,是一塊已經指針不動、看上去已經壞了的懷表。
金色的正圓形,卻沒有出現任何氧化之後的痕跡。最外面的一層由金色不明材質圍成,淡金色的指針以及鏤空的底部,而最底層是一層星空的圖案。最上端有一根鏈子,用以固定。
整體看上去,並不太像是他父親的東西。
也是在他打開的同一時間門,任務係統播報。
【叮——】
【主線任務五:拿回父親的遺物(已完成)】
高高懸起的石頭落下了一半。
“給我了嗎?”鴉透猶豫地確認。
厲染:“嗯。”
“他本來就是你的。”
他出城門的時候就說過,隻要到接應點就好了。
厲染就是彆扭。
在最開始打電話的時候,嘴上說著“好自為之”,實際上還是跑出來找人。不然在沈長臨需要支援的時候,他正好就在附近。
明明因為鴉透主動親沈長臨氣得半死,又偏偏裝出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那塊懷表從始至終就在他這裡,讓鴉透跟著出來,好像這樣就能證明他願意離開A區跟著他回B區。
一種矛盾又彆扭的心理,什麼都不說,隻有在彆人主動搭話的時候才會把能說的說出來。
“你為什麼要把這個一直帶著?”
厲染從和沈長臨會合之後就沒有再回過B區,也從側面證明這塊表一直在厲染身上。
一般人不會閒的沒事把一塊表帶在身上,特彆是這塊表還是彆人留下的東西,就更沒有了一直帶著的理由。
鴉透實在想不通。
厲染:“因為你。”
“我得把它交給你。”
他若有所思開口:“呀呀,那個隻有殼的npc根本就不會接我的電話。”
他沒有自己的意識,一切動作都跟著指令來做,根本不用去考慮其他環境因素。所以按照他真正的性子,“鴉透”從B區跑出來,路上根本就不會接厲染的電話。
他隻會又怒又怕,強撐著掛斷電話,還會因為突然的電話心情不好,臭罵一頓當時車裡的人。
所以在通訊器那聲“確定”之後,厲染那邊沉默了很久。
因為他知道,真正的鴉透回來了。
……
雨終於停了,但霧還沒有散。
交接的車好半天才來,沈長臨和昀舟他們也回來了。隻是霧太大了,這時候離開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鴉透低著頭摸著那塊懷表,在人群中尋找容斥的影子。
隻不過他在找尋的過程中,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突然往後看去。
霧裡似乎有影子,一步一步往這裡走來。
時刻注意鴉透的昀舟第一時間門發現了不對勁,往後看去,迅速提醒:“轉身!”
“背後有東西!”
霧裡的影子因為昀舟的提醒停了下來,卻沒有任何被發現的恐慌,反而在第二聲剛出的時候,就在眾人的視線下迅速衝了過來!
淩亂的黑色短發,毫無感情仿佛盯著死人的紅眸,格外明顯的特征幾乎是他衝出大霧的一瞬間門,就被所有人認了出來。
“喪屍王!”
【叮——】
【檢測到任務目標,請立刻殺死他。】
【溫馨提示:AB區和Devil的首領都在這裡,擊殺成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
令人膽寒的係統提示聲,還用那個裝作好心卻充滿惡意的擊殺成功率,讓鴉透手腳冰涼。
昨天異常的能量波動,果然就是喪屍王出現在了這裡。
人與喪屍,天然相對。
大霧中隻有他一個,不知為何出現在了這裡。面對幾十個異能者,喪屍王身後竟然連一個高級喪屍都沒有。
Devil的人不愧是瘋子,根本不管是不是陰謀,在看見葉初的第一時間門就迎了上去。
A區跟著沈長臨出來的是一隻完整的小隊,他們有著自己的打法,互相看了一眼,緊隨Devil,以他們為前鋒,隨時調整他們的策略。
而葉初,在對戰中是天然的對立面,鴉透卻從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殺意。
他眼尾微長的眸微微低垂下去,並沒有進攻,一直在躲避,逐漸往鴉透這裡靠了過來。
突然出現的葉初,行為和動機讓鴉透根本看不懂。
但看見他的時候,鴉透還是沒忍住往前走了幾步。
葉初好像笑了。
他不再躲,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往鴉透的方向衝來。
“不要讓他靠過去!”
Devil的人終於從剛剛的瘋勁緩過來,大聲吼道:“他要帶走小少爺!”
沈長臨在下一秒消失,企圖攔下葉初。
但發現的太遲了。
有手攔上少年的腰,他掉進了一個有些冷的懷抱裡,鼻尖是葉初身上的味道。
就好像是Devil告彆的那天。
不過這次不是公主出逃,而是野獸把他搶走。
……
光與暗的較量,因為有了大霧,難以辨彆誰贏誰勝。
感覺不到後面有人之後,葉初才把鴉透放了下來。
剛剛冷冰冰的樣子已經完全褪去,葉初眸裡露出一點不舍,低下頭小心翼翼去舔了舔少年的唇。
像是大型犬科一樣,通過他的獨特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喜歡。
鴉透的任務除了最後一個關於葉初的,已經全部完成。
被他任務針對的對象,此刻卻在白霧裡很青澀又很小心地親他。
“我把他們甩掉了。”葉初低聲道;“但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追上來。”
特彆是沈長臨,白天是光異能的主場。
“所以呀呀你要快一點。”
鴉透很少聽見葉初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隻不過他現在更關注的不是他的語氣,而是他說的話。
從剛剛葉初突然出現,到現在說讓他快一點,鴉透幾乎有一種葉初已經知道了什麼的錯覺。
“快一點什麼?”
鴉透覺得聲音發緊,一句話開口了幾次,才完整地說了出來。
葉初握著他的手,在鴉透的目光中帶著他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那裡格外脆弱,也是一槍崩掉喪屍後最好拿晶核的地方。
而葉初將他的手抵在這裡,鴉透幾乎是立刻明白——葉初知道了。
“我的晶核顏色很漂亮。”
就像初遇時那樣。
在鴉透挖晶核的時候,葉初在旁邊說他的晶核很漂亮。
很漂亮很漂亮的晶核,兩個漂亮側面證明了葉初的晶核等級格外高。
鴉透那個時候卻沒有反應過來,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提醒他“財不外露”,因為“會有人覬覦,然後過來搶”,而當時葉初不屑地回答:
——“他們搶不走的。”
——“除非我親手給,不然全給弄死。”
誰也沒辦法拿走喪屍王的晶核,除非他親手給。
從最開始的相遇就注定了之後的結局。
如果任務不是要殺死他,而是要他的晶核,葉初根本不會讓鴉透知道,會在暗地裡把晶核拿出來,像之前送禮物那樣,把晶核交給他。
而這次,葉初在知道他的呀呀的任務之後,沒有任何猶豫就跟了過來。
假裝來襲擊,以正當的方式把呀呀帶走,這樣就不會讓人覺得呀呀跟他有關係。
葉初不喜歡人類,也知道人類基地的人都不太喜歡他。
跟他扯上關係也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以這種方式將呀呀從這段關係裡摘出來,在呀呀拿走他的晶核回到人類基地之後,也可以過得很好。就算有爭議,有那個小金人還有一個小銀人在,應該也會過得不錯。
葉初習慣性以鴉透為中心考慮事情,隻要呀呀過得開心就好了。
就像他每天晚上過來抱著鴉透睡覺卻沒有把他帶走。鴉透被帶走以後,即使找到了鴉透的具體位置,也沒有立刻現身,因為他覺得那些人比他照顧得要好。
直到昀舟不給誰不給飯讓少年受了委屈之後,他才忍無可忍地跑了出來。
又比如現在,他在知道鴉透任務之後,又出現在了這裡。
隻是葉初覺醒意識的時間門不算長也不算久,像人卻又不完全是人,做不到面面俱到。
他隻思考著怎麼將鴉透完全摘出來,卻沒有想過鴉透被喪屍帶走之後回去會面對什麼。
葉初不知道這是鴉透最後一個任務,他隻知道鴉透的任務需要他。
所以他就來了。
“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打一下就好了。”
他說的是離開Devil的那天晚上,少年坐在大貓身上,朝著昀舟開槍。
隻用手稍微動一動,任務就可以完成。
“那你想過我會很難過嗎?”
鴉透聲音有點發顫,想將自己的手拿下來,卻被葉初握得很緊。
各種情緒充斥在心裡,酸澀得似乎要爆炸。
葉初另外一隻手摸了摸少年的臉,有點笨拙地安慰他,“彆哭啊呀呀。”
淚水沾在了葉初的指尖,鴉透眼眶通紅,眼尾濕潤。
這些人真的很怕他哭,隻要嗚咽一聲,他們都會亂了陣腳。
“但是如果不這樣的話,呀呀也沒辦法出去。”葉初聲音很無奈,仔細替鴉透擦乾淚水,卻沒想到眼淚越流越多。
“我不要。”
鴉透真的很討厭這樣。
像上一次[月光城堡],也是這樣以同樣的方式在他面前離開。
葉初無法複活,複活了任務就會失敗。
一切好像形成了一個閉環,鴉透這句“我不要”都顯得格外蒼白無力起來。
“誰跟你說的這些?”鴉透紅著眼問。
葉初沒吭聲。
明明就是知道,卻不跟他說。
鴉透紅著眼還想說什麼,卻聽見霧裡傳來沈長臨的聲音。
“葉初!”
沈長臨曾經從鴉透那裡知道了喪屍王的名字,此時驚怒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最先趕上,而昀舟緊隨其後。
已經有人趕了上來,怒視著這個帶走少年的罪魁禍首。
特彆是鴉透現在在哭,更加證明了葉初欺負了他。
他們衝了上來,葉初眸裡露出一絲厭煩,抱著鴉透想走。
然而下一秒,時間門突然暫停,所有人都保持著原本的動作。
“嘖。”
不知道是誰輕輕嘖了一聲,聲音很熟悉。
陌生的異樣,熟悉的聲音,鴉透口袋裡的懷表隱隱發熱。
鴉透抬起濕淋淋的臉,看向聲音來源處。
應星淵從白霧裡走出來,臉上的藍色紋路泛著熒光。
“彆搞得跟生離死彆一樣啊。”
他設下的局,不是讓鴉透哭的。